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温柔,风轻星烁,安静的山野也随着这漫漫的夜逐渐沉入甜蜜乡里。
安谧与宁馨,浅梦与低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初夏的夜风中归于朦胧。
可是,暴风雨欲来前,总是如此的平静祥和。
沈尉迟站在窗前,望着清朗的星空,一点一点慢慢地啜饮着杯中的酒,他的动作很温和,喝酒的姿势非常地优雅,神情依旧平静,事实上,太平静了些。
韩子诺望着桌面上整齐摆放的一个又一个的空酒瓶,全都是烈到极致的酒。
沈尉迟已经在窗边站了整整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里,他都是安静地、温和地喝着酒,看似轻松而且随意;可是,数数那些空掉的酒瓶,再看看他现在平和的神态,就算看起来一切都正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随便谁都可以感觉得到,现在的沈尉迟,不正常。
韩子诺不敢开口说话。跟了沈尉迟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他连开口都不敢,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尉迟。事实上,自从叶心栩来到沈尉迟的身边,韩子诺已经学会不要对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沈尉迟的那些面感到惊讶;可今天,他还是吃惊了,而且是大吃一惊。
他的手心在悄悄地冒汗,身子却在发冷;不知道哪种比较可怕,杀伐决断、波纹不兴的沈尉迟,抑或是现在这种隐在风暴边缘的沈尉迟。
叶心栩,妳可真是好本事。
门外的轻敲,打破了这种快要让人崩溃的压抑。轻推而开的门,Andy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薄薄的一份数据,脸色首次那么沉重。他走到桌前,行了个礼,抬起身子时眼睛扫到桌面上空掉的酒瓶,微微抽气,再看着身子隐在阴影中的沈尉迟,试探的目光移向韩子诺,韩子诺却低垂眼睛望着地板,面无表情。
这样的场景,他如何敢开口?
沈尉迟沉默依旧,浅浅的饮酒,那么就只好一起安静,一直到那只杯子空掉,他轻轻地放下,终于吐出一个字:“说。”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官谨言,官家的二公子。”不能犹豫、不能迟疑,他直接讲了重点。两个小时前,接到少爷的电话,让他去调查某些事情。虽然调查出来的结果让他震惊,但还是得依事直说。
“啵”地一声,又一瓶酒打开来,带着琥珀金芒的液体缓缓地流注到透明纯粹的水晶杯里,泛开荡漾。
“继续。”
“小姐跟他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只是这学期选了他的课。事实上,这门课最初并不是由官谨言上的,因为他还要几个月才能拿到博士学位,可他突然从德国回来,直接要求上这门课。每个星期两天的课,除了上课,他们的接触非常少。”Andy顿了顿,补充道:“除了偶尔几次的交谈,每次都不会超过五分钟。”他将文件打开,摊放到桌面上。
“我们对比过所有跟小姐有接触的人的笔迹,最后发现字迹是属于官谨言的。”洁白纸张上面并排打印着两份字迹,一份书写随意,另一份却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地写就,但笔迹却很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判断笔迹。
他没有想到,事情调查出来竟然会是官谨言,这下子问题可大了。只要跟在沈尉迟身边的人都知道,官谨行跟沈尉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可是少爷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可是谁会想到,这个唯一的朋友的弟弟,竟然会是扎进心里的那根刺。
果然是他。
沈尉迟喝着杯里的酒,这种烈性刺激的酒液,饮入喉内,变成了最要命的毒药,它不让你死,它折腾你。
其实看到那张书签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大概明白出自谁之手,她的世界太单纯、太干净,身边的男生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
也只有像官谨言那样的男子,才会打动她,毕竟他跟她心目中的那个沈尉迟太相似,相似到连他自己都认为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突变,现在的沈尉迟很有可能会是如今的官谨言。
可惜他不是!所以,她爱的那个,不是他!
多么可恨,又多么无奈,这世上最无法勉强的事,就是感情。最无法接受的就是相爱之后的相背离;如果未曾得到,也不会那么痛恨。真实的他,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而现在,她想要并且会爱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杀了他。”他很低、很平静地开口命令。
“不要!”被撞开的大门猛地敞开来,叶心栩站在门边,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沈尉迟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穿着短短的睡衣睡裤,站在那里,慌得那样、急得那样,居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浅蓝的棉布上面绣着肥肥的猫,憨态可掬,却奇异地刺痛他的眼。
这套睡衣是以前他们逛街的时候,她撒娇让他买的,还一定要买情侣的,他的那套上面绣着几条鱼,她一见就爱上,说她爱他就像猫爱鱼一样,离不开,离开就会饿死;可是事实上,猫可以不吃鱼,它还有很多食物可以选择。
真是讽刺。他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心心,很晚了,妳该去睡觉。”
“沈尉迟,不要再杀人了,这样我真的会受不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整晚,从被他发现书签的那刻开始,她的神经就是紧绷的,他看起来那么平静,她就知道,他肯定会做出什么来的,所以她直接打开了房间的监视器眼眨也不眨地就那么紧盯着,很安静、很平静,可是越平静就越是让人不安。
虽然这样有点犯傻,他如果要做什么,只需要一通电话就可以了,完全不必亲自动手;可是,她还是在赌,赌当他们调查出来那个人是官谨言,官谨行的弟弟,他们决不会草草行事,而是会过来向他报告。
果然,在看到Andy走大宅时,她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她跟过去,悄悄地在门外听,一直听到那个让她心凉的命令。
“杀人就那么好?那么刺激?我可以理解以前你杀人,是因为必须要杀。可是官老师呢?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他还是官大哥的弟弟,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没有威胁?”沈尉迟笑意更深,“心心,那妳来告诉我,书签是谁写给妳的?”
她的脸色更白了,白得近乎透明,“我跟他之间很清白。”
“清白?”沈尉迟用一种很缓慢很刻意的语调像是在仔细地琢磨她的那句话,“妳是指身体还是心?”
叶心栩咬紧嘴唇,清灵的眼眸里满满地慌,她不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他的那句问话;身体抑或是心,现在的她情绪太乱,从来都没有清醒过。对官谨言的感觉,如果说不喜欢,那是假的,如果说爱,好像,又有哪里是不对的。
冰冷世界的那一缕温暖,会觉得心喜,但会是爱吗?
她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她原本只是想要单纯地享受那抹浅浅的温暖,不近不远,就那样存在于字里行间,她也觉得舒服,觉得自在;可是现在,这份温暖变质了,它变成了火焰,一下子就燃烧起来,她逃不及,只能被灼伤。
他望着她变换的脸色,唇边的笑又冷又温,怪异地矛盾,此时的沈尉迟却有着诡谲的诱惑力,他很轻很温柔地低语,如同情人的呢喃:“心心,妳现在的表情,真的让我非常有,杀人。”
他的心心,那个眼里只有他的一个,那个让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放开的女孩,那个从小到大心里就只有他一人的女孩,到如今,真的离他已经这么远了。
叶心栩被他的话刺激到,抬头望着他,像是要认清楚他一样,“沈尉迟,爱一个人,不是想要离他越来越近,近到没有距离吗?可是为什么你的爱却那么重那么可怕?你一点点地亲手将我推离你,我不肯,你就直接挥刀去斩,斩得我血肉模糊,砍得我痛彻心扉。
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其实你再清楚不过,可是你就是要逼我去面对那些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不愿意改变自己,我也不愿意,我们走进一盘死局,怪了不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官谨言,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可以死;如果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会恨你的,并且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对这个你都无所谓的话,你去杀他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前我说恨,其实你我都知道那是怎样的恨,但这次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她瞪着他,勇敢而且坚定,“这与我的感情无关,而是我再也无法忍受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是认真的。”
他们都知道,以前她的恨,其实是爱的成份居多,可以矛盾、可以痛苦、可以纠结,却还是不可以不爱;但这次,她是认真的,如果他动手,那么她就真的会离他而去,从心里远远地离开他。
沈尉迟望着她,安静尔雅,他的表情明明那么柔和,却带来从未有过的强大的压力,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谁都不说话,谁都不敢有所动作,就连呼吸声,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多余。
很久很久,久到叶心栩以为时间就这样过掉了一辈子之后,他很缓很慢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走开;经过她的身边时,他一眼都没有看她,走到门边,他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从这一刻开始,妳不许走出这座宅院半步,不准跟任何人联系。”
然后,他走掉了,韩子诺与Andy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终于,只留下她一人,叶心栩站在那里,半晌,她缓缓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这场对峙,她赢了。
与沈尉迟重遇之后,她一直都是输的,只有这次才勉强可以称之为赢,可为什么这次赢了之后,她的心会这么痛?痛到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痛到从里到外翻涌的都是淋淋的鲜血。
原来赢的感觉,并不如想象中的好,真的不如。
◎◎◎
再度与世隔绝,她并不觉得难受,如果是以前的叶心栩,只要在家里待一个小时,就会难受得要抓狂;可是现在她很习惯。每天看看书,再到花园里面去整理一下她种的草莓,那些绿绿的植物长得非常好,开出了白色的花朵,有的甚至已经结出小小的果实,青青的、白白的,有些稚女敕的可爱。
再不然,她还会去运动室,沉重的沙包,痛快地拳打脚踢,流了满身的汗,感觉许多的郁闷都随着那些汗液蒸发出来。
其实人活着要开心,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她可以自得其乐,这段时间对这个,她学得很好,非常有心得。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沈尉迟了。看起来他对她没有任何不同,温和有礼、体贴细心;可是还是不一样了。她感觉得到,他离她越来越远,他的感情在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以前他望着她的样子,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感受不到了。
其实,他也在生气吧?他还是会抱她,却不会吻她。身子贴在一起的时候,只有热度却少了暖意,她并不抗拒与他欢爱,在他怀里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依旧是单纯的爱、简单的情。在他的怀里,她会有那种短暂的幸福感觉,短暂到随着身体的冷却,它也会迅速地消失,消失之后却也更感空虚。
不得不承认,人的身体真是很奇妙;明明心离得那么远了,可是身体却还是很契合,她的身子接受了他,比她的心更直接。
叶心栩拿起松软的毛巾将湿发擦干,身子泛起运动过后的那种舒适的痛快。她在运动房附设的浴室洗好澡,冲去一身的黏腻,打开门,往大厅走去,干净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大杯的柳橙汁,鲜艳的颜色,一粒一粒慢慢褪冰的水珠凝在透明的杯身,光是看,都让人觉得清凉解渴,食欲大增。
管家很细心,每次在她运动过后都会为她准备消暑的饮品,而且时间都掐得刚刚好,不会太冰,也不会已经褪冰,喝下去,整个身子的热度都消退了。
她喝了一大口,享受那种酸酸甜甜的绝妙入口滋味,随手拿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按开,挂在墙面的超清晰屏幕亮了起来。无意识地切换着画面,她想看看自己的草莓,这么大的太阳,不知道会不会被晒得枯萎;这间大宅里面的保全措施做得非常之好,全方位无死角,二十四小时实时监控。
倏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凝住了她的视线,退回去,定格,然后,那只美丽的玻璃杯猛地掉落在地板上,碎了开来,橙黄的液体泼了满地。
室内很快只剩下那一地的残藉,寂然无人,她看到了官谨言,还有沈尉迟!
◎◎◎
官谨言很担心,非常地担心。
那天,他对她表白了,虽然她没有答应他,但也并没有直接拒绝掉;所以,她应该对他是有好感的,应该是吧?
当天晚上官谨言失眠了,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心动,那种让人坐立不安,恨不得时间就那样走快一些,让他可以早点见到心上人的焦灼感,对官谨言而言是陌生的。
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原本只是单纯地想看到她有活力的笑脸,只要她开心,他就会觉得快乐;可是,她却失去了笑容。
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她不快乐,所以,他想要自己来给她;她失去的开朗,他都想要帮她一点一滴地找回来。他坐起来,看着手表,数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度分如年,终于盼来了晨曦,盼来了让他期望的清晨。
他兴冲冲地来到学校,却发现她没有来上课,一盆冷水就这样直接浇上他火热的心,冰冷过后是担心,她为什么没有来?是生病了还是有事情?
一天、两天,一个礼拜之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问她的朋友,说不知道。
问哥哥,可是官谨行却怪异地非常忙碌,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他,官谨行却望着他叹气,然后很认真,难得地认真跟他讲:“谨言,你知道你给整个家族带来多么大的麻烦?这个世上,可以惹的人有很多,为什么你却要偏偏去选那个绝对绝对不能惹的人?你放弃吧,我不希望有一天看着你死。”
官谨行不帮他,没有关系,他可以自己找;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今天干脆就直接找上门,如果沈尉迟对她有丝毫的错待,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带走。
还没有来得及走近大宅,就已经在门口遇上了那个男人,徐徐降下的车窗,沈尉迟就坐在车里,沉沉地望着他,一片的平静。
官谨言对沈尉迟其实并不算熟悉,这个男人可以很温和地跟你聊天,你却永远都跟他热络不起来,他们之间只是因为有官谨行才认识而已。
“沈先生,我来找叶心栩。”良好的家教,告诉他任何事情都要先礼,至于要不要后兵,则要看情况。
沈尉迟漆黑的眼眸闪过复杂的光,他的手指在文件的纸页上轻轻滑过,淡淡地开口:“她最近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她生病了?”官谨言激动起来,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怎么会那么巧?她的身体一向都很健康,难得生病的,“那就麻烦沈先生让我去探望一下她,毕竟,我是她的老师,看望生病的学生也在情理之中。”
“不必了。”沈尉迟阖上文件,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她不希望被打扰。”
“请让我亲自问过她。”
沈尉迟定定地望着他,看他坚持的神态,看他不愠不火的表情,官谨言果然很有大家风范,任何时候都彬彬有礼。
伸手,按开车门,他走出来站在官谨言的面前,深思地说道:“我记得官谨行跟我讲过,你们的父母在为你们取名的时候,就是期许你们对自己的言行可以三思。”
“是的。”
“所以,我建议你仔细考虑清楚。”沈尉迟眼眸深沉,“很多事情,代价都超出你的想象。”
“相信我,有的事情我完全已经考虑清楚了。”官谨言微笑着,语气执着。
“是吗?”刻意放缓的语调:“在整个官家都为此付出代价的同时,你觉得你可以幸免?”
他神色一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尉迟轻笑,“果然生活单纯的人就是比较幸福,官谨言,想一想,没有了官家,你用什么来跟我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而且已经采取了行动!官谨言的神色未变,他向叶心栩表白,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般快,既然沈尉迟不再迂回,那么他也不必。
“我只是想要她快乐而已,只是想将你夺走的东西还给她。”
“快乐?”沈尉迟唇边的笑更加温润如水,“官谨言,不要试图挑衅我,很愚蠢。”
“她不爱你了,你抓得再紧,最终还是会失去。”
一支乌黑的枪抵住了他的眉心,温柔地低语:“说下去,我还想听。”
“爱情不是无条件的,想要自己爱的那个人开心,想要她生活得无忧无虑,想要她不会因为这份爱而痛苦;这些,你都无法给她,你的爱就是占有与霸道,你希望她对完整的你全盘接受,可是你却无法接受完整的她。”
官谨言完全无惧那个冰冷的枪口,继续冷静地往下说:“她多么有正义感,哪怕是不认识的人需要帮助,她都会尽自己的全力,可是你呢,你却在一点一滴地毁掉那个叶心栩,她消沉、她压抑,她每天都过得很辛苦,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放手,你真的爱她吗?真的爱吗?”
“啪”地一声松开保险,沈尉迟利眸微瞇,食指稍动,“不要!”厉声地阻止,来自疾奔而来的官谨行,“沈,他是我的弟弟。”他就知道,就知道这个弟弟会惹来天大的麻烦,可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难以收拾,会是这么进退两难。看来找人盯着他是对的,至少,在这样的时刻,他还勉强可以来为弟弟求求情,即便,有没有效果,很难讲。
“官谨行,你觉得你可以阻止我。”
他沉默了一会,“不可以。”
“很聪明。”比自己的弟弟要聪明很多。
“但是沈,我恳求你,不要杀他。”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想说下去,“不论他做了什么,他毕竟都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看着他死;你想要整个官家,你拿去就是,放过他。”这一个星期来,因为沈尉迟的打压,官家过得很辛苦,再大的家业,再雄厚的资本,跟卯起来要整垮它的人斗,都是不够的。
他一直都知道,这世上能够斗得过沈尉迟的人,还未出生。
“官家?”沈尉迟唇边的笑很冰凉,“你觉得我想要的是它?”
“不是。”官家于他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没有了。”他死心了。太了解沈尉迟的性格,他有仇必报,而且百倍千倍地报。谨言这次犯了他的底限,没有任何情面可讲。而官谨行,甚至没有办法责怪沈尉迟不讲朋友情义,因为,最开始错的那个人,是官谨言。
“很好。”他的食指慢慢地弯曲,用一种刻意的缓慢,他想要看看,那个号称可以为爱牺牲的男人,在面对死亡时,会用怎样的表情。
“如果我还有话要说呢,沈尉迟?”清浅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叶心栩就站在那里,湿润的发丝披在肩后,神情严肃。
◎◎◎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抬手,握住那支精巧而美丽的手枪,挪过来,抵在自己的额间,轻轻地开口:“你杀我了吧。”
官谨言抽了口气,急切地说:“小栩,妳不能这么做。”
叶心栩没有回头看他,她只是紧紧地盯着沈尉迟,“动手吧。”
他的手指,在枪托上慢慢地收紧,眼眸里一片冷漠。
“沈尉迟,你杀了我;然后随便你要杀谁,哪怕你杀光全世界的人,都再也与我无关。”她望着他,语气平静,声音坚定:“我在你的身边,也是痛苦,与其这样,不如给我一个解月兑,你不是爱我吗?不是想要我吗?只要轻轻扣动食指,我就永远是你的了,谁也抢不走。”
他墨玉般的黑眸,慢慢地变红,是那种暴怒的红;他的神情越来越冷静,四周的气压却越来越低,他失控了,被她逼得失控了。
抬手一把推开她,手枪微抬,他一动作,叶心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拼命地扑上去,像是疯了一样挡在官谨言的身前,“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周围静下来了,大家都被这样的紧张给激出一身冷汗,他们无法想象,接下来事情会怎样去发展。
“小栩……”被一个女人这样保护着,既觉得丢脸,但同时也很感动,他不知道,叶心栩对他已经用情这么深,竟然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
她依旧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望着沈尉迟,眼神认真,姿势紧绷,她在赌,在赌……
沈尉迟冷冷地笑着,悲喜难辨,“就那么喜欢吗?”
“是。”不能迟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迟疑。
“舍不得他死?”
“对。”
“哪怕用妳的命,都无所谓?”
“没错。”
还能再说什么?又还能再继续什么?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想要忽视掉,却才发现,他越退,别人就越进;为了她,他的底限一挪再挪,挪到那片从未有人触及过的领域里,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退,因为已经到了绝路。
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底限,于她而言,就是虚无,他对她没有底限。可是她却已经爱上别人。
他与她总是要迟一步,迟了一步,则已是天涯;强行抓住的,果然永远都会抓不牢,会失去。
缓慢地后退,他的表情很怪异,怪异地让她的心莫名地发痛,可是他的笑却越发耀眼,“叶心栩,妳很聪明。”
她用自己的命来跟他赌,终于,他们也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做还是会走到这一步。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是现在才知道,还是料错了。
他叫她叶心栩,叫她叶心栩,她眼眶猛地一酸,很努力、很努力才没有让眼泪涌出来。她一定要坚强,这种时刻,松一秒就会错万千,她不可以脆弱、不可以放弃,她知道他的,太知道了。
“妳不过是仗着我爱妳罢了。”他摇头,彷佛是无奈像是宠溺,很熟悉的表情,曾经她在他的脸上看到过无数次,每次她调皮之后,他都这样的拿她没有办法;可是这次,她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一种快要失去的恐惧感抓住了她,她颤抖起来。
“这颗爱妳的心,我不要了。”抬手,食指终于成功地扣动,目的地却是他的心脏!
所有的人同时失去了呼吸,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韩子诺拼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扑了上去,一声枪响过后,沈尉迟的胸口泛起鲜艳的红。
叶心栩眼眸睁得大大的,非常非常大,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全身都软了,她傻了怔了,像是陷入一场可怕的恶梦,恶梦太深、太重,她反应不过来。
韩子诺眼珠涨得通红,想要去抢沈尉迟手里的枪,却怎么也抢不过来,那枪还是被他紧紧地握住,松不开。
官谨行努力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快速地检查那个伤口后,神色紧张地说道:“准备手术,立刻,马上。”拳头捏得紧紧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
韩子诺扶着沈尉迟准备往大宅走,却被沈尉迟抬手阻止,他转头望向她,很干脆地说:“妳走吧。”语气平淡,彷佛伤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一般。
她还是傻在那里,像是失去思考的女圭女圭一样,闻声反射性地愣愣抬眸,望着他,似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随便妳要去哪里,随便妳要跟谁在一起,随便妳要做什么,叶心栩,从此刻开始,妳自由了。”
她听见了,听见了这么漫长的日子里唯一盼望的一句话,可是为什么,心会失去感觉,感觉不到喜悦,也感觉不到痛苦。她只能傻站在那里,动都不能动。苍白的嘴唇很费力地张了张,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我们别再见面了。”他依旧笔直地站着,不倚不靠,任胸口的红不断地扩大,黑色的布料迅速地濡湿成一片,可他却还是那么风光霁月,绝世无双。
“少爷……”韩子诺声音带着哽咽:“请你进去吧,你的伤……”
越来越多的人从宅子里面跑出来,他们一向镇定的脸庞上充满了惊慌与担心。
沈尉迟笑了,是那种她很熟悉,那种即便闭着眼睛都能细细描绘出来的笑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开心就好;我就,不说再见了。”
然后,他转身慢慢地走开,一步一步朝大宅的方向走,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的留恋,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已然陌路。
他,放手了。
妳既无情,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