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靖三年,元宵前夕,新皇下旨广纳天下美人进宫填补后宫空缺,这空缺一词,可以填上皇后,也可以填上宫女,就看个人的造化啦!
这消息才传出来,就举国振奋,等到了预定选秀的那段期间,京城里更是聚集了数不清的莺莺燕燕,让人看得目不暇给。
只不过那一张张美丽容颜里藏着多少的野心,又背负着多少家族的兴亡,就难估计了……
京城北大郊处刚刚开张不久的春光小酒馆里,也有一对母女正在为进宫选秀作准备。
“我说……小默默,你何必一定要进宫去蹚这淌浑水呢?”美艳不可方物的酒馆老板炎娘子戳戳眼前那张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打从心里看这张平凡又陌生的脸蛋很不顺眼。
她的小默默可是有一双乌溜溜又爱笑的大眼睛,哪是这样细长又无神的凤眼儿?还有一个圆润饱满、充满福气的鼻头,压根儿不是这种蒜头鼻!
更别提那张嘴……她那大女儿的易容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居然可以把一张樱桃小嘴给弄成这样一张阔嘴……
炎娘子越看心情越差,差到想要伸手把那张人皮面具给撕下来。
“娘啊,是你告诉我要说话算话的,我早就答应颖儿……”炎默语机灵的退后了一些。虽然离开了娘亲身边好几年,却没忘记娘亲有多么随心所欲,想修理人时,从不参考时间地点的。
“就我所知,那个叫做颖儿的女孩半年多前就已经死了。”炎娘子悻悻然的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因为想起那个叫做颖儿的女孩,所以表情有些肃然。
上官颖被救醒之后,就一直跟着炎默语留在破浪号上休养身体,可惜她受创太深,船医尽管医术卓绝,依旧受限于药物匮乏之苦,无法全力救治,让她落下了病根,不时就得卧床养病。
幸好上官颖也挺乐天知命,并没有因此怨天尤人,还和年纪相仿的炎默语成了无所不谈的手帕交。
但是她直到过世之前,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世,等到接近弥留之际,才要求跟炎默语独处密谈,他们才知道原来当初不是救了一个普通的富家女,而是身分显赫的皇家幼女!
那一天,炎默语也不知究竟答应了上官颖什么,只是突然吵着要上岸到京城来找自己的娘亲,后来才知道是为了达成上官颖的遗愿。
“就是因为颖儿已经死了,所以我更要送她回去。”炎默语拍拍身旁那个绘有奇特靛蓝图腾的小瓷瓶,惹来她娘亲一阵恶寒。
“你这丫头出海一趟回来后,倒是把胆子给养大了,居然连死人骨灰都能随身携带。”炎娘子有些回避那个小瓶子,不过让她面露苦恼的,恐怕是上官颖棘手又尴尬的身分。
先皇最小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嫡亲小妹,这什么人不好救,救这皇亲国戚做啥呢?
炎默语没有反驳她娘亲的这番话,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小瓷瓶给收妥了。
“娘,我答应过她要送她回去的,而且我有大姊给的面具可以隐藏真正的容貌,有大哥安排的暗桩可以跟你们保持联系,还有二姊给的一堆药丸傍身……”炎默语性子里的执拗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把自己一挂哥哥姊姊们统统给扯了进来,就为了积极游说自己的娘亲点头答应让她进宫去。
这次选秀是混进皇宫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炎默语打定主意要把握良机。
“还有我做的包子让小默妹妹不会饿肚子。”有个瘦弱书生打扮的家伙突然走进房里说了这么一句,得意洋洋的笑脸在下一刻变成哭脸——
只见炎娘子快如闪电的拧住了那只莹白的耳朵,很用力的转了转。
“你这个当人家姊姊的就不会帮我劝劝她,还在这边卖弄自己的包子……你小妹要是真的进了皇宫,还怕被饿死吗?那皇宫是什么地方?还怕没得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就你那几颗包子,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这个当人家娘亲的,明显把怒气迁怒在另一个孩儿身上。
炎默语无比歉疚的看了三姊炎红书一眼,没想到会看见一脸委屈的炎红书朝她眨眨眼。
“既然皇宫里这么好,那让小妹去待上一阵子,等她兑现承诺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带回很多值钱的东西。”炎红书用她一贯傻里傻气的模样说着这些话,倒是让她娘亲原本狰狞的修罗脸变了个样。
“说的也是。”
只见那头一转,炎默语看见的又是一张灿烂到令人心惊惊的笑脸。
“我说小默默……”炎娘子无比慈祥的握住炎默语略显粗糙的小手,“你既然执意要进宫去,那千万记得要多捞点值钱的东西回来,当作你娘我日日夜夜为你胆战心惊的补偿……”
话还没说完,炎娘子那双迷倒不少男子的晶莹双眸已经绽放出万丈“金”光。
炎默语愕然的看着眼前一脸慈祥又不掩贪财的娘亲,又看了看娘亲后头那个笑嘻嘻又不无狼狈的小书生,突然噗哧一声娇笑了出来。
“娘啊,您放心,我一定挑最值钱的回来孝敬您。”她的娘啊,果然还是老样子呢!
一个月后,炎默语拿着大哥湛天帮她捏造的假身分,如愿在皇宫里待了下来,和她同梯次参加选秀的闺女们大都因为姿色平平或是家世欠佳等等原由,没几个能够晋级到让皇上选妃的那一关,大多数都跟她一样被编列成宫女,勉强和皇室沾了一点边。
不过,应该也很少人跟她一样,欢欢喜喜的进了御膳房,就算累得倒头就睡,也甘之如饴。
可惜的是,她顶多只能做一些刷刷洗洗或者跑腿之类的工作,还没能站在炉灶前好好的发挥长才。
这一天,炎默语和其他人终于刷洗完堆积如山的锅碗瓢盆,大伙儿觑空到御膳房围墙边的草皮上吹吹凉风,顺便喝着甜汤,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着,享受难得的优闲时光。
炎默语是这群人里头唯一一个新进小宫女,实在插不上话,也就站在最外侧静静的聆听,默默思索着自己进宫的目的。
没想到甜汤才喝了两口,她就看见一个匆忙跑进御膳房的宫女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好心上前扶了她一把,却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莫名其妙揽了个差事——
“你这不长眼的丑丫头是哪里冒出来的?要是把我摔伤了,耽搁到琛王爷用膳的时间,你承担得起吗?”
这个颇有姿色的大宫女得理不饶人的叉腰狂骂,不但扭曲了事实,还把责任统统丢在炎默语身上,让她百口莫辩。
本来轻松热闹的气氛被破坏得很彻底,刚刚谈得兴高采烈的那几人忽然都噤若寒蝉,纷纷出于生存的本能瞄了对方腰间代表阶级的玉牌一眼。
那是宫女里的最高层级,专门贴身伺候皇亲国戚的大宫女啊!
“看在你是初犯,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我脚扭伤了,没法去给琛王爷端膳,就让你将功赎罪,替我端过去伺候琛王爷吧。”
这大宫女唱作俱佳的说了一堆,到最后,炎默语终于听懂了这弯弯绕绕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
不就是要找人帮忙跑腿送饭吗?
这皇宫里的人是不是脑筋都有问题啊?怎么老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好复杂喔,直接说出来不行吗?
炎默语在其他人或者莫名怜悯,或者隐忍不安,甚至冷眼旁观等着看好戏的种种目光下,端走了上官琛的午膳。
她一走进那座位处偏僻的宫殿,就明显察觉到此处的气氛异常,脚步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些。
宫殿外头一名面无表情的守卫拦下她仔细盘问了好久才将她放行,示意她把午膳端进一间镶着紫琉璃门把的房间里面。
炎默语很是机灵的点头,谁知道她一进到那间不知用了什么方式阻隔了光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放下午膳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就一整个爆发了。
“娘的咧,这皇宫还真不是人住的地方!住久了,不是心里有病,就是脑袋有病,要不然就是两个都有病!难怪我的娘亲这么不愿意让我进宫里来,原来是因为这里的人都生病了!”炎默语大剌剌的在紫檀木圈背椅上坐了下来,肆无忌惮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那个大宫女姊姊也真奇怪,自己懒惰就算了,不想走这么一趟就明讲嘛,有必要诬赖我害她受伤吗?我炎默语心地这么善良,好好说一声,我会不肯帮忙吗?唉……在外头生活多自在多快活啊……”哪像这里,做什么都绑手绑脚的,所有的喜怒哀乐还得遮遮掩掩的。
她噼哩啪啦的吐尽了苦水之后也不贪懒,飞快抹了抹脸,换上恭顺平和的表情,推开门走出去,完全没发现她方才所坐的位置后方有扇精雕细琢的黄梨木屏风,屏风后头的织锦软榻上还躺了一个懒洋洋的男子,把她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她倒是发现那名守卫面色古怪的目送她离开,视线在她空荡荡的双手之间流连忘返,似乎有话想问她,又不想多管闲事,她也就当作没看见,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回到越来越熟悉的御膳房去。
起码那些锅碗瓢盆不会坑她啊!
至少那些鸡鸭鱼肉蛋豆菜……一个个在砧板上,也只有任她宰切的份哪!
她的阿娘果然说的对!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地方,她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尽快完成颖儿的遗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