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一群看来就傻头傻脑的村民,欧阳佥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讥诮地刻意卖弄起来。“在这莽榛蔓草之地,这群卖浆屠狗之人也不过负薪之资,秽德彰闻,司大人怀才抱德,意图明扬仄陋,然你就算于此敷教明伦,他们依旧百拙千丑,鄙于不屑,得不到什么的。”
他用了一堆艰涩难懂的成语及辞汇,听得众人一脸茫然,连部落里文才最高的金不换都一知半解,陆芜更是整张脸都呆了,虽然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却拿他没办法,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望向司儒之。
司儒之若有似无地看着陆芜,才不冷不热地对欧阳佥道:“欧阳大人虽才高八斗,可不能瞧不起金虎族,族里即使受过教育的人少,但稍加点拨,学习的能力可是不输给中原子弟。”
“我怎么看不出来?”欧阳佥讥讽地看了看这些人。“不如欧阳大人考校一番?我听闻欧阳大人对于做对子十分精通,不如就考校这个,我相信他们不会让大人失望的。”说这些话时,他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陆芜一眼。
“如此甚好,我也能和皇上交代。”结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金虎族自取其辱,那就别怪他欧阳佥不客气了。
每个人都以为司儒之会派原本就有些墨水的金不换应战,连金不换本人都这么觉得,因为如果欧阳佥考校的结果不好,甚至可以行文上奏皇帝,告他一个有负皇命,司儒之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的。
想不到司儒之还没开口,陆芜居然自己跳了出来,对着欧阳佥道:“我来!”她这个自告奋勇的举动,别说是欧阳佥,每个族里的人都瞠目结舌了,不敢相信首领才跟着司大人学个把月,就敢出来和人较劲。
“你?区区胡女,除了献媚供娱,也想逞能?”欧阳佥冷笑。
“什么叫献媚供娱?”陆芜皱眉,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连这都不知道,哼!就是说你除了出卖美色引诱男人,还能做什么?”他压根瞧不起她。
这话彻彻底底地激怒了陆芜,她目光一凝,狠厉地锁定了欧阳佥,“至少我能让你永远留在这里,想走都走不了!”
那种锐利的霸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见两人快吵起来,司儒之理当出面制止,想不到他反而静静地看着他们斗嘴,一句话也不说,立于后头的金不换不由得紧张起来,连连使眼色给司儒之,怕陆芜一个激动,出手砍了欧阳佥,那中原的皇帝不派兵来攻打才怪!
倒是欧阳佥在一个冷颤之后,忍不住暗骂自己不中用,抬起精神对着陆芜喝道:“就凭你?即使你的美色让金虎族首领迷恋又如何?他敢对本官做什么?你这妖女滚下去叫你们首领出来还比较实在。”
陆芜完全忍不住了,正想发作,这时候司儒之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地起身,刚好挡在盛怒的陆芜及一脚踩进鬼门关的欧阳佥之中,徐徐道:“欧阳大人,若是异族至我中原朝廷,对皇上出言不逊,应该如何?”
“理应问斩!”欧阳佥表情一肃。
很好,他就等这么一个答案。司儒之微微一笑。“那么,欧阳大人至金虎族,对金虎族的首领出言不逊,又该如何?”
“什么首领,我现在还没有看见人呢!”说到这个他就有气,明明金虎族的首领早该出来接见,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是否视他为无物?
司儒之但笑不答,但一直恶狠狠盯着他的陆芜,却像是要扑过去咬他一口似的,龇牙咧嘴地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意思就是,你,得罪了金虎族的首领,也就是陆芜本人我!”
陆芜?是这胡女?怎么可能?!
欧阳佥不由得脸色微变,急忙看向司儒之,想不到后者只是淡淡点头,一点也不想替他说话。
即使自命不凡,但欧阳佥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也不是完全不识时务,自知理亏,他硬扯着脸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金虎族竟是由女子领导,果然族里的未来可期,在下初来乍到,相信首领应该不会太为难在下。”
听不出他的微讽,陆芜怒气稍敛,但对他的仇视可没减半分。
“不过,既然首领要接受在下的考校,那是最好,首领该是部落里文才最高的,相信能让在下开开眼界。”欧阳佥压根打心底就瞧不起她,心忖若是能挫挫金虎族首领的锐气,顺便趁机参司儒之一本,自己这一肚子气也算出了。
何况他见陆芜举止粗鲁,言语无状,连献媚供娱都听不懂,九成九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习字,连司儒之都赞她有天分,陆芜可是自信满满。“你尽量考!”
就是这句话,让全族的人捏了把冷汗,尤其是对她那肚子草包知之甚详的金不换更是惊到快昏倒,忍不住提醒司儒之,“司大人,首领她……她的文才……”
“放心吧,她是你们的首领,你们要相信她会替金虎族扳回,城的。”
司儒之说完,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倒是相当期待,陆芜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对对子,在民间是乐趣,在文人之间,则可视为比较文才的一个方式。谁的用字华美,对仗工整,甚至能在短短几个字之内引经据典,都可称为才子。毕竟在短时间内要对得上,除了要有急智,还得饱读诗书。
急智陆芜可能有,但饱读诗书这一项,若她也够格的话,那京里那群寒窗十年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可能都要用条衣带悬梁了。毕竟在司儒之来之前,她真的大字不识一个,如今才过了个把月,司儒之就敢让她接受大才子欧阳佥的挑战,究竟有什么凭恃?
只见他如老僧入定,神秘兮兮地笑着,令一群族人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欧阳命起身,沉吟了一下,望见窗外远处碧绿的青海湖,便刻意卖弄道:“青海逾海青。”
这对子很简单,却也不简单,除了“青海”与“海青”需为倒反辞外,还指明了青海湖的湖水比真正的海洋还青,有比美之意。
想不到陆芜想都不想,指着一旁的小牛道:“小牛比牛小。”
司儒之教过她做对子,反正字数一样,词性相同,听起来差不多就好,不必管什么文字优不优美,意境高不高雅,身边的东西都是素材,想到什么就尽避说,绝不会错!
此对一出,金不换脸都歪了,司儒之立刻别过头去,他不能在众人面前笑出来让欧阳佥难看,至于其他族人则是大声欢呼。因为人人都知道,就凭陆芜那块料,能做出对子就很不错了,何况他们也听不懂欧阳佥和陆芜那两句究竟有什么不同。
欧阳佥气得指着她,“你、你……”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事实上她做的对子又有什么错?先不论意境,小牛确实比牛还小只,而且她对得工整,完全无可挑剔。
拧起眉头,欧阳佥顺了顺呼吸,决定出个更难的对子,顺便讥讽一下这群化外之民。“山顶有仙,却为雾.,林中有木,不成材。”
这句讽刺,换来欧阳佥带来的几名亲信鼓掌助威,其他人大概只有司儒之听得懂——以为山顶有仙人,到了才发现是云雾一场,以为森林里都是木头,结果没一个能拿来做柴薪的——表面上意思很简单,事实上是在讽刺金虎族的人受到的称赞,如武勇及善战之类的辞,全如云雾般虚假;而后那句不成材,更是说金虎族的人个个都是废材。
这句话陆芜听得雾里看花,不过结构她却听清楚了,思索一阵,看到桌上的烤乳猪,再看到门旁站着一个孕妇,她猛地一击掌,开心地说道:“屋里有人,却是猪,肚中有女,不肖子。”
这个反击就明明白白了,只是恐怕连陆芜本人都不知道她漂亮打了一仗——屋里有人却是猪,就是在讽剌欧阳佥根本就是头猪,至于后头那句不肖子,原只是说那孕妇肚里若是女儿,当然就不像儿子。原本只是句废话,用在此处却是妙不可言。
背过脸去的司儒之,肩头已经开始抽动,好不容易转回头,表情却是憋得五官都皱了起来;金不换倒是干脆大笑出声,也带动着族人一起笑;而欧阳佥的亲信中,不知是谁嗤地笑出声,被狠瞪一眼后,急忙闭嘴。
欧阳佥气到胡子都快翘起来,脸色涨红,一张嘴瞪大眼,好不骇人!
他有苦说不出,像这样光明正大的被骂,却不能反驳,是如何的痛苦啊!
“哼!穷山恶水,尽出些不文蛮夷!”他忍不住批评。
“哼!百姓赋税,光养些酒囊饭袋!”这句话,是司儒之曾说过的,只是被她记了起来,如今正好现学现卖。
已经憋到有些中气不足的司儒之忍不住苦笑,这不是骂到他了吗?
但欧阳佥以为她聪明到可以直接对上他的话,更讽刺他这个官有如酒囊饭袋,便大怒反驳,“你说,这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个不是化外之民?”
“我看,大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哪里像是朝廷大官?”
和司儒之比起来,不管是气度还是外貌,这个欧阳佥可差得远了。
“你你你……”欧阳佥都快疯了,不由得拍桌大喝。
“大庭广众,岂容你有辱斯文!”
“机会难得,就让我多骂两句!”她想都没想便答。
正在喝酒压下笑意的欧阳佥亲信倏地噗一声,将酒全喷了出来,拚命急咳以掩饰笑声,一旁的司儒之已经受不了了,眼眶都因笑意而湿润了起来,至于金不换和其他族人,笑声几乎快掀了屋顶。
陆芜也想不到,她只是照着司儒之教的方式做对子,简简单单就能气得欧阳佥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她可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