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正为了无计可施,咆哮发怒,气自己无能、气谁也帮不了他。
“她一直在你身边,并非死去,她总有一日会醒,然后,记得这段时日里,你因为她,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何自我折磨。”
大龙子口吻淡然,丝毫不加重语气,依旧清雅、依旧悦耳,却像狠狠一拳,击在好望的胸口。
“你继续疯吧,再吵再乱呀,让她看着、让她听见、让她自觉亏欠,让她,连伤都不用养,快些从自愈沉睡中醒来。这样,你就开心了?”
对,她正在看着他。
看他的失控、看他的焦虑、看他的……疯狂。
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懊望冷静下来,半个月都反驳不了。
那一夜,他躺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温度。
她虽无法言语,但石上传来的冷热变化。仿佛与他对话,向他表达她的喜怒。
“你不喜欢,对吧……我这副糟糕的样子。”他低低说着。
手指抚触石面,他一脸歉然。
“害你在疗愈的过程中,还要担心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手指之后,换成脸颊,熨帖上去。
石面冷若寒冰,像是她正冷凝的眼神,在责备他不爱惜自己。
“你想骂我吧……是吧……真的这么想呀?”
他呵出的气息,在石面上形成了雾。
“不会了,我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你,我会乖乖吃、乖乖睡、乖乖等你,你也要乖乖休息,养好身子哦,早一点醒来,我想抱你……”
石面传来了温暖,回应。
他做了承诺,努力遵守,迄今依旧。
他过起以往惬意的日子,眺赏秀丽景致,游历多处风光,唯一不同,是她的相伴。
他扛着她,不辞辛苦,他看见的美丽,一定也有她一份。
他不在意谁的眼光,不管谁指指点点,更丝毫不觉是负担。
像此刻,草浪翻腾,气势壮观,风好凉,日好暖,他与她,一起晒日光,多好。
“恩公,我全雕完了。”罗罗把他喊回了现实。
懊望懒懒睁眼,瞟过去。
一大篓的胡萝卜,全数雕成可爱小兔儿,或坐或站、或跳或卧,只只栩栩如生。
“嘿,你手挺巧的嘛。”好望抓过一只,仔细端详。
罗罗呗夸得好乐,白牙外露,呵呵直笑。
“雕得这么精细漂亮,怎么入口?”谁舍得吃呀!看不出罗罗粗枝大叶,竟能做出费工的小玩意儿,厉害。
“还不简单?这样吃呀。”罗罗抢着示范。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兔头一把折断,再丢进嘴里,虎牙狠嚼,肉破汁流,满嘴橘红汁液溢出了嘴角,半截的断首兔身,还握在虎掌之间。
懊望朝他肩上一拍,叹了口气,“罗罗,听我的话,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在兔精面前,表演这一套。”
不过是吃根雕兔萝卜,也能吃得狠劲十足、面目狰狞,吃萝卜如吃真兔,天赋异禀那。
“唔?”罗罗嘴里塞满满,发出含糊疑问。
“我跟你去一趟芳草谷。”好望起身,准备将石床驮负到背上。
“恩公,你要陪我去?一路上帮我出主意?”真是个大好人……
“不,带她去看好戏,她应该觉得很有趣,再说,芳草谷的景色相当美丽,她会喜欢的。”呵呵。
他?
谁呀?
“快点,扛起你的雕兔萝卜,走了。”好望催促着,已经先走一步。
“恩公,等、等等我!”
爽朗的笑声,让意识混沌的辰星逐渐清醒。
惺忪及睡意,缓缓驱散。
那是……好望的笑声,开怀、豪迈。
“你真是夸奖不得耶!一得意,就忘形,我刚是如何教你的?千交代、万叮咛,别在兔精面前表演吃兔子——”说是数落,倒更像是瞧见一出好戏,边骂边笑。
“明明是萝卜嘛……”
这声音,她就有些陌生。
“雕成了兔状,就请把它当成兔子。”好望啐笑:“结果,金兔儿一句‘太可爱了,我会舍不得吃,不知该从哪里开动……’你竟自告奋勇,跳出来得那么快,快到我来不及阻止——”也没那么真心想阻止啦,呵呵。
在金兔儿面前,上演了虎精吞萝卜的凶残。
啪,断头,丢进嘴,嚼烂,喷汁……
当然,毫无意外,换来兔精的关门上锁,谢谢再联络,不送。
“呜。”罗罗哀怨得好无辜。
可怜的他,脸上还有个兔脚印,现正满头乌云,蹲在大树旁自怨自艾。
“真有趣,是不?”好望模着她,眉目温暖,笑得像唇上抹蜜。
她知道,他在问她。
他跟她说话时,语调总归是特别软,仿佛轻轻呵气。
“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机会,成功掳获兔子心呢?……再给他一两年,都很困难吧?”
他笑容俊朗,指月复力道既慢,又柔,滑过她石面上刻了名的部位。
“你可别让我等得比他还久哦,输给罗罗,我会很不甘心。”
懊。
她试图想说,喉头是干哑的,声音发不出来。
他应该是听不见她的回答,应该,她非常肯定,那一字,她没能说出口。
但……
“乖。”他奖励似的模模她的头——灵石的最上端。
他的神情,令她随其浅笑,心很安。
他没有再露出焦虑的表情,一次也没有。
不再让她为他担心,为他心痛。
不再急于挣月兑石化,慌着想醒来。
“罗罗,我不打扰你哀悼,我要去其他地方走走,顺便准备夜里赏星时,吃吃喝喝的食物。”好望与罗罗道别,随兴挥挥手。
不待罗罗反应,扛起她跑了。
沿途上,山景绮丽,树木交错。
懊望走走停停,看见奇特景色,便驻足而立,也将她放下,一起欣赏,一起说话。
若遇冰凉山溪,他泡脚玩水,也一定将她浸入沁爽水中,一块儿清凉清凉。
他所见所玩,她都没错过。
听见他说的每句话,看见他做的每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
虽然有时她耐不住疲倦,会失去意识,睡得太沉,再醒来,他已带着她到达另一处地方,面对另一种光景。
这回,再唤醒她的,是好望的嗤啧:
“又来了,烦不烦那你们?!”
她先是看见好望的一脸不耐,再来,才是挡在前方那一群妖物。
近来,见到妖物们的次数,过于频繁了些。
懊望没好气道:“打也打不过我,抢也抢不赢我,你们一只一只拦在那里,是做什么?”讨皮肉痛就是了?
“那么大颗的灵石,你一人独占,岂不太贪心了?”
卑一出口,立刻遭旁边妖友制止。
明明说好了,要用“文明”的方式来,不能一开口就呛人嘛。
“是呀是呀,咱们打不过你、抢不赢你……不然,用换的,咱手上也是有些稀氨宝物,说不定有你中意的,咱坐下来,好好聊、慢慢谈。”
妖物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像前几回,一出场便动手,一动手……反被好望摆平。
这次,他们改变作战方式,收起狰狞,堆满笑脸,姿态放软,语调放轻。
“再说,我们也不是换一整块,咱们用分割的,您留最大一块,给咱几个拳头大小,咱就心满意足……”搓搓妖爪,笑容谄善。
他们是为她而来。
天外陨星的充沛灵气,引来觊觎。
前次,她恢复为石,所落脚之山,距离仙界近,妖物有所忌惮,虽察觉山中有强大灵息,却不敢擅闯。
现在,灵石让人扛着四处跑遍,灵息的香甜无比诱人,这些妖物自是不愿放过这般大好机会。
“据说,天外坠落的星石,磨成粉末吃下肚,一口气能增进百年功力,外加长生不老……咱不贪心,意思意思吃一些,其余的,当然还是留给您补,咱增个几百年,您增个几千年,又能拿到稀氨宝物,双方都受益嘛……”妖物嘿嘿直笑,一边推来金银珠宝,当做讨好贿赂,
避他传言真假,先吃了再说。
不是曾有位僧人,也被广传“吃其肉,长生不老”,众妖群魔全争着要煮僧人肉吃吗?出现一颗比僧人更具灵息、更加滋补的仙物,不抢才奇怪!
懊望眯细了眸,满脸寒霜,听着妖物们刺耳的笑谈。
“星石要怎么磨成粉?”妖物们讨论了起来。
“先切成一块块,再个别打碎,用石钵狠捣,像这样——”其中一只唱作俱来,以动作演练,发出“咄、咄”的声响,仿佛手中真有一支石钵,准备大开杀戒,将辰星弄成齑粉。
结果,先被狠捣成粉的,是妖物的两排尖牙——凶器,好望的拳头。
妖物们欲提的“以物易物”,自是破局,直接驳回。
要他交换辰星?哼!想都别想!
“你……你现在不赶快把、把灵石吃掉,过阵子,会有更多人来、来抢……到时,你连渣都、都分不到……”妖物捂住汩血的嘴,语句支离破碎,但每个字,好望听得清楚。
“还有谁想抢她?”好望表情冰冷。
“只、只要听过传言……关于灵石传言的人,都想吃它呀……”妖物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颤。
“其中又以谁最强悍?最有野心?最……势在必得?”好望追问。
妖物们面面相觑,脑袋凑近,开始细碎窃语。
“应该是……”
“对,好像是……”
“绝对是……”
交头接耳了一阵,得出结论,异口同声地报上恶名:“?。”
“?……”好望跟着重复一遍,做出二度确认:“也就是说,其他妖物只要看到‘?’被我打趴,便会一只一只乖乖认清,谁都无法从我手中抢走她?”
妖物们立刻抬头,叫嚣:
“?很强的!你不可能打赢他!”
“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会咬死你!整颗灵石也会被他拿走!”
“你还是跟我们分了灵石吧,省的半粒沙子都不剩……”良心的建议。
起码。他们只想分一杯羹,换成是?,才不会与谁均分!
懊望好整以暇,双臂环胸,面带微笑,很故意地让龙鳞浮上双颊。
“我不知道‘?’是什么家伙啦,但……对上龙子——”
白洁的玉鳞,一片一片,随他扯开唇,露出牙关的冷笑,泛起寒光。
“比较怕的,应该是他吧。”
龙、龙子……
妖物们开始颤抖,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他们招惹上的,是怎样生物……
“为了区区几只妖,而失去游山玩水的乐趣,只能躲进龙骸城,避免他们觊觎——这种事,我可不要”
懊望偎枕着辰星,呢喃轻语、细细厮磨,像做完坏事的撒娇娃儿,讨原谅,做解释——
解释他为何出现于此,为何主动涉入事端,踏进险境,以及……
为何动手,将?打成这副德行。
对,他主动找上?,在众妖目睽睽之下,和?进行一场拚斗。
诱饵,自然是珍稀灵石一大颗。
结果,就是眼前这情况,龙子以大欺小,把小小豹精打晕了过去。
“杀鸡儆猴,解决掉大只的,其他喽啰才会却步,不敢再来打扰我们,对吧对吧?”好望讨好一笑。
仿佛知道她会气他乱来,所以口气一定要放得又绵、又软、又无辜,稍稍一顿,又蹭过来。
“嗯,我不太喜欢做事拖泥带水,既然麻烦已经逼近,不如主动出击,解决麻烦。”
也解决?。
反正,?方才叫嚣了很多,满嘴如何料理灵石、要拿她当珍珠粉吃……教训他,也是刚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