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铃兰侧躺在床上,她的身子还有着纵欲过度的酸疼,但那已经好多了。
蓦地敲门声响起,她一怔,不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还会有谁来找她。
披上睡袍,她拢了拢及肩的长发,赤着脚走向门,将门打开。
门外伫立的人,是她绝对意想不到的,所以她有片刻的失神了,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很快地她便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恭敬地垂下头,“统领。”
韩洛霆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她,但刚刚发生的事,敎他无从反应,他知道龙湖一向都会听杜铃兰的话,所以来找她去说服龙湖,这是唯一的方法。
但他万万也没想到,会瞧见只着单薄睡衣的杜铃兰,少了平日纯黑的深色衣物,只着一件粉色睡衣的她,看起来十分的羸弱,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十五年前,那个瘦弱无比的小小铃兰。
那时候的她,总会握着他的手,他去哪里,她便跟到哪里,只不过她很懂分寸,当他真的忙起来时,她绝对不会在一旁烦着他,她会乖乖的去做她自己的事,或者去练习新学的武术,或者是照顾她的盆栽。
原来,那时候的情景,他还记得那么的清楚,反而是属于龙湖小时候的记忆,却没有来得如此的深。
或许,是因为这个丫头,乖巧得教人心疼吧?他这样地告诉自己。
“统领?”他久久不语,教她有些困惑,但她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出声唤他。
他从记忆里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让人无法窥探他的想法,更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发呆。
“五小姐要去日本。”他淡淡地道出刚刚与龙湖争执的事。
“那我马上准备。”龙湖要去日本,身为她的影卫的杜铃兰也必须随行,所以杜铃兰马上响应,并准备在他离去后开始收拾行李,只是她困惑的是,这么小的事情,需要由他亲自来跟她说吗?
“这一次,五小姐打算一个人去。”他强调着“一个人”三个字,这也是他与龙湖争执的主因,“她不要任何人跟着她,包括妳、包括我。”
杜铃兰垂下眼,假装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无力,这些全都轮不到她去关心,而他也不需要她的关心。
他与她,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她只需要等着他下达命令,然后达成,就是这样简单的事而已。
她不需要开口将事情再复杂化,她告诉自己,也警告自己。
只可惜,她没有办法对他难得流露而出的无力坐视不理,明知道这样她会难受,但她还是开了口说:“我会劝五小姐的。”
他最终的目的,其实只是想要她去说服龙湖,答应至少让一个影卫跟着去日本而已。
也只有龙湖,才值得他花这么多的心思以及时间,在这样的时间登她的门,用着无力的口吻去拜托她。
在心中无力地嘲笑自己,怪不得自己会受伤、怪不得自己会难过,因为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的不忍。
她该狠心点,如果,她可以的话。
杜铃兰已经答应了他,会去劝龙湖,韩洛霆理应离开,不应再留在她的房间门前,只是眼角的余角却瞄到了,不该出现在她皓颈上的痕迹,他对那样的痕迹一点也不陌生,因为过去荒唐的岁月,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什么。
胸臆中翻腾着激烈的怒火,他失控地伸手,拨开她垂落脸侧的长发,让那一片片的吻痕,忠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又一个吻痕,盘踞在她雪白的皓颈上,一直蔓延到衣领的上方,不必看,他都可以猜想得到,那些被衣服遮住的肌肤,铁定会跟她的颈项一样,遍布吻痕。
显然,留下这些吻痕的男人,对她的身子有多么的不餍足、有多么的留恋,那一个个的印记,好像在宣告所有权似的。
韩洛霆突如其来的举动,教杜铃兰反应不及,她失措地退后,躲开他的手,让柔顺的发丝再次垂落在自己的颊边。
她的退后,犹如心虚的表现似的,教他胸臆间的怒火,更汹涌、更炙热。
“是谁?”他沉声地问,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像一个发现妻子不忠的丈夫那样,狂怒而醋意大发。
杜铃兰这下才意识到,自己颈间的吻痕还没有消失,而自己此刻只是穿着什么都遮不住的睡衣。
伸手抓过一件高领的外套穿上,只是她的手还来不及穿过衣袖,就被他用力地擒握住。
她皱起眉,因为他掌间失控的力道。
韩洛霆稍稍放缓了手劲,但却没有放开她,依旧箝握住她的手,“是谁?到底是谁碰了妳?”焚原似的怒火,几乎教他失去所有的理智,更让他想将那个在她身上留下吻痕的男人,碎尸万段。
他不曾如此地愤怒,那样的感觉他不曾经历过,他只知道,他痛恨这样的感觉。
她咬着唇,不语。
他要她怎么说?对他说,她趁着他酒醉时,冒充他的天使,跟他翻云覆雨了一整夜?
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宁死也不会说。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要连最后一丝的尊严也没有了。
她的沉默,让他彻底地怒疯了,掌间的力道控制不了地加重,“妳不说?就这么袒护那个男人?他有什么好?值得妳在这个情况下还不说?”
手腕,好像断了一样地疼痛,她的眉皱得更紧,但她还是不开口。
“妳!”她宁死不从的模样,教他好像被火烫到似地甩开她。
失去平衡的她跌坐在地上,好像一只失去生命力的玩偶一样,久久没有反应。
就在他准备拂袖而去时,她的嗓,幽幽地轻吐:“我爱他。”
三个字,轻轻软软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但韩洛霆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用刀捅了胸口一下,“妳说什么?”
难以置信,或者是说,他根本就不想去相信。
“我爱他,爱到连命都不要了。”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为了他,她可以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他最重要的人,十几年来风雨无阻的,这不是爱他爱到连命都不要了,还会是什么?
“闭嘴!妳应该知道,妳的命是五小姐的,不是其他什么野男人的!妳从第一天踏进龙门时,我已经告诉过妳了,现在忘了那个男人所有的事,妳要记住,能要妳的命的,只有五小姐一个人,妳的生死,全凭五小姐。”失控了的理智,教他说出一堆平日不会说的话来。
龙门的影卫,的确是为此而生,但龙家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对他们,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全只因为他的理智通通消失无踪了,就在她一再地袒护那个男人,还有她说出一句她爱“他”时。
“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一直都明白、她一直都清楚。
“知道的话,别再见那个男人。”他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他知道,现在的他再待下去,他可能会说出更多更难听的话来伤害她。
那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的确确是控制不了,所以他选择先离开,再找时间跟她好好地谈一谈。
“别再见……你?”疲惫得不想站起来,依然坐在地上的杜铃兰,缓缓地低喃:“是的,或许别再见到你,我的心就不会困在你跟五小姐之间。你从来都不知道,那样的我有多难受、有多嫉妒,我有多怕,总有一天,我会因为嫉妒而伤了五小姐。”
抬起瘀青了的手腕,一颗颗清泪,掉在腕上,再滑落。
◎◎◎
他是疯了。
韩洛霆像头失控的蛮牛一样,冲向眼前高壮的男人,胸口间失控的情绪,让他只想好好地宣泄。
突然脚下一绊,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地瘫平在软垫上,头重重地叩上软垫,传来一阵昏眩,但他没有等待那阵的昏眩过去,直接从地上跳起,冲向男人再次与他近身肉搏起来,打红了眼,汗水纷飞,他像是不知疲惫的野兽一样,只想将眼前的男人摆平。
然而最后被摆平的,是他。
汗水流入眼里,酸涩传来,但他的手酸得没有力气抬手去擦,只能阖上眼,逼着那些汗水流出眼眶,他喘气着,像死了一样地躺在软垫上。
“阿霆,你今天状态不好。”杨墨非扔了条毛巾给他,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失态的男人。
他们两人一直都是不分轩轾,他从未试过如此轻易地将韩洛霆撂倒。
韩洛霆不语,只待自己的喘息稍平,便拿过毛巾擦去脸上的汗。
“你有心事。”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韩洛霆还是不语,赫然他发现现在的自己,就好像刚刚的杜铃兰一样沉默。
但他不同,他保护的是她,而她则是在保护那个该死的男人!
稍稍平息的怒火又再次燃烧起来,他跳起来,又再次冲往杨墨非,开始另一场的肉搏战。
不过很快地,他又再一次地被摆平。
“停下来吧,阿霆,你今晚绝对打不倒我的。”杨墨非很好心地告诉他,要他别再浪费力气做这种愚蠢的事。
而韩洛霆也不是愚蠢的人,当他第二次被摆平时,他的怒火被一并地被摔走了。
脑中转过千百条的问题,想要问杨墨非,因为自从杜铃兰没有跟在他身后打转后,陪在她身边最多的人,便是杨墨非,“墨非,你知道,铃兰有跟谁走得比较近吗?”
“为什么这样问?”这种类似三姑六婆才会问的八卦问题,居然从韩洛霆口中问出,真的教他有些讶然,但……也是在意料之中,他还在想,韩洛霆到什么时候才会问他。
“因为我看到她……”察觉到接下来的话,杜铃兰未必想要其他人知道,韩洛霆住了口,“你只需要告诉我答案是什么,就可以了。”
杨墨非盘蹆,坐到他身旁,沉默了好一会后缓缓地道:“我一直很好奇,五小姐对你而言,是什么?”
“五小姐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她,现在的我可能还在那肮脏的街里,做着最污秽不堪的事,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保护她。”这一点,无庸置疑。
“你爱五小姐吗?”
“爱?”韩洛霆一怔。
“五小姐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愿意连命都不要的去保护她,但你必须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爱上其他的男人,与他长相厮守,到时候用生命去保护她的人,不会是你一个人而已。或者,如果那个男人醋劲大的话,更不会允许你待在五小姐身边。这么一来,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五小姐的男人?”
韩洛霆沉默了,因为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一直以来,他只认定自己是龙湖的影子,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但他却从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会成为她的丈夫,用丈夫的身分去保护她。
“同理,五小姐是这样,铃兰也是。”
杜铃兰也是?
“将来也会有一个男人,如此地爱铃兰,他会不舍铃兰做这样危险的事,铃兰终有一天会离开龙门、离开我们,所以铃兰对你而言,又算什么?”
“她就像是我妹妹一样……”下意识地,韩洛霆开口,可是听在耳中,不知怎地却没有教人信服的肯定。
“只像是妹妹一样?”杨墨非挑眉。
“当然。”韩洛霆甩甩头,这一次语气肯定多了。
杨墨非用着一种类似无奈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遍,“既然只是妹妹,那么当她告诉你,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要做的只能是支持、只能是祝福,而不是大动肝火,懂了吗?”
杨墨非的话,教韩洛霆知道,他已经清楚自己今天晚上疯狂的原因。
如果不是深知这男人的性格,韩洛霆真的会以为他躲在门后,偷听他们刚刚的那一场争执。
只能是支持?只能是祝福?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支持?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祝福?他只想狠狠地将她与那个男人拆散,要他们两个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如果铃兰对你而言,只是妹妹的话,那么别再逼她。”杨墨非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后,便将整个道场留给韩洛霆一个人。
韩洛霆平躺在软垫上,反复地思量着杨墨非的话。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杨墨非在暗示他,杜铃兰对他而言不只是“妹妹”的感觉?然而,如果他不是把杜铃兰当成“妹妹”,那么,杜铃兰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
躺在道场里,他一再地思考这个问题,花了一整个夜晚,却还是想不出一个更合适的答案来。
◎◎◎
龙湖甜美的声音,一再地在杜铃兰的耳边响起,内容不外乎是“想学会独立”、“不想再当象牙塔里的公主”、“有自保的能力”、“只想好好渡一个假”、“不会那么倒霉遇上问题”等等,她只是想要杜铃兰不要坚持跟着自己去日本罢了。
基本上,她已经被龙湖说服了,一向龙湖决定了的事,她再多说什么,其实也不会改变龙湖的决定,所以是韩洛霆高估了她。
“怎么样?铃兰,妳还要不要跟我去?”说完一个段落,龙湖缓了缓,咕噜咕噜地牛饮下杜铃兰带过来的伯爵女乃茶问。
她已经准备好各式各种的理由去说服杜铃兰,而事实上,说服杜铃兰比说服韩洛霆来得容易,因为杜铃兰永远都不舍得她瘪瘪嘴,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五小姐,如果妳坚持的话,我也拿妳没辙的,对吧?”对着这张可爱的小脸,杜铃兰不禁露出一个宠溺的表情。
她总把自己当成姐妹,有什么心事总告诉自己,如此地相信自己,对自己推心置月复,这样美好的女孩,要到什么地方,才可以找到另一个?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可能了吧?
“太好了!”龙湖高兴地举高双手,然后快乐地投入杜铃兰的怀里,“我就知道,铃兰妳对我最好了!不像洛霆,只会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威胁我。”她皱皱小鼻子,不满地说。
“统领只是担心妳。”压下心中的苦涩,杜铃兰轻轻地为韩洛霆辩护。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二十几岁了,已经不是被人家抱在怀里的小女圭女圭了,这样的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铃兰伸手模了模又凑到她身旁撒娇的龙湖的头,打趣地道:“担心五小姐被人骗去了啊!像五小姐这么好的女孩,如果我是男人,也会喜欢上妳,忍不住把妳拐跑的。”的确,没有谁能够把持得住不去喜欢上龙湖的。
“妳就跟他们一样,总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对吧?妳知道,我已经是一流医学院的学生,再过几年,我就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了!”
“对,我当然相信,五小姐天资聪颖,将来总会成为最出色的医生,帮助病人。”杜铃兰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那么妳呢?铃兰,妳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当影卫后,妳会做些什么?”窝在她的怀里,龙湖突发奇想地问。
杜铃兰愣了一愣。
“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如果卸下职责后,我想我会到妈妈长大的故乡看看,然后在那里开一家小小的花店,过点平淡却稳定的生活。”
“只可惜影卫是一辈子的职责。”冷漠的嗓音在她们背后响起,打断两个小女人之间的谈话。
杜铃兰一僵,没想到他出现的时间会那么巧,刚好听到她的“梦想”。
“虽然影卫的职责是一辈子,但爸爸说过,只要他们想离开,也可以卸任的啊!”龙湖听到这番无情的话,忍不住地反驳韩洛霆。
“但影卫当中,只有她一个能随时随地陪在五小姐身边。”
龙湖语塞,因为杜铃兰的确是几个影卫里唯一一个女性,特意为她而设的影子。
“铃兰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请统领不必担心。”杜铃兰从床上站起,伫立在床边,依旧是用头顶对着韩洛霆。
“既然明白妳的职责,那么这次五小姐到日本,妳必须随行。”韩洛霆故意用着冷酷无情的语气去说这些话,他无法控制自己心间的怒气。
当他听到,她可能会卸下影卫一职离开龙门时,一股莫名的怒火便油然而生,不该有的猜测也是不断地盘踞在他的脑中,她是不是为了与那个男人双双对对、双宿双栖,所以才会选择离开龙门?
他发现,自己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至于原因,他告诉自己,因为龙湖身边不能没有半个影卫。
“我不要!”龙湖听到他霸道的决定,马上便反驳,而一双水眸更是看向杜铃兰,寻找援助。
她的求助,韩洛霆十分的放心,因为他清楚,杜铃兰对他有多么的忠心,只要是他说的,她便会为他达成,所以对这次的随行,他也胸有成竹。
然而下一刻,杜铃兰的话,就好像甩了一记巴掌在他的脸上似的。
“铃兰也认为,五小姐已经足以独立,不需要时时有人陪伴在身边。”在说这些话时,杜铃兰一直低垂着头,她知道他会有多么地生气,甚至震怒。
“妳说什么?”带着冷冷烈焰的嗓音,徐徐地在温室中响起。
龙湖怔住了,她从未见过韩洛霆如此生气,面对她时,即使再生气,他都会掩饰得很好,从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怒火。
而如今龙湖能感受到,不是他不想掩饰,而是他根本就无法掩饰那铺天盖地的烈焰,只能让其展现在她们面前。
她开始有些害怕,尤其她能感受到这样的怒火,正是冲着杜铃兰而来;而杜铃兰,则是因为帮了她。
“洛霆……”再怕,她也不要杜铃兰为她而受到任何的斥责。
“五小姐,请先回房间。”前所未有的冷酷,从他身上散发而出,教人不得不顺从他的命令。
“我……”
“五小姐,妳先回去吧,我想统领有话想单独跟我说。”杜铃兰也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威胁,但她依旧朝龙湖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轻劝。
龙湖没法子,她也知道没有人可以在韩洛霆生气时阻止他,但她可以找人来救杜铃兰。
打定主意,她马上飞也似地冲出温室,留下两个神色各异的男女,各据一方地无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