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雁来鸿说中,适逢大难过后,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白露县这一次的小文武竞会显得格外热闹。
负责记录的林主簿便惊讶地向丹师爷提及此事,“参与者的人数比以往多上三成呢,大伙儿都好踊跃。”
“此乃人之常情,人们都希望借由小文武竞会来放松心情。”
“咦,这番论调好耳熟……哎呀,不就是我们家大人所说过的话吗?”何吏官啧啧有声道。
“什么『我们家大人』?大人又不是你家祖宗咧,他是大家的!大家的!”丘捕头不甘寂寞的大声插嘴。
“大家的什么?祖宗吗?”丹师爷冷不防冒出这一句。
“噗!炳哈哈!”众人连呆愣的时间都没有,瞬间吐一串大笑,笑声充满了温暖,更有着浓浓的爱戴之情。
“是啊,怎么说着说着,大人居然变成大家的祖宗了?”有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话说回来,此言虽不中亦不远矣,可是有不少人家将大人当成祖宗般尊崇。”丹师爷喃喃地道。
确实,雁来鸿在地牛翻身前未雨绸缪的防害措施,以及之后的赈灾修复工作,都竭尽所能的做得尽善尽美,白露县才能神奇的在最短的时日内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步上轨道,恢复以往的日子。
尽避百姓们只字未语,但心中皆知是谁的功劳,才会让白露县境内的死伤、财物损害降至最低。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那谦逊平静的态度,以及不分贫富贵贱,珍视每一条人命的做法,更是真正令人尊崇。
他特地安顿贫户与鳏寡孤老,提拨赈款,由县衙出面修复受损屋舍,更以官银包下所有药堂,安排所有大夫为在灾害中受伤的百姓医治。
大恩不言谢,但满腔的谢意仍在这瞬间倾尽。
这一刻可谓惊天动地,完全不给人有任何准备的时间。
至少当事者心中毫无任何准备。
“大人!”
“是大人,大人和夫人出现了!”
雁来鸿警觉地停下脚步,反倒是晚香玉,像只好奇的小猫儿直往前跑,快得他没能拦得住她。
“大人!夫人!请接受老身聊表谢意!”群情激荡的欢呼声中,一名老妇忽然跪下,朝晚香玉用力磕头。
“啊?”晚香玉连忙往后一退,幸好有雁来鸿在后方扶住她。
“婆婆,您快请起,这样的大礼可折煞本官与拙荆了。”待晚香玉站稳,雁来鸿便欲扶起老妇。
“不,请让老身磕头吧!除此之外,老身真不知道要如何向两位表达谢意!”
原来这名老妇独力抚养孙儿,在地牛翻身的灾害中孙儿不慎被震垮的屋梁压断了腿,若非雁来鸿事先已经调度人力,令全城的大夫投入救护人命的工作,她的孙儿恐怕已因为无法及时接受医治而失去一条腿,甚至丧命。
“不仅大人有恩,夫人当时极为呵护我孙儿,鼓励他努力活下去,这样的恩德也令老身感激不已,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两位的恩情!”老妇以激昂的语气道出对他们的感激。
“原来如此,你请起……吓?!”
这下不仅是晚香玉,连雁来鸿也被吓着了。
放眼所及,几乎所有的人都像下了汤锅的饺子,屈膝跪地,更同时开始向他们磕头。
“谢谢大人隆恩!谢谢夫人惠泽!谢谢两位拯救了白露县,谢谢、谢谢……”
这令人动容的光景,落入晚香玉瞧得傻愣愣的眼底,感到震撼无比,且对丈夫涌生出一番由衷的敬爱。
瞧,雁雁多么受人爱戴!身为他的妻子,她亦是对他引……
“引以为傲!”她月兑口说出这句不知何时听过,但不曾亲口说过的形容。
“对,没错,大人真是令人引以为傲啊!”
“小香儿……”对于妻子这句没头没脑,却引来更多欢欣鼓舞气氛的形容,雁来鸿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害羞。
“大人,请您别再谦逊了。”丹师爷适时站出来,表达由衷的谢意。“属下仅代表白露县的百姓说上一句,您及夫人,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父母官。”
“对!丹师爷说得对极了。”
“我们真的引以为傲啊!”
场面登时变得更为热闹又感人,雁来鸿竟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窘迫的思索着打圆场的法子,身旁却忽然传来一记喷嚏声。
就见晚香玉傻气的一笑,“我着凉……哈啾!”话未竟,她又打了一记喷嚏。
“是啊,各位快请起。”雁来鸿立刻接话。“时候已不早,若耽搁了小文武竞会可就不好了。”
终于,众人心思转移,不再放在如何感谢他们县尹大人的大恩大德上,小文武竞会便正式展开。
日落时分,举行了一整日的小文武竞会这才结束,最后压轴的重头戏是由雁来鸿以主考官的身分出面,馈赠每位参与竞会的孩童一份小小奖赏。
依竞会比赛项目及孩童性别的不同,奖赏物也不同,男童多为文房四宝,女童则获赠布料丝线。
会后,不免又是一顿丰盛热闹的筵席,人们将大大的圆桌摆了出来,端出一道道佳肴和一坛坛美酒,很快的就演变成杯觥交错的光景。
接着,有人突然将酒杯重重放下,哇一声哭了起来。
“我大哥若还活着就好了,他一定很高兴看见他的小儿子在竞会中获得不错的成绩!呜……”
激动的情绪一渲染,没多久,阵阵嚎啕大哭声纷纷响起。
“我家兄嫂……呜……”
“我家小儿……呜呜……”
怎么说哭就哭了呢?晚香玉被吓着了,怯怯的缩到雁来鸿身边,牢牢揪紧他的衣袖。
雁来鸿安慰地拍拍她。“别怕,他们哭完就没事了。”
晚香玉迷糊地眨眨眼,还来不及追问,丹师爷已先行凑过来禀告。
“大人,是不是该想法子控制一下场面?大伙儿哭成这样似乎不太好。”
“不,丹师爷,换个方向想,哭得出来才好。”雁来鸿反倒沉着地为他解释。“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乃正常之事。适逢地牛翻身的大灾难,众人的情绪强行抑制,不敢喜不敢哀才不正常。如今举行小文武竞会,众人皆喜,酒酣耳热之余以哭声悼念亡者,抒发哀痛之情反倒是件好事,所以,等他们哭完就没事了。”
“原来如此。”丹师爷恍然大悟,颔首告退。
但晚香玉还是满心迷糊。“不懂,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过度简洁的问话,全天下大概也只有雁来鸿懂得,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为什么那么了解众人急欲宣泄的哀痛?
雁来鸿淡然一笑,“小香儿,自小我便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甚至为了避免情绪起伏过甚影响病体,休说是大笑大哭,甚至是些许愠恼都极有可能影响身子骨。
“同理,大家是因灾害而承受家破人亡的打击,情绪一直无从宣泄,压抑过度反成心疾,所以我才会坚持举办今年的小文武竞会,带给众人一个追求喜乐的目标。只是他们在酒后哭泣悼念亡者,倒是意外的收获。”
“唔……”听罢,晚香玉很努力地思考着,“所以哭出来很好,难过就该哭,开心就该笑。”
“对。”雁来鸿以柔情似水的眼神注视着她,不吝夸奖,“小香儿好聪明啊,没错,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
人生在世,喜怒哀乐,本该如此。
“嘻嘻……”受到夸奖的晚香玉笑逐颜开,整张小脸彷佛闪烁着灿烂的光亮,诱得他心神荡漾。
俊美的脸孔低俯,吻上那张笑得开心的小嘴,耳边同时听见围观百姓们此起彼落的惊呼和笑声。
再加上一句,该吻的时候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