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车窗外,宜人的南部景致映入眼帘,今天的午后阳光很耀眼,却比不上此刻戴在她无名指上的婚戒璀璨。
那是一只再也平凡不过的金戒子,上头还镶有一颗一克拉的红宝石。从戒台的设计来判断,这一只红宝石金戒子,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了。
“很……复古的求婚戒子。”虽然他的品味很“怀旧”,但想起一分钟前,他亲自为她戴上这枚戒子时,仍不觉一阵心跳耳热。
“是我母亲的。”坐在驾驶座的展名睿,将双手随意搁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视线与她的相遇,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
“所以,这还是一枚传媳的戒子?”哇,这桥段也太言小了吧!
“你要这么认为也无妨。”他淡笑解释,“它原本是一枚护身符。”
护身符?
“在我八岁那一年曾经发生过一场意外,那场意外让我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半年,在昏迷中,我母亲月兑下了手中的戒子,让我牢牢握在掌心里,她认为这枚戒子能够护佑我,助我渡过危险期。”说话时,他的脸庞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彩,那是温情,是对于母亲的深深眷念。
“你与令堂的感情一定很好。”突然间,她意识这枚戒子对他的意义,赶紧又问:“那你将这么珍贵的戒子托交给我,不会不放心吗?”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送来一个柔情似水的微笑,“就是因为最珍贵,所以才把它交给最珍惜的人。”
此刻,他声音温柔如抚慰,而他熠熠发亮的眼则温暖了她每一寸灵魂,令她心荡神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涩。
只可惜,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将这一切的美好,全数又打回了原形!
“如此一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会被旁人看出破绽,这是最完美的伪装了。”
听完,她的心往下一沉,勉为其难的附和,却显得有些黯然神伤,“你说的对,不这样,肯定说服不了你家人。”
一抹小小遗憾的微笑在她唇边漾起。
看来,他早就将那晚所发生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为了不让怅然的情绪继续在心底发酵,她迅速打断这个话题,“对了,刚刚听你说,你父母是经营民宿的业者?”
“嗯,不过目前他们已经退休了,现在是由我大哥、二哥接管家业。”他解释。
“哦?”
“喏,我们已经到了,前面的白色建筑就是了。”
果然,当车子行驶过一道弯路时,在万绿丛中有一幢很大的白色房子,屋子的风格是属于爱琴海式的建筑,三面座向,蔚蓝色的房顶,洁白如雪的石墙,各建筑物之间用长廊、门厅、复道、阶梯相连。
除此之外,处处可见的弧形拱门和窗,看上去很自然、简约,完全没有复杂的线条感,加上所有小道都是用鹅卵石铺成,远远望去,仿佛来到了希腊的爱琴海岸。
“哇,这里真的太美了!”她的表情就像是她刚刚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一样,心情兴奋极了。
“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两周,你能喜欢这里,真是太好了。”就在交谈的同时,展名睿也已经将车子驶进了民宿内的专用停车场上。
将车子停妥后,他下车绕到她的车门前,绅士地为她开了车门,并且领着她踏出车外。
今天她穿了一袭纯白的蕾丝小洋装,一头及肩的半长发,仅用一条墨绿色的发带固定住,看起来优雅又不失庄重,很适合第一次拜访长辈的装扮。
下车后,她用手抚了抚裙摆的小皱褶,尽可能完美的展露自己,希望可以带给别人良好的初次印象。
“来吧,他们已经在门口迎接我们了。”说完,他没再说什么,仅向她腾出一只手,示意着她。
当他紧紧挽住她怯怯伸来的小手后,感觉她的手略微僵冷,整个人也显得有些紧张的模样。
“别怕。”他给了她一抹安抚的笑容,温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笑意,“我的家人都很好相处的,相信我。”
两人对望一眼,展名睿笑了一笑,她却脸泛羞红,一副窘状。
“我从来没有拜访过交往对象的家人。”她在他身边小声说:“我担心,等一会儿……我的表现可能会不如预期。”
“那你就把这一回当作是练习吧!”他眸中有着笑意与温柔,忽尔又问道:“需不需要我给你一个小小建议?”
“是什么?”她求助般的望向他。
“很简单。”他轻柔地说:“只要把他们也当成你的家人就好。”
就这样?
他的话虽是轻描淡写笑着说,却一点也没有安抚到她,尤其当她看见他的大哥、大嫂在初见她时,脸上那一副融合着惊讶与错愕的表情后,她知道,在未来这几日里,她与他这一场以假乱真的戏码,肯定没有原本想像中的好过关!
不过,此刻被他大手握着的温暖感受,却已经教她开始留恋了……
☆☆☆
“你是说,你们已经订婚了?!”
展家大哥展名威下颚微张,停了几秒后,紧接着缓缓一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展名睿完全没有停顿,脸上也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心虚,伸手搂住何如诗的肩膀,并以假乱真般的给了她一个充满柔情的微笑,“是我向她求的婚,而她已经答应我了。”
只见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自然得宛若他们就是一对情意绵绵、恩爱无比的未婚夫妻,其间丝毫都看不出一丝破绽!
不是她爱说,这家伙其演技之精湛,扯谎技巧之纯熟,根本已经直逼金马奖影帝了,简直教她望尘莫及啊!
“我说的没错吧?”展名睿朝何如诗扬着眉,眸中闪烁着强烈的暗示。
在接受展名睿下达的指令后,何如诗先是僵硬的点点头,接着朝展名威夫妻两人绽开一抹羞涩的微笑。
“没、没错。”何如诗伸手接过展大嫂微笑递来的温热咖啡,想借此缓和自己紧张的心绪,“匆促订婚,没来得及通知,还望请大哥、大嫂见谅。”
“哪里的话,你太客气了。”叶凯茵为在座的每个人斟满一杯咖啡后,坐回丈夫的身旁,开始与何如诗闲聊起来,“对了,何小姐是怎么与我家三弟相识的呢?”
这一问,当场问愣了展名睿。
而何如诗却能够针对这个问题,侃侃而谈,“事实上,一开始,他是被我给『捡到的』。”
叶凯茵轻蹙双眉的看向何如诗,“捡……捡到的?”
“起初,我是在公园的长椅上看见他。”回忆起两人初相遇的情景,何如诗一点也不掩饰的逐一说来,“他就像个流浪汉,一脸胡碴,乱发遮脸,浑身简直邋遢得吓人。”
“那是颓废。”一旁的展名睿,淡淡地纠正了何如诗一句。
“邋遢与颓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吗?”何如诗反问展名睿。
展名睿瞄了何如诗一眼,声音隐没入空气中好一会儿,接着勉强说下去,“至少……我不臭。”
何如诗不理会展名睿的辩解,转头看向叶凯茵,就像与亲人话家常似的,拉着叶凯茵就聊了起来。
“你知道吗?那一天他强制扣留我的面包不说,还说他有置留权,得要求分有十分之三的报酬!这也就算了,他还蠢得被面包给噎住了,让我仅存的一瓶矿泉水也被逼得贡献了。”
听到这儿,叶凯茵不禁噗哧一笑,“这完全是三弟的作风啊!”
“喂!”见糗事不断被这小女人给挖了出来,展名睿俊脸一红,不着痕迹的打断何如诗,“死阿肥,都不晓得那一天发生的事,你居然都还记得这么清楚。”
“废话,你那天一口就吃掉我唯一的一餐,害得我当天晚上临睡前差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怎么可能会忘记?”
啧,这个小眼睛、小鼻子的家伙!
“对了,在晚餐之前,我想你或许想要看一下我们的房间?”
就在展名睿说话的同时,何如诗忽觉肩上一暖,抬眸一瞄,恰巧与他极为暗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刚刚我已经把行李拿进我们的房间了,如果你想稍作休息的话,现在是个很好的时间。”
“等等。”何如诗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压低着嗓问:“你是说……『我们的房间』?”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展名睿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既然我们都已经决定要结婚了,彼此之间也有共同的『约定』,就算同房同寝,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不是吗?”
是没错啦,既然她已经答应了他,配合演出这一场戏,若她不做出一点牺牲,是难以说服旁人的。反正她身上还有一张契约在那儿顶着,谅他也不敢对她做出太过踰矩的事来。
虽然在她的潜意识中,反倒希望他能够违背契约,假戏真作,真的爱上了她……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深吸口气,何如诗先是向在座的展家大哥夫妻两人点头示意之后,神色自若的转过脸来,微笑的面向自己的“未婚夫”,并附和般的一语,“那么,我就先回房间整理行李了。需要我也替你整理吗?”
“不需要。”展名睿执起何如诗一只手,浅抵在唇边,轻轻啄吻她的指节,眸底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因为等一会儿,我就会加入你。”
何如诗俯视着展名睿的脸,看见了挂在他唇边的半丝微笑,而他唇上的热力,仍清晰的停留在她指节上,并透过被吻触的那一点,不断传遍到她全身。
这家伙,如果改行当演员,一定相当有前途!
“亲爱的。”展名睿突然朝何如诗柔声低语,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眸子,还带着些许暧昧的光芒,“你还不想回房,莫非是想等我一起吗?”
听完,何如诗的耳朵顿时燥热了起来,迅速抽回被展名睿紧捏在掌内的手,羞赧的回道:“没有,我正要离开。”
待何如诗离开,展名睿舒舒服服的坐回沙发上,想着刚才那小女人一副脸红无措,又强制自己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呵呵,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就在展名睿思绪未竟,一连串的风铃声响起,接着是一抹熟悉的娇柔女嗓轻呼道——
“对不起,我上周有预约房间,请问……”
随着那道娇嗓,展名睿不经意的望向民宿大门的柜台方向,一道早已忘却的熟悉身影,就这么无预警的撞进他的眸底。
宛璇?!
☆☆☆
黄昏,夕阳的余辉给一片湛蓝的大海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热力未褪的海岸沙滩上,仍带着些许暖意。
容宛璇光着脚足,缓缓漫步在温热的沙滩上,感受那软软细细的沙子流过脚趾缝时所产生的一股舒畅、惬意之感。
“你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并着肩,如此优闲地走在傍晚的沙滩上了?”她轻轻地问,神情与嗓音皆充满了眷恋,一路轻踩着浅滩,与展名睿并肩走着。
“对不起,我记不太清楚了。”对于她充满回忆般的喟叹,展名睿显得意外平静,不仅声音听不出半点起伏,就连神情也如出一辙。
“名睿,直到现在……你的心底,还是怨恨着我吗?”
“对了。”他不答反问,迂回的避开这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
“上个礼拜。”
“是出差?还是回来度假?”他轻柔地问,他声音中的每一个音,听起来都是如此地熟悉。
“都不是。”她淡淡的否认。
“那怎么有空回来?”他温和而半开玩笑的说:“听说你与你先生在美国的事业还挺忙碌的,着实是华人的骄傲——”
“年初时,我已经跟他协议离婚了。”她打断他,并在那一刹那停下脚步,伸手勾住了他的臂弯,迫使他也停下脚步,正视着她。
“这一次我回台湾,主要的目的,是来找寻你的。”她看着他,眼底噙着泪水,酸涩地坦承,“原本我以为,我的婚姻可以为我带来幸福,可是过去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是忘记你的,你一直活在我的心底!”
语落,她向他伸展着双臂,圈上他的颈子,并将自己柔软的身躯紧紧的偎向他,投入他怀中。
自从分手后,她发现她还爱着他,每一天、每一夜,他的影子就像生根似的,紧紧盘踞在她的脑海中,怎么赶也赶不走!
就这样,日复一日,让她开始感到后悔、遗憾,不该只为一时赌气,便答应了爸妈,匆促的决定了自己的这一场婚姻。
由于此刻心中懊丧至极,她不禁珠泪盈眶,用着轻柔、破碎的声音恳求他,“名睿,我的心还是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深爱着你,你能够原谅我过去的愚蠢吗?”
“宛璇……”他疲惫地叹口气,俊脸上没有半丝笑容,用着一种比平常更平淡、更慵懒的语调,缓缓的说:“我们现在一定得谈这个吗?”
“我知道,当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提出分手,令你伤心失望,就算你现在还是无法原谅我,我也不意外。”
她托起他的下颚,强迫他直视她,“可是,我不想放弃你,因此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把过去属于我们的那一份感情找回来,哪怕只有一半,我也没有怨言。”
语落,她踮起脚尖,让她的唇抚上他的,用一丝柔情牵绊住他,期望这个温柔的吻,可以融化他对于她的种种怨怼。
然而,他静立原地不动,只是任由她亲吻他,施以柔情的抚模他的脸颊,却无半点回应。
突然间,她发现他的两条手臂始终垂在两侧,他像根柱子似的僵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只是容忍着她。
她迅速松开双臂,向后退开几步,并感到一阵羞辱。
他望了望眼前一脸僵凝的她,只见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他,神情无助的问:“你已经不爱我了,是不是?”
“我爱过你。”他只愿意这么说,“可是,如果一个承诺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兑现,那就是出卖,以后再兑现,也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不懂……”她不愿相信,他正在拒绝她!“你曾经说过,我是你唯一想要永远拥有的女孩,就算失去了全世界,你也不愿失去我。”
“没错,我是说过那样的话。”他回忆着,脸上漾出一丝苦笑,“不过很遗憾,我的那个世界,在你决定离开我的时候,就已是分崩离析了。”
“难道没有挽回的可能吗?”她凄哀地一笑。
“真的很抱歉。”这一回,他注定是要令她失望了。
听着他坚定的婉拒口吻,容宛璇的心往下一沉,却不愿就此被说服两人再也没有一丝重新来过的可能。
“我不相信你真的已经把我们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我们曾经那样的深爱过彼此,不是吗?”
“那是以前。”往事涌上心头,苦涩的滋味令他不想再提,“都过去了。”
“可是我的感情、我的记忆,我的所有一切一切,都还停留在过去的时间,我还在原地等着你啊!”
说完,她眼圈一红,声音哽咽,两眼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企图用泪水攻势,让他的心被她的言语所软化。
“名睿,只要你肯回头,我们又会像从前一样的相爱,一样的快乐了,不好吗?”悄悄瞄了他一眼,见他仍是无动于衷,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不顾一切的扑入他的怀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她双眸紧闭,睫毛上沾着点点泪水,脸上的斑斑泪痕,已不复过去他印象中,总是那样美丽无瑕的气质。
她露出宛如殉道者的表情,紧紧依偎在他胸口,郁抑的说:“如果要不回你的爱,我宁可去死!”
这时,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静静的摊开了双臂,将她缓缓深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