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十二点半了。
蒋芃看着表,有点不耐烦;她瞪着玻璃大门外往来的车辆或是经过骑楼的行人,盯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那个跟她约好的身影。她走出公司,想着站在骑楼下会比较显眼,这一等又十分钟过去。
十二点四十。这个男人迟到整整四十分钟,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拿出手机,她拨了号,无人接听;她再拨,无人接听;她一连拨了五通,都是无人接听。看一眼手机,时间又过了近六分钟--不等了。
走出骑楼,沿着马路边走,她寻着公车站牌,心里想着这里不知有没有直达竹山的公交车,要是没有,得先搭到火车站再转车……那,应该要转几号车?
一道阴影袭来,她眸一侧,就见一部公交车经过身侧,正要靠边停,眼前就有个站牌。不多想,一手勾着皮包,一手提着手提袋,拔足就跑,她在公交车再次开动前赶上,一鼓作气跑上公交车。
蒋芃靠在车门边喘了几口气,车子稍稳一点后,她才掏出钱包。“运将大哥,请问一下到车站多少钱?”
“哪个车站?”司机大概习惯了上车就问车价的情况,也没看她。
“有分哦?”她细声问,有点不好意思。
“有啊,看妳要到清水站还是大甲站。”
蒋芃愣了愣,看向窗外,才意识到了什么,她不好意思承认错误,只是小声地说:“我是说台中车站。”
司机转头看着她,黑黝黝的大墨镜下辨不出眼色。“台中?妳坐错车了啦,我是往大甲的,妳要去对面坐才对啦。”
“那怎么办……”她知道她坐错车了,但实在不好意思大声承认,心里直骂自己是笨蛋。她真不该随便跳上来的,心一急,就忘了应该到对面搭车。
“我给妳在这里下车啦。”司机边说边看后视镜,将车子缓缓靠右。“妳走几步路,到对面那边搭,对面那方向的大部分都有到台中车站。”
这个运将人真好。
“喔,那钱……”她翻翻钱包,只有两个一元硬币,她拿出纸钞,看着司机先生。“运将,我没零钱。”
司机摆摆手。“免啦。妳过去对面坐啦,小心一点过马路哈,这边车很多。”
蒋芃忙点头。“谢谢!运将大哥你真好心。”
跳下公交车,她走到对面,想着等等到了台中车站,她该搭哪家客运才对?哪家的有经竹山?还有,她该在哪搭车?车站对面好像是台中客运,它有到竹山的车吗?她什么都不确定,怎么回家?
想了想,她在站牌下打了通电话,但响了十几声,却转成语音。
“连你也不接!”她生气地按掉电话,看着往来车辆,候着公交车。
好热。看了看天空,她几乎睁不开眼,拿出折迭伞,才要撑开,就见一部公交车从眼前过,她要招手时已来不及。
懊恼时,手机响了起来。好烦。双手分别都提着包了,还有一把正在张开的伞,她分神拿出手机时,看也没看来电便按了接听键。
“喂,你总算接电话了啊?都几点了,明明说好十二点的嘛……”开口语气并不是太好,说到最后竟带了点委屈,像是撒娇。
“芃芃,我刚在洗澡,手机放外面没听见。”男嗓略低,沉沉稳稳的。
蒋芃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喔,黄政刚,对不起,我以为是侯继均打来的。”
那端静了几秒,才听他带着笑音说:“难怪,我还想说妳没跟我约。”
“那个……就是我刚急着接,没看来电。”
“不要紧,我只是看见有妳的未接来电。”他声音还是低低的,听不出情绪,顿了下,说:“我想妳应该是按错了。没事我就先挂--”
“不是按错啦!”蒋芃急着开口。“我有打给你,但你没接,你怎么这时候洗澡?”
“早上去台南,刚回来没多久,浑身汗,洗一洗比较舒服。”彼端男人只穿了条松垮垮的长裤,空着的那手正拿着毛巾擦干他赤果的胸膛,艳阳自微扬的窗帘缝探了进来,在男人精实的胸膛上晕开几道浅浅金芒,明暗交错。
风又一阵,窗帘翻扬,探入大片阳光,男人身影登时清晰无比,从胸线到腰月复的肌理线条这样有力,这样阳刚。可惜隔着电话,另一端的美人没能瞧见这养眼画面。
“去台南呀,很早就出门了吗?”一部公交车从眼前开过,她压根忘了要搭公交车这回事。
“四点多吧。”他一边说,一边擦着短短的发丝,两三下便干爽。
“这么早?”她圆睁美目,轻诧出声。“我都还在睡呢,难怪早上出门没看见你那部蓝色小发财。”
“我跟人约好了。”
想也知道是这样。蒋芃接着问:“这次又去载什么回来?”
“台农十一号。”
十一号?那又是什么?“黄先生,翻译兼之解释一下。”
黄政刚短促地笑了两声,道:“香水菠萝。纤维细,汁多,有特殊香气,甜度14.8。”
香水菠萝?她眼眸一亮,柔嗓愉快。“所以你现在有一整车的香水菠萝?”
“是。妳打电话找我就是想知道我去载了什么?”他略带调侃的语气。她很爱吃水果,他知道。
“才不是啦。就是……就是我没坐过公交车回家,不知道要搭哪班车,你知道吧?”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要回家还要先问别人怎么回自己的家。
“搭公交车?”似很讶异,微顿后,才问:“妳没开车吗?”
“没有。这边很不好停车啊,所以今天是继均载我来的。”
黄政刚略思索,又问:“所以妳家那位老三先生没负责把妳送回来?”
“什么老三,你不要这样叫他啦,很难听的。”她嗔道。
“季军本来就是排在冠军和亚军后面的,不然叫他第三先生?”他在彼端笑两声,又问:“舍不得我这样说他?”
“才不是。”她从来不会舍不得哪个男人,要也是男人来舍不得女人才对。
“他怎么没去接妳?”想起正事,黄政刚拉回话题。
说起这事她就有气,忍不住就抱怨:“他跟我约好十二点会在公司门口等我的,但是我等了近五十分钟,他都没出现,打他手机也没接,所以我只能搭公交车回去。”
黄政刚瞄了眼时间,推测地问:“所以妳还没吃?”
“没有。”她垂下眼,突觉侯继均真的很糟糕,到现在都没回她一通电话。
“妳现在在妳公司门口?”
“我出来了,已经在站牌这边等公交车,刚刚还坐错车,还好运将人很好,赶快让我下车。”说到这里,才猛然想起自己居然都没留意公交车,她眼眸一移,盯着朝她这方向来的车辆。
“外面那么热,妳先找地方吃饭。我知道妳公司出来那条路口有家复合式咖啡厅,妳可以去那边用餐,等我去接妳。”黄政刚也未多考虑,边说边从五斗柜里找出衣裤。
“你要来接我?”她声音微扬,但也非太意外。
“这时间应该不会塞车,我大概一小时就到。要是会晚一点,我打电话告诉妳,妳看妳确定在哪里吃饭,等等打我手机告诉我,我直接到那里接妳。”话说完,他T恤已穿妥。
蒋芃慢了几秒,才回应:“就你说的那家餐厅好了。你开慢一点,不要赶。”
“我知道。那我先挂了?”他月兑下裤子,单手拉着牛仔裤腰,有些辛苦地将之套上。
“等……等一下。”
“怎么了?”他问话的口气总是轻轻的。
她想了几秒,才慢慢地说:“政刚,谢谢你。”
彼端是他淡淡的笑声。
***
蒋芃在一家复合式咖啡厅点了和风咖哩鱼排。她刚吃饱,拿纸巾擦着嘴,目光不由自主就飘到右上角的手机--从她踏进这家店开始,到现在都吃饱了,它响都没响。
喝了一口附餐冰饮,她抓来手机,直接拨过去,响了两声,电话被接起。
“喂?”那端背景颇热闹,听得出来有好几个人在聊天。
“你在哪?”蒋芃开口就问。
对方似是直到这刻才从声音辨出是她。“芃芃?怎么会这时间打给我?”
怎么会这时间打给他?蒋芃深深呼息后,不答反问:“你在哪里?”
“跟客户吃饭……要走啦?不是说好要去唱歌的吗?”彼端的声音微扬,还有点远,像是把手机拿开了,接着交谈几句,混杂男女的声音,那端男人爽朗笑几声后,才想起自己还在和人通话似的,忙把手机拿近。“芃芃,还在不在?”
蒋芃冷着脸,音色也微冷。“这么轻松,还能去唱歌?”
“客户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她不是尖酸的人,可遇上这种情况,实在很难淡然。
“工作嘛。”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听不懂,彼端男人笑了声。
“我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给你,你怎么都不接?”
“有吗?”顿了下,才说:“可能是吃饭这边太吵,我没听见吧。妳也知道日本料理店有时就是这样,几杯清酒下肚,大家音量就大了起来。”
怎么可能没听见!又不像她们女生都会把手机放包包里,若真没听见,现在这通又听见了?
“上班还能喝酒?”她带了点嘲弄。
“客户想喝,也只能满足呀。对了,妳找我什么事?”
“我找你什么事?”蒋芃音调高了几分。
男人干笑两声。“是妳打电话过来,妳要告诉我,我才知道是什么事。芃芃,妳怎么了?今天火气有点大。”
她咬咬唇,转头看窗外,无法理解男人的心思。“你早上说了要来接我的。”
男人沉默数秒,才恍然想起似的。“啊!唉呀,真糟糕,我一忙起来,就把这事情忘记了。这个客户之前谈很久,是一位国小的音乐老师,早上才打电话来说要过来公司看琴。她看了看,一口气买了两部琴,我想说请她吃个饭,她刚又说和我聊得愉快,想跟我去唱个歌。我想跟她混熟也不错,将来可以借着她认识更多国小音乐老师,所以我就--”
“所以你完全忘了我。你在那边吃吃喝喝很开心,没想过我可能一直在等你,也没想过我可能饿了多久对不对?”
“妳还没吃吗?”男人扬声问。
“现在才想到是不是晚了点?”窗外一对年轻男女经过,男的手里拿着一包小纸袋,另一手叉了个看上去像是鸡蛋糕的食物递到女生嘴边。
她低首看看自己还剩下一点的白饭,突然想着这样的男人真是她想要的吗?可以为了生意把她忘了的男人将来还会再忘了她的存在吧?
“别这样,芃芃。其实妳没等到我,也可以自己去吃饭的,不一定要我带妳去;男人有时一应酬起来,是真的没办法顾虑到其它事,妳偶尔也要体谅一下我的辛苦嘛。这样好了,我等等订餐厅,晚上我们去吃一顿浪漫晚餐,算是赔罪,也算是赔偿妳好不好?”
“我要的不是赔偿。”不再多说,蒋芃按掉通话键。说那是什么话,好像她无理取闹似的。呵口气,她吸了口凉饮,拿出包包里的笔记本和蓝笔,翻到特定页面。
方云生:
约会时,谈的都是他爱的篮球话题。我喜欢看他打篮球,但不喜欢他只聊他喜欢的话题,对我想聊的却老是打断转移。
罪名一:不懂得尊重我的喜好。
在路上看到一个阿伯卖叭噗,不让我买,说那不卫生。
罪名二:嫌弃我喜欢的食物。
考上大学,到南部念书,电话少了,我打过去也常是没人接。
罪名三:行踪不定。
陈威恺:
刚认识时,说自己不抽烟;交往半个月,烟不离手。
罪名一:不老实。
牙齿黄又不整齐,小时候一定没有用门板拔牙,没有把牙齿丢屋顶和床底下。
罪名二:牙齿不整洁。
和他散步时遇上靠近的小狗,捡了地上石头作势欲扔向小狗。
罪名三:不爱狗。
萧哲辉:
每次坐他机车,他过肩的头发老打在我脸上。
罪名一:头发太长。
认识一个多月,从来不曾帮我提过包包。
罪名二:不体贴。
学生说了一个台语笑话,很好笑,我说给他听,他问我哪里好笑?
罪名三:不会说台语也听不懂台语。
侯继均:
笑起来是好看,但不够可爱。
罪名一:没有梨涡。
她看了看上面的记录,打开笔,在底下接着写。
忘了和女朋友有约,把女朋友晾着,自己和客户去吃饭喝酒聊天兼之还要续摊唱歌。
罪名二:不守信用。
换了红笔,在最后面打上叉后,才满意地将笔收了起来。
集满三条罪名和三个叉,就送他大奖--分手。
这是她一贯处理感情的方式--不委屈求全、不强留无心的、不死守不适合自己的。
谁说女人只能等待?谁说女人只能委屈?谁说女人非要为爱妥协?如果一个男人给妳的只是不知未来在哪的等待、只是有苦难言的委屈、只是为了爱他而事事妥协,她不如不要。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才接通,彼端那人先开口了。“芃芃,吃饱了吗?”
“刚吃完。”她吸了口饮料。
“我快到了,大概再三分钟,妳三分钟后走出来。”
“这么快?”蒋芃看了下腕表,轻讶出声,随即收拾笔记本。
“没塞车,一路都满顺畅的。”当然超速是不能说的。
“我结个帐就好了。”蒋芃挂了电话,匆匆拿了钱包到柜台结账,然后回到位子拿了提袋,直往门口。
拉开大门,走到路边等着。外头仍旧艳阳高照,才想拿伞出来时,ㄎㄧㄥ拎匡啷的声音钻入耳膜,她脸一侧,果然就见那部后头搭着三面帆布蓬的蓝色发财车正朝自己来,车速已缓。
车头在自己身前停住,她拉开副驾驶座,才想上车,驾驶却喊住她。
“等一下,我擦一擦。”黄政刚伸长手,拉开置物箱,拿了干净的布擦过座椅。“刚从山里下来时,我开着车窗,有段路在施工,怕那些泥土灰尘飞进来沾上椅子。”
蒋芃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未应声。
“好了,可以上来了。”他抬眸看她。
把包包和提袋放上座椅,蒋芃上车时,她的包包都在他手里,待她坐稳,系了安全带后,他才将她的物品递给她。
黄政刚打了方向灯,看着后照镜,准备回转。
车内有香气,非芳香剂的味道,是清爽干净的气味。蒋芃侧过脸蛋看他时,想起他在电话中提了他在洗澡,她想她现在闻到的应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一贯黄氏风格,白色圆领T,搭一条刷白牛仔裤,短短的袖口下是他结实的胳膊,沿着手肘,她看向他手掌。
他微转动方向盘,右手随着方向盘而动的线条很是好看;他宽宽的指关节微微突起,指节稍一动,就能见他肤下筋脉被拉动。
目光在他手背上停留一会,才将视线挪回他面上。“你洗什么?”
“嗯?”黄政刚专注着车况,握着方向盘的两手一动,将车子掉头。
“你洗什么牌子的沐浴乳?”她问话时,又悄悄吸口气。
“澎澎。”
澎澎?不知怎地,当他说出这个牌子时,她稍愣后竟有一丝近似不好意思的感觉。蒋芃抿抿唇,问:“你喜欢天心啊?”
黄政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天心?妳说那个女艺人?”
她点点头。“你是不是喜欢她?”
“怎么这样问?”他记得自己唯二迷过的偶像是叶小钗和素还真。
“因为你洗澎澎啊,那是天心代言的……还是说,你喜欢后来的代言人孙芸芸?”
分神看看她,黄政刚笑了声。“我洗的是男士专用的。”他说话时,耳根有一抹红,神情略显不自在。
她盯着他表情,目光渐渐落在他唇上。他要是把他唇的弧度稍拉大一些,便能瞧见他右边嘴角有个小小的黑色漩涡,好比此刻,他微扬笑弧,那梨涡便明显了些。
他不是美男子,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他眉粗粗的,双眼皮不宽但褶线深;他鼻子高挺,唇略宽,有着近棕的肤色;他的样貌看上去很阳刚,有副像是长期劳动下训练出来的精实体格;这样的男人神态应该会是粗犷的,偏偏右嘴角旁有个小梨涡,一笑就添他几分孩子气,显得特别有魅力。
蒋芃盯着他右嘴角的梨涡,淡应一声:“喔。”
“妳有没有等很久?”
她摇头。“没呀,我才刚走出来,你就到了。”
他笑容淡淡的。“外面很热,真怕妳等太久。”
蒋芃看着他,没说话。
“车子旧了,冷气不够冷,委屈妳一点了。”他又说。
“哪有委屈。要不是你来接我,我现在恐怕还在等公交车呢。”
“联络到老三先生了吗?”黄政刚忽然想起,开口便问。
“说到这个就好气。”她嘟起嘴,道:“他居然忘了跟我有约,自己跑去吃饭喝酒聊天,说是请客户,等等还要去唱歌。”
“也许……可能真的很忙。”他语声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
“那也应该给我通电话,不是让我在那边傻傻地等。而且他能有多忙?你也很忙呀,可是你还不是来接我。”
黄政刚笑一声。“我是粗人,有工作就做,我这种工作和坐办公室的不一样。况且我记得妳说他是业务经理,应该有业绩压力吧?”
“说是说有,不过他底下有两名业务员,他大部分的事都交给那两个业务员去做了,他只要对那两名业务员施压,骂骂人,业绩就进来了。”
“我想他能做到业务经理,一定有他的实力,不可能光靠骂人就可以的。”
蒋芃轻瞪住他。“你跟他哪时这么熟了?”
“什么?”他疑惑地看她一眼。
“侯继均呀。你都帮他说话,你们哪时有这种交情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明明是他没信用,没时间观念,你却帮他说话,好像我无理取闹一样。”她出口的话似是埋怨他,可她嘴唇微翘,倒有几分撒娇的可爱。
他笑了笑。“我只见过他两次,一句话都没说上,哪来交情?他的一切都是听妳说的。虽然他忘了去接妳确实有错,但我想当初妳会跟他在一起,应是被他什么特质吸引,所以妳不要因为一时生气,就只挑他的错,忘了他的好。”
那男人送她回家时,他恰好遇上过两次,不远不近地看着对方,也只是点头;但看得出来那男人外型很不错,与她相配。像那般出色的男人,她实在不该一时气恼就忘了对方的优点。
蒋芃不说话了。
黄政刚侧眸看她,见她冷着脸蛋,目光直视前方,也不晓得是不是在生气。他低喟一声,道:“芃芃,别再换男朋友了。”
蒋芃顿了下,才说:“我也不想换,不过要挑到适合的,真的很难呀。我不想跟我妈一样,一辈子都委屈自己,所以那个人如果真不是我想要的,我当然不能坚持。侯继均已经被我打了两个叉了,再集满一个,他就等着出局。”
“集满什么?”他是不是漏听了什么?
“叉叉呀。做错一件事就打一个叉,集满三个叉我就要跟他说拜拜。”她神色坚定。
黄政刚笑出声来。“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谈恋爱的。”
“记录下来,才知道哪个缺点和错误是我不能接受的,这样下一次恋爱就会小心一点。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她盯着他肤色略深的侧面。
他摇头,说:“每个人观念不一样,妳自己觉得好就好。”
蒋芃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他微侧眸,像是询问她的意思。
“就是……”她想了想,才说:“你交女朋友的想法啊。有没有什么类型是你特别喜欢,或是什么类型的是你不能接受的?”
黄政刚连细想也没,他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味。“说这个太不切实际,我哪有什么条件说这些?现在的女生能力强,要就要最好的,否则甘愿不嫁。我只是个卖冰的,哪家女孩看得上我?就算看上,人家家长也未必同意。”
拜媒体和电视节目所赐,随便哪个频道打开都能见到女艺人秀包、秀钻戒、秀衣服、秀鞋子等,许多时下年轻女孩已被这样的观念扭转了价值观,追求的是时尚,爱的是名牌,要的对象是富二代,他一个芋仔冰第二代,是要拿什么去跟人家谈感情?
听了这些话,她心发堵,好像有一团什么塞在心窝似的。“卖冰又怎样?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而且你的『好手工枝仔冰』不是已经打出名号了吗?”
黄政刚只是笑。
“笑什么嘛……”
“卖冰没怎样,就算打出名号,我终究只是卖冰的。我不是妄自菲薄,我是实话实说。”他将车子开上中投公路,接着又说:“妳能说我说的是错的吗?在台湾,像我们这种阶层这种身分的单身男人,大部分都娶外籍新娘了,台湾的女孩子看不上我们这种条件的男人。别说我没自信,如果是妳,妳会和一个卖冰的男人交往吗?妳会嫁给一个只会制冰、卖冰的男人吗?”
蒋芃像被噎住,一时之间竟回答不出来。她没瞧不起卖冰的,可她确实也没想过要和一个卖冰的男人交往,甚至是结婚。他这么突然地开口,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呀。
她的沉默在意料之中,周遭空气似乎就这么冷凝了。
沉静的空间仅有车后帆布蓬支架的声音,车子稍有颠簸时,就听见ㄎㄧㄥ拎匡啷的声音。蒋芃瞧瞧他,想说些什么以免被他误会连她也看不起卖冰的,偏偏愈想说话就愈是不知怎么起头。
最后,她只是问:“那你……以后要娶外籍新娘?”
黄政刚微挑眉,思虑片刻,徐徐说道:“应该不会。台湾大部分家庭还是有传宗接代的观念,有的在台湾娶不到老婆,就娶外籍的,为的也是传宗接代。我阿公阿嬷走后,我就一个人了,没有结婚生子的压力,实在没必要为了想生个儿子就把人家的女儿从那么远的地方娶过来;嫁这么远,是会想家的,我没想要为了我的私心而让一个女人独自留在异乡。”
这番话,不知为何竟让她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蒋芃看看他,说:“我听说很多外籍新娘都很可怜欸,在这里语言不通、文化水平不一样,生活环境也造就了不一样的习惯和价值观,好像常常都会有夫妻吵架的事发生。有的男人娶了人家还跟人家离婚,结果一个外国女人在台湾带着孩子还要工作,想想都替她们感到心酸,所以你的想法真好。”
“所以说,台湾女人看不上我,我又不想去害那些外籍女子,那我只能一辈子当王老五。”他打趣地说。
“是黄金单身汉,不是王老五。”蒋芃不喜欢他那样调侃自己。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意思不都一样?”
“感觉不一样呀。”尾音方落,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愣了半秒,那是从肚子发出的声音,她狐疑地将目光挪到他脸上。
那声音是从黄政刚肚子发出的,像在提醒他他遗忘了什么。他有些尴尬,不自在地笑了声,右手去拿两张座椅间置物架里的东西,那是个红白相间的塑料提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
“那是什么?”蒋芃见他把那袋东西搁在腿上,单手就要去拉袋子。
“蕃薯包。”说完,随即又补上一句:“路上看到,突然想吃。”
想吃?他土生土长竹山人,竹山什么不多,沿路就是蕃薯包、蜜蕃薯、蕃薯饼最多,以前他家还种了一大片蕃薯,他阿嬷还卖过蕃薯包,他难道少吃过吗,怎么可能会想吃?他那一声肚鸣那么大声,分明就是肚子饿。
蒋芃微倾身子,拿过他腿上的红白塑料袋,打开来,里头有两个蕃薯包分别放在两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她拿出一个。
蕃薯包有点黏性,她小心地拉开塑料袋,一边问:“午餐没吃?”
“早上吃了不少菠萝,所以中午那时不饿。”
蒋芃转头,透过玻璃看着后方车斗,里头空无一物。她回首看他,眼眸闪着光。“你把一车的台农十一号啃光啦?”
他侧眸觑她一眼,好笑地说:“吃完一车的话,我现在应该是躺在医院。”
她笑了两声,把蕃薯包递过去。“下次别这样,先吃饱再来接我就好。哪有人要我去吹冷气吃饭,自己饿着肚子赶来接我的。”
“谢谢。”黄政刚看着前头车况,右手接过时不意碰了她的手,她手指微微一缩,目光却落在他侧颜上,他嘴一张,咬了一大口,面颊肌肉因咀嚼的动作牵动筋脉,突显了他下颚骨的棱角,十足的阳刚。
“要不要睡一会?”他突然转头看她。“到了我叫醒妳。”
来不及收回视线,蒋芃只是定定望住他,说:“好啊。”
她闭上眼,却开口问:“你今天会做菠萝棒冰?”
“嗯。都挑熟成的菠萝,天气又这么热,放不得,会生果蝇。”
“所以我今天有口福了?”
黄政刚轻笑一声。“想吃随时都有,全放在冷冻柜。”
“既然要吃就要吃最新鲜的,当天现做的。”她仍然闭着眼,接着又说:“还真的有困意了呢,到了你要叫醒我。为了答谢你特别来接我,我决定帮你做菠萝冰。”
他只是莞尔,未置一词。
车子一路下了中投,上国道三号,再下竹山交流道后,他在一个等候红灯的时间,偏过脸庞看她。
她有张美好的脸蛋,匀称的身材,许是遗传自她双亲的好基因。他依然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和她双亲分别从车上下来时的那一幕,三个人,两把伞,站在雨帘中的山林前,那画面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如画般。
她说她有本笔记本,记录每任男友的过错,集满三个叉就再见。
很特别的处理感情方式。
他想,如果他是她男友,一定是满满页面的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