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面河邡赤的转回身。其实是她疏忽,姚大夫来必是为他针灸,扎针得月兑衣,是她情急没问就闯进来。“三爷,对不起,是我无状了。”她认错。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动作太慢,明明听到你的声音了,却还是慢吞吞,害你受到惊吓,我真是歉疚。”秦有菊懊恼的说,眼睑微垂,藏在眼皮下的黑眸悄悄露出几分诡笑。
“三爷别这么说,明明失礼乱闯的人是我,反而让您不自在了。”这下她连方才进来时在气什么也给忘了,满月复的羞愧。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互争谁错,秋儿过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和煦的问。
“喔,这是府里这个月的帐,我已核对好,拿来让您过目。”她将抱在怀里的帐册递过去。
他伸手要去接时咳了起来,她只得先将帐册丢一旁,上前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可好些了?”秋儿紧张的问。
“没事,可能是晨起时,我让人将窗子打开,晨雾跑进屋里,一上午就咳个不停,咳咳……”说着又咳了起来。
她忙为他倒杯水润喉,他喝了水后勉强露出笑容。“别担心,我好多了,那帐册——”
“既然您身子不舒爽,今儿个就别看了。”她不愿他操劳。
“也好,不过……”他俊目飘向桌案上一大叠昨天各商号送来的帐册,表情有些无奈。“这些明儿个得发回去,可我还来不及核对,也不知帐有没有问题、清不清楚……”
“这些帐我帮您瞧便是。”她自告奋勇。幸亏从前老爷请先生教小姐读写算数时,小姐拉着她一块学习,否则这会就算想帮忙,可面对一本本厚如墙壁的帐册,她也无能为力。
“这岂不要劳累你了?”他万分不好意思。
“不会的,我眼力好、动作快,入睡前我定能核对完成。”她保证道。
“这样啊……那就……咳咳——”
“您别再说话了,坐一旁休息去,等帐核对完了,我叫您一声便是。”受不了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打断他。
秦有菊也识相,马上闭上嘴到一旁喝茶吃点心,让那丫头夙夜匪懈,帮他卖力工作。
他微笑地瞧着她工作起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挽起的发丝有几缕垂落下来,模样可爱又性感。
秋儿来到秦家四年多了,已经由青涩的小泵娘,长成美丽的女人。
这丫头心地善良,动不动就为点小事感动落泪,又因个性鸡婆热心,什么事都抢着做,结果搞得自个儿成天累兮兮,偏又笑着不喊累,多单纯的一个姑娘啊。
与他截然不同,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都热情十足,不像自己,只有摆月兑不去的病痛……
他悠悠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况——
那夜,他捂着胸口痛缩在樱花树下。听姚大夫说今年园子里的樱花开得特别繁华茂盛,他好想瞧瞧落英缤纷的绝景到底是怎样的诗情画意,因此背着姚大夫以及一堆照顾他的丫鬟、小厮,半夜偷溜出来赏樱。
他知道他们是为他,怕他出意外才不让他出屋吹风,可他实在好奇,姚大夫将樱花落形容得那么动人,他有生之年不来瞧瞧岂不枉费?
而这一趟还真教他开了眼界,这不像牡丹那么浓郁娇艳,樱花香气淡淡的,一朵朵粉女敕的红色花瓣如雪飘落,在空中漫天飞舞,映得一园的烂漫霞鲜。
他瞧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激动得只想抱住这一园的缤纷。
正当他被美景迷得失魂时,心脏猛然一阵收缩,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他跪倒在地,整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冷汗由每个毛孔窜出,他晓得自个儿又病发了。
在这深夜无人的地方,他的顽疾发作了!
他痛得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就连开口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胸口疼得有如火烧,他心想,为了贪图这一瞬的美景,自己恐怕得死在这一片的樱海中了……
就在双眼逐渐迷离时,一道纤细的身影闯入花海,那女子年纪似与他相当,而那与樱花相映红的粉颊竟是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子,舍不得阖眼。
“喂,你怎么躺在这里?春夜里也是很冷的,咦?你……怎么冒这么多汗,衣裳都湿了,喂,你起来啊……”
音色好听极了,脆脆的好像咬果子的声音。
“啊,你是不是病了,这可怎么办?”她声音变得焦急。
他想请她别急,回菊院找姚大夫过来,可他几次张口,就是发不出声音。
“哎呀,你病得连话都说不了了吗?这可真惨……算了,别说了,我背你去求救。”
纤弱的她竟要背他?没了血色的脸庞忽然涌出一股热气,代表的是他羞恼的心情。
一个大男人却让女人背,真丢脸!包何况,他根本不相信她背得动他。
可她大大吸了一口气后,奋力的将他往自个儿背上扛,摇摇蔽晃地居然也开始走步。
真是奇蹟,到底是自个儿太瘦,还是这丫头有神力?竟然能拖得动他!
“喂,你可别昏过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迈着牛步,使尽力气的走,边走边问,试着与他说话,怕他这一昏就醒不来了。
“梅、梅儿……”他努力几回,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
“梅儿?梅花的梅?”她再问。
发不出声,他只好拉了拉她的长发,表示没错。
“怎么取这样的名字啊?抱歉,我不是说这名字不好,只是听起来很像女孩子的?”察觉自个儿的语气带着嫌弃,她忙又解释。
他心口处还痛着,半阖着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告诉她自个儿的小名。
他们三兄弟的名字本是以松竹梅取的,事实上,到他时,爹娘期望是个女娃,才好配上这个梅字,偏又生出个男丁,娘便主张梅字留待下一胎生女娃时再用,遂为他另取名菊,可惜娘生他时损了身子,再没有其他孩子。
娘心有遗憾,总喜欢将他当成女儿养,不唤他有菊,不时称他梅儿。
自从娘三年前过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唤他,此刻却把这名字告诉她,他也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我与小姐刚到府上,梅儿这名字没听过,所以我该送你回哪儿去好呢?”她烦恼的问。
他身子太难受,想让她送他回菊院却说不出来,只能趴在她的背上喘息。
“真是的,既然你说不了话,那我只好先带你回勾栏院,让小姐帮着想办法救你。”她无奈的做出决定。
这人其实还挺重的,她冒着腰被折断的风险,摇摇蔽晃地背着他回自己和主子住的院落去。
他恍然。原来她是勾栏院的人,听说府里来了姓苏的远亲,还将二哥拨给她的院落取了个妓院的名称,被当成笑话在府里传开,负责照顾他的下人有把这事对他提,他听了只觉这位亲戚定是位妙人,而背着他的这丫头来自勾栏院,那便是那亲戚身边的人了。
小丫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拖着他,可才走出园子,就听到外头炸锅似的沸腾声。
“三爷,咱们总算找到您了,天啊,您又病发了吗?”
“快,快去通知姚大夫——”
“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带三爷到园子来”
“我……”
“你知不知道三爷身子有病,哪能出屋子,是存心想害死三爷不成”
“我……”
“三爷要是有什么万一,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要负全责!”
“我……”
“走了走了,带三爷回屋救治先,这丫头回头再教训!”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他由她背上移开。
见到她被误会,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气呼呼神情,他不由得红了脸,觉得自己真没用,帮不了她。
再不敢多瞧她一眼,他绷着脸任人将自己带走,可临走前,他听到她跺着脚,气恼的嘀咕道:“又不是我带他出来的,这样冤枉我,真是过分……梅跟菊差这么多,臭小子敢骗我,下次遇见……”
下次遇见他如何?他没听见,可他心知一定是饶不了自个儿的。
“三爷,睡着了吗?三爷?”
坐在椅子上低首半眯眼的他没应声,像是睡着了。
秋儿噘起粉唇。“什么嘛,这就睡着了,还没一个时辰呢!”她瞧着满桌的帐册,一本厚过一本,再看看外头的天色,烦恼着方才说了大话,虽然离入睡还有些时间,可若要在上床前核完帐是不可能的,自个儿非得通宵熬夜才行。
盯着那坐着都能睡的家伙,她不满的眯眼,“瞧您都向大爷说了什么?‘我身子是差了点,可脑袋并不差,举凡和帐有关的,我样样做得到……’”她学着他温文低沉的语气说话。“是啊,这些都难不倒您,可偏难倒我了,吹牛也不打拿稿,见您熬夜我能放心吗?
这不是全捡来自个儿做了,当真是欠您的,当初小姐与二爷要走时,我就该跟他们一块走才是,留下来简直是自找罪受!”她咕哝。
她瞧天快黑,不久就晚膳了。
“姚大夫交代他三餐得正常,这一睡不就错过晚膳了吗?真是的,既然要睡也不上床去睡,这是让我再背他一回吗?”她喃喃道。
脑子忽然忆起那年在樱花下背他之后的事——
她在菊院外探头探脑。前日那家伙被人接走后,隔日便有人上勾栏院来道歉,说他家主子是自个儿偷上园子与她无关,这事是误会,要她别见怪。
她大人大量也不计较,收了那人送的一包杏花糖便算了,可小姐听说这事后,却十分好奇秦家老三是怎样的人。
小姐手上正在写一本有关秦家二爷秦藏竹的八卦文,而他病魔缠身的弟弟秦有菊也是挺戏剧性的人物,因此小姐让她过来探探,可有趣闻能写入书中?
小姐喜欢写作,立志做个扬名立万的大作家,自个儿奉命过来,自然得探个仔细,而她其实也很好奇,听说三爷自幼身子骨差,成天卧病在床,怎会自个儿跑出屋子,在樱花园子里病发无人照顾?
另外,她还听过一个诡异的传闻,许是照顾生病的主子太辛苦,近来在菊院伺候的下人陆续不明原因的死了。
这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令人匪夷所思。她走进菊院,这院落的规模比勾栏院大了好几倍,她走着都快迷路了,小脑袋东探西探想找个人“聊聊”,看能聊出什么八卦来。
院里人不少,却是个个忙碌,不是在煎药就是打扫环境。听说这位三爷非常爱乾净,受不了一点灰尘,所以在这打扫的人力比其他院落都多。
见这些人皆埋头在工作上,她也不好打扰,只好自个儿瞎晃,晃着晃着,晃至一间特别僻静的屋前,见屋门是开的,也没多想就拉长脖子往里头探去——
“喂,你新来的吗?杵在这儿做什么,没见大夥都在忙?喏,三爷说要洗手,这盆水你端进去。”忽然不知从哪冒出的人塞了盆水给她,顺道推了她一把,将她推进屋里去。
屋里有两个人,一位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夫子,另一位她见过,就是今儿个她要打探的人,秦家老三秦有梅……有菊。
想起他骗她,她心头不由得起了闷气,不懂他骗她做什么,那时他都快病发身亡了,还有兴致耍着她玩?
听见有人进屋,秦有菊抬首朝门边望去,立即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很快又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曾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