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雨夜的计程车里,只要不自曝其短,基本上没人会注意到别人脚下穿了什么,可她一说完,便能感觉到连司机都透过后照镜看了她一眼,这让她更没勇气对上身旁男子的视线。
结束通话后,她小心翼翼的奉还手机。“谢谢。”
手机交还给原主人后,距离目的地只差几个红绿灯,此刻只消等待目的地到达,这场不期而遇就会结束。
她不禁心想,两人的缘分真的好特别。
莫名的开始,莫名的结束,也许根本不算开始,自然也谈不上结束,毕竟和他的那一段,她根本不是自己,这样又如何算得上有开始和结束?
车子在一处十字路口遇上红灯停了下来,几秒后启动,侧边一辆硬闯红灯的车子直冲了出来,计程车司机反应极快的将车子开往旁边闪躲,可那辆车还是因为打滑而擦撞上来。
眼见这场事故免不了了,罗泽香想都不想就向一旁的颜德君扑抱过去,紧闭上双眼,月兑口而出。“德君!”
命运不是只安排他们不期而遇吗?那就该不着痕迹的结束才对,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是怎样
不过瞬间,周遭安静了下来,罗泽香却还听得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怦、怦、怦”的快速跳着!她吓得目光呆滞,狠狠喘着气。
外头的雨仍下着,挡风玻璃前的雨刷仍卖力挥舞着,她还看到计程车司机气呼呼的下车找人理论……她想,应该没有事了。
“小姐,你没事吧?”
头顶的方向传来声音,罗泽香抬头,发现有张脸正俯视着她,但她仍处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沉默加恍神中。
“没事的话可以松手了吗?”
她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上半身都扑在他身上,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罗泽香忙坐了起来。“我、我……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你方才怎么会唤我德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一惊,心漏跳一拍,力求镇定的回答。“你刚才讲电话不是提及了?”事实上并没有,她糊弄他的。
“我们不认识,你唤陌生人的名字会唤得如此自然?”更何况是在方才那种情况危急的时候。
“那个……其实装熟一向是我的个人特色,你不觉得这是认识朋友最快的方法吗德君先生你好,相逢自是有缘!我叫罗泽香。”
“……”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他无言了。
那一年,罗泽香刚满十六岁。
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有张出落得越发标致的脸,然而如同搪瓷女圭女圭般惹人怜惜的模样,却有着需要草一般的韧性才能活下去的背景。
父母不详的孤儿受育幼院的庇护只到国中毕业,高中就得四处打工赚取学费,事实上,上了国中后她就一直偷偷打工。
她从小就喜欢涂鸦,素描是自学的,美术天分算不错。她想念美术相关科系,将来考艺术大学,可惜的是,她哪来的钱继续念书?
订婚时,颜德君没穿正式的西装,只穿了衬衫、羊毛背心,外加毛呢风衣外套。罗泽香其实也猜到这个脾气别扭的大少爷不太可能把旁人的渴望列入衣看选择的考虑。
没看到是有些失望,不过可以理解,毕竟在两人独处的时间里,他们后来意外的吵了一架,直到方才他替她套戒指时,脸色还是阴沉沉的。
订婚仪式简单隆重,十六岁的罗泽香不能喝酒,她端了杯葡萄汁站到窗前,屋里的热闹奢华和她好格格不入。以前的她是那种只能站在外头羡慕的看看里头衣香鬓影的人,如今成了其中一员,才发觉原来没这么喜欢。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英文太破,有语言上的隔阂,距离变得更大。她也知道在场有不少人对她感到好奇,有友善的,也不乏眼神透看不怀好意的,而她一律公平的有听没有懂。
再一天她就要回去了,为这趟美国行画下完美的句点。
她嚷了口葡萄汁,远眺庭院里扶疏的树影。
“你在这里千么?”
罗泽香回过头,看着站在几步外的“未婚夫”,他正半倚着石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人高气质好就是吃香,即使一般人做起来会像混混的动作,他就是一整个贵公子的雅痞风情。
订婚宴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一个半小时,颜德君己经回房休息了两次,他的体力常常无法负荷对于一般人而言稀松平常的活动。他也不是不想逞强,但每每任性的结果就是他的身体完全不配合的说倒就倒。
问她怎么这么清楚?之前在那株“有剧毒”的树下,她就亲眼目睹这一幕!他毫无预警的瘫软下来,整个身体的重量就挂在她身上,害她也撑不住的往后坐倒。
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红,紧蹙的眉,微弱却急促的呼吸,这样的情况,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那笑容嘲讽而悲哀—
他微睁开眼。“感觉到了吗?你的一辈子我根本背不动,你也没有够坚强的肩膀负担我的一切,这样的男人……你还想嫁吗?”还是不忘说服她放弃。
“不管我想不想嫁,你的人生是你的,你有义务把它变得更好,这是你最起码应该承担的事。”
“也许日前的状态就是我最好的状态了。”
“是你把这种状态变成你最好的状态。我听说了,你是最不合作的病人。”
“合作又怎么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己。”
“颜少爷,你还有失望的机会,那是因为你生在富豪家,有些人连尝试后失望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你是那些人多么羡慕的对象吗?”她想起育幼院的一个朋友,他也是生了一种很烧钱的富贵病,但育幼院哪来的资源?他走的那年才十岁。
“你又知道什么!”
“我的确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其实还满胆小的。”最近医学权威机构似乎开发了新药,用在这种免疫系统有问题的患者身上成效显看,这也许是个机会,不过她听说这人居然拒绝?!
“胆小?你说我胆小?”
见状,医护人员忙着制止,“罗小姐,颜先生不能激动。”
“我说的是事实,要不是被说中,他大可一笑置之,有什么好激动的?”气到苍白的脸都红了,这位美少年真是身体差、脾气也差!啧!
那一场短暂的吵嘴随看订婚仪式的开始告终,罗泽香挺意外的,原本想说之前气到他脸色又青又红的,也许订完婚后直到她回去,他想必会把她当透明人或者来个相敬如冰以待,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
她笑了笑。“我在问外头的那些树。“你们真的叫毒箭树吗”?”
“他们怎么回答?”
“他们叫我问你。你要告诉我吗?”
“他们真的叫毒箭树。”
罗泽香横了他一眼。“不说算了!”
“你只要告诉我,你一整个下午在我书房里打的那个叫什么结,我就告诉你。”
咦?真的打算言归于好啦?“我以为你除了书中的黄金屋,什么都看不见呢!那叫平安结,很漂亮吧?”
“我又没看清楚,怎么知道它漂不漂亮。”
罗泽香从小包包中拿了出来,递了出去。
颜德君端详了一下,很自然的收下它。“平安结,我想我比你需要它。”
她征了征,笑了出来。“嗯。”
“我没有准备送你的礼物。”
“没关系。”
“真的想要礼物,下一次来记得跟我要。”
捕捉到颜德君一闪即逝的不自在,罗泽香笑得很开心。性子冷漠的男人偶尔出现这种害羞的表情,其实是很大的萌点哩!挺赏心悦目的!
“好。”他这是在约定下一次见面吧。
“下一次来,记得把你的破英文学好,起码听得懂人家在骂你,懂得反击。”
“……好。”
颜德君看看她,认真的说。“对我说的话要做到,不要轻易敷衍我!你做不到的事可以拒绝,但是千万别骗我!我周遭己经有太多好听而不诚实的话,当你从小被骗到大,你真的不会再相信什么……可是,我想相信你。”
罗泽香心跳得好快!对他的话既感动又难过。“……好,我让你相信。”她眼眶热了起来,忙眨去过多的水汽。
她不可能再来了,可她代替罗云萝答应了。
结束了美国行,她将收到一笔五万块的酬金,这件事也算完成了。
她想,无论经过多少年,也许等到她白发苍苍时,她一定还会记得今天的事,记得她现在的心花怒放,真的!
她会永远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个任性别扭但长得很帅的大男孩和她约定了再见面。
虽然这约定只能是约定,不可能再见。
命运好像一直在开罗泽香玩笑。
当她第一次和颜德君约定了不可能实现的约定时,她以为和他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拿到罗家的五万块酬金,交回了属于罗云萝的订婚戒指,详渔和颜德君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后,她像是把属于罗家小姐的东西都还给她。无论是和罗家的交集、颜家的交集,一切到此为止。
在那之后,罗泽香就安分的打工存钱,在夜校念书。偶尔,她会想起在美国那几天的事,那个病帅哥后来怎么了?身体是否好些?
是否有乖乖的接受治疗?他和罗云萝后来怎么样了?第二次见面,他送了她什么东西?
偶尔会想起,努力的去忘记,那几天她经历了许多新鲜事,大多是愉快的,她只要记住这些,打住多余的情思。
罗泽香是个复杂的个体,对于生活,她展现了粗线条的最大可能,三不五时有状况、闹笑话,可她心思敏锐,情感细腻,最重要的是对于自己,她有一套别人难以左右撼动的思维信仰。
她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购物者,需要的、必要的东西才出手,而这世上其他美丽的、令人心动的东西,她可以欣赏,却得揽紧荷包量力而为。前者可以充裕买下的,她会让它们属于自己,后者则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贪图。
她永远相信时间是最好的洗涤剂,无论是美好的、伤心的事,随看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切都会淡了。三天的美国行,足迹刻得太浅,后来她是真的很少想起了,只有在看到抽屉小盒子里的红色豆子,她才会小小怀念一下。
那些红色的种子,是她唯一没有交给罗家的。
那美丽的豆子就像那趟美国行,是她人生中明艳的颜色。一直到离开美国颜德君都忘了告诉她,那是什么树的果实,可无意间她还是发现了,有阵子同学们竞相购买,她才知道那红色豆子叫相思豆。
相思豆啊,真是好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她十九岁那年,距离美国行都过了千来个日子了,罗氏夫妇竟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说真的,看到他们她很讶异,更讶异的是,他们要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再帮一回忙。
原来罗云萝再度离家出走了,更贴切的说,她和某个男人私奔了。
这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单单以女儿和男人私奔一事来说,罗氏夫妇都己经气到脸黑掉,更何况,他家女儿还是别人的未婚妻,且若是订下的对象是一般寻常人家还好说话些,偏偏对方是豪门富户,
要知道长恨歌中“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原因正在此,因为唐玄宗是豪门中的豪门,全天下都是他家的。
天下当然不是颜德君家的,可是鸿祥集团是颜家的,身家还排入富比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