“我不想这样活着,不能承认真正的自己,不能以自己的身分活着,虽然我只是一个平庸的女人,但我就是我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我想……让『赵晴』活下来,可我又不敢跟书雅说,我爱他,真的好爱他,所以我怕,怕他不会接受真正的我,怕他会恨我,我真的不敢跟他说出真相……”
“那就不要说!”一道清冽如冰的声嗓忽地在赵晴身后劈落。
她震住,颤然回眸,凝立于门前的正是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是你!”赵晴惊喊,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爱薇不理会她的质问,以一种她学不来的高傲姿态走进来,在茶几上放下一盒点心。
“你来看我妈的吗?”赵晴追问。“为什么你会想来探望我妈?这不是你第一次来吧?你们之间应该毫无关系啊,你没必要关心她!”
“我关心她,你吃醋了吗?”沈爱薇冷冷地问。
“什么?”赵晴怔愣。
“你把你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吗?除了你以外,谁都不能接近她?”沈爱薇语锋锐利,毫不留情地讽刺。
“我不是这意思。”赵晴呐呐地否认,她看看自己的母亲,老人家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们出去说吧,别吵到我妈。”
“也好。”沈爱薇同意,临走前,捏了捏赵母的手,眼神似是倾溢一斛温柔。
赵晴揉揉泪湿的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两个女人来到屋外庭院,躲在僻静的角落,相对而立。
这场景若是让旁人见了,一定很惊奇,两个宛如孪生姊妹般的女人彼此对峙,一个如冰冷酷无情,一个却如火热情洋溢。
许久,赵晴首先开口,打破沉寂。“我们不能说实话吗?”
“你想怎么做?”
“就坦白告诉书雅,我是赵晴,不是你。也许他会肯答应离婚的,也许他会放你自由。”
沈爱薇冷嗤,很不以为然。“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你肯定他会爱你胜过医院,为了你宁愿跟我离婚,放弃继承我家的医院?”
“我不知道。”赵晴怅惘地摇头,十指绞拧,神情满是旁徨。“可是……我想赌一赌。”
“我可不想赌!”沈爱薇辛辣地呛道。
赵晴错愕,没想到她会这么呛。
沈爱薇狠狠瞪她。“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赌,不想冒险做回沈爱薇,我是赵晴,必须是赵晴。”
“为什么必须是?”赵晴不解,半晌,方恍然大悟。“所以其实是你想要我的身分?原来真正想要变成另一个人的,是你?!”
沈爱薇以一种“你现在才弄明白吗”的眼神,不屑地瞅着她。
“为什么?”赵晴慌了,事态的发展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弄不懂。“我只是个很普通又很平凡的女人啊!没钱没势,又不聪明,一点也不特别,你为什么想变成我?”
“因为只有成为你,我才能得到我最想要的。”
“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沈爱薇不答,别过眸,盯着附近一丛凋谢的玫瑰花。她看着那萎靡的花蕊,眼神逐渐恍惚,甚至蕴着些许哀伤。
良久,她自嘲地一哂,深吸口气,又回复平常那个冷静淡漠的她。
“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换身分?”她问得直率。
赵晴却无法像她一样干脆。“永远的?”
“永远。”
“我……不行,我做不到,真的不行!”
“是吗?”沈爱薇微勾唇,似笑非笑,一向凝冰的明眸忽地迸亮奇异的火花。“你会后悔的。”
她嘶声撂下狠话,宛如女巫施行魔咒,教人听了胆颤心惊。
那日过后,赵晴经常魂不守舍。
总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想起沈爱薇撂下的狠话,在端着热汤锅的时候,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甚至在和安书雅亲热的时候。
所以她烫伤了,滑倒了,弄得身上伤痕累累,令安书雅既心疼又疑惑。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他时不时会问上这么一句。
而她总是悚然大惊,更加地手忙脚乱,往往将当时的情况弄得更糟。
她快撑不下去了!
她本性并非爱说谎的人,也不真那么擅长演戏,尤其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她对自己一再欺瞒感到十分愧疚。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愧疚感。
该向他坦白了,她不可能对他瞒上一辈子,自认没那种本事做到。
每天,她都如是劝诫自己,但每到紧要关头又难以启齿,于是便这么一天拖过一天。
她拖到安书雅到美国参加一场柄际医学研讨会,与他整整分别一星期,才艰难地下定决心。
一定要说了,在他回来的这天,她必须告诉他真相。
这天,同时也是安书雅的生日,在他出国前,她偶然翻到他的护照,这才知晓他的出生日期。
她决意给他一个此生难忘的生日晚餐,一早便上超市买材料,亲自烘烤蛋糕,蛋糕做成心形,边缘镶着一颗颗鲜艳欲滴的草莓,挤上漂亮的女乃油花。
上头,站了两个可爱的女圭女圭,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她,手牵着手,头靠着头,甜蜜相偎。
小女圭女圭身前,立着一个巧克力版,刻着大大的LOVE。
这是庆祝他生日的蛋糕,也是她告白爱意的蛋糕。
她用一腔情意、一双巧手,做成了这个蛋糕,然后放进冰箱冷藏,开始准备晚餐。
她从早晨忙到黄昏,直到窗外彩霞满天,夕照迷蒙地射进厨房窗台,才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
他快到家了。
她不觉紧张起来,卸下围裙,到浴室冲凉,全身抹上乳液,将自己打扮得香喷喷的,秀色可餐。
正当她坐在梳妆镜前审视自己时,手机铃声蓦地唱响。
是他吗?
她顿时心韵加速,慌忙接电话。“喂。”
“是我。”清冽冷淡的嗓音。
沈爱薇?
赵晴愣住。“什么事?”
“你到楼下公园来,在池塘前面的路灯下等我。”
“啊?可是……”
“立刻下来!”
赵晴匆匆下楼。
她不明白沈爱薇为何会忽然要求与自己见面,但她不敢冒险,沈爱薇宛如施咒的言语犹在耳畔,她认为自己最好乖乖听话。
她来到指定地点,左顾右盼,不见沈爱薇踪影,转个身,发现这里能很清楚地看见对面他们住的社区大门。
可是沈爱薇人呢?
她正觉得奇怪时,一辆计程车由街口驶进来,在社区大门口停下。
一个男人伸出双腿下车,站直身子,玉树临风。
是书雅!
赵晴倏地抽凛气息,连忙躲到路灯后头藏住自己的身子。
他怎么这么巧,就在这时候回来呢?
正惊慌时,另一个女人随后下车,飘逸的裙摆、曲线玲珑的小腿——赵晴咬唇,视线往上移,接着,呼吸瞬凝。
是……沈爱薇!
她下车后,仰起秀致的脸蛋,对安书雅甜甜地笑,而他抬手捏捏她脸颊,神情满是爱怜。
赵晴只觉眼前一眩,全身顿时虚软,她得让自己靠着灯杆才不至于跌倒。他们怎么会一起回来?安书雅为何会是那样的眼神?他将沈爱薇看成她了吗?不对!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她”的存在,他的妻一直就是沈爱薇,是现在理直气壮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人。
不是她,不是她……
一股难言的酸楚于赵晴胸臆郁结,她咬着唇,忍住即将泛滥的泪水,而眼眸早已狠狠地刺痛。
透过朦胧泪雾,她能看见他们彼此说笑,然后在他拉动行李时,沈爱薇有意无意地扭了下脚踝,他灵敏地及时展臂揽抱。
他将“她”收揽在怀里,那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而“她”娇弱地依赖他,下巴靠着他颈窝。
两个女人目光于空中交会,意味深刻地相凝,沈爱薇无声地弯起朱唇,勾勒一抹神秘的笑。
于是赵晴明白,“她”是有意让自己看见这一幕的,借此向她示威。
你回不来了。
她彷佛能听见耳畔传来那冰冷嘲谵的女声。
他是我的了:水远属于我——现在,你后悔了吗?
泪珠成串滑落,赵晴不想哭的,但心碎地已不由她自主。
她回不去了,那个家、那个男人身边,她回不去了,因为她毫无名分,只是个假冒的替代品。
如今他正牌的娇妻回归,她还有什么理由在他面前出现?能告诉他,她才是他爱的那个她吗?
那个女人,不是她啊!他认不出来吗?他没感觉到那怀抱的体温和她不一样吗?那刻意甜蜜的灿笑是那么虚情假意,他看不出来吗?
为何他能那般轻易将“她”当作是她?在他心里,她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这算什么啊!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但,后悔又有何用?
不属于她的,永远不会属于她,利用谎言骗来的感情,又怎能守得住?
她,回不去了……
一念及此,赵晴悠悠软倒,背靠着街灯痛哭失声,夕阳迷离地映着她孤单的身影。
她哭着、哽咽着,满腔心酸与苦楚,无可倾诉。
她没有人可以说,就算说给母亲听,老人家也听不懂,更不在乎。
不会有人在乎的,在这世上,她等于是孑然一身了。
赵晴摘下耳环,是安书雅送给她的,那双心噙泪的耳环——为什么他偏偏要送她这样的耳环呢?难道他也料到她最终不得不哭泣的命运?
她将耳环托在掌心,哀伤地望着,许久、许久,方摇摇晃晃地起身,重新把耳环戴上。
她踯躅地举步,即便旁徨地不知何去何从,也只能认命地离开。
除了这副耳环,她能带走的,只有仅剩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