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风和日丽,花气袭人,可当望着眼前的毒煦眩,项若亚第一回明白什么叫做杀人的冲动!
"你明明……明明……"口唇是那样的抖颤,因为项若亚真的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昨夜那令人又羞又赧的"道歉"之举后,毒煦眩竟会如此卑劣地出尔反尔竟说由于那个青春美少女的档期无法配合,所以在这段期间,这戏里的一些远镜头必须由她来替代,以抵她当日虽无心、但"无可挽救"的重大错误……
他竟要她站到镜头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将我们的心血彻底毁坏是事实。"面对着半崩溃、半发火的项若亚,毒煦眩毫不内疚地望着她。"更何况我昨晚好像什么也没答应你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望着这个无耻到了极致的男人,项若亚真的再说不出任何成句的话了。她以为他是好人,她真的曾经这么以为的。
可今天的他,不仅"好人"两个字沾不上边,更比她见过的人都差劲!
"要说无奈,我可是比你还无奈啊!"就见毒煦眩依然痞痞地耸了耸肩,"像我们这种小成本、小制作的公司,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无敌青春美少女当片酬去了,你要我从哪里生出钱去请临时演员?更何况我看来看去,只要你把发型换一换,从远处看去,那模样跟身材,根本跟我们的无敌青春美少女差不了太多。"
"你……你也不该……"明知毒煦眩的话有一半的真实性,但项若亚就是无法接受他这种"背信忘义"的卑劣提议。"要不……我出……"
就在项若亚尽全力想要完整表达出自己心中的不满,以及决定认命出钱替他请演员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三,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开始拍啊?这天气弄得我的腿有点不带劲啊。"
"就快开始了,您几位老人家先准备着,我一会儿就去唤您。"回身应了那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资深老演员后,毒煦眩很快地又转眸望向项若亚,"看看那几个老演员,都是半退隐的国宝级演员哪,你忍心让他们先前的努力前功尽弃?忍心让这几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人枯坐在那里无戏可拍?"
"你……"远远望着那几个其实资深、其实演技出众,但近年来不知为何淡出荧光幕许久的老演员,项若亚期期艾艾地喃喃着,"我……"很想说这不关她的事,但她就是说不出口。
尽管刻意地不去关切所谓的"影视"新闻,但这几名老演员因戏剧类型的转变而许久未曾演出之事,她确实也有些耳闻。
"我是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可是,在这个偶像剧当道的年代,他们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拍戏了,难不成你竟要如此残忍地剥夺他们所剩无几的生存空间,让他们以及这部戏就这么永远不见天日?"
"我……"
"为了能够再一次靠近自己最爱的事业,他们无条件忍受小辛那个不知演技为何物的偶像派美少女荼毒了半个月,你忍心要我直接去跟他们说,先前的戏全废了,他们必须再忍受那个不知演技为何物的偶像派美少女小辛一个月、甚至更久的荼毒?"
"我……"
"不是我想触谁的霉头,可老实说,他们再活也没几天了,你难道希望他们因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激动得心脏病发、外加血气充脑,甚至中风?"
"我……"
"演戏就是他们此刻生命的唯一意义啊!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行行好,不要再让这几个老演员等到死不瞑目?我这么说,你到底懂了没啊……"
"懂……"终于,在毒煦眩那如连珠炮的连番轰炸下,项若亚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字。
她的脑子已彻底错乱了,错乱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可她的这个"懂"字,却让人会错了意。
当她那个"懂"字才落下,毒煦眩便突然回身高喊一声"大伙儿准备了!"而后,项若亚便发现自己被推到了一个场景之中,而后,那几个老演员及摄制组成员全火速地各就各位,而后……
就这样,根本连一个"不"字都来不及说出口,项若亚已置身在这个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碰触到的"世界"中!
整个人是彻底地震惊且茫然了。而她的意识,也整个混沌了。恍恍惚惚之中,项若亚只知道自己先是被几个冲上来的人包围住,弄头发的弄头发,换衣服的换衣服,然后,那几个老演员走上前来,口唇一开一阖,表情又哭又笑……
"卡!"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导演的声音忽地响起。
"劳叔,您累了是吧?那我们就先休息休息吧……"当身前那名老演员突然一脸薄怒地拂袖而去,当四周声响渐渐平息之时,项若亚终于如大梦初醒般地回到了现实。
再忍不住踉踉跄跄地冲向最近的化妆室,"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后。项若亚将身子靠在门上,不住地喘着息、发着抖。
她,刚才怎么了她,竟然真的站到了镜头前!
不会的,不可能的,这一定是个梦,一定只是个梦……
"小三,你这是哪里找来的人啊?表情跟个活僵尸似的,你要我怎么演?"正当项若亚不断地自我催眠时,突然,隔壁男子洗手间传来了阵阵怒语。这个声音,项若亚认得,说这话的男子,便是刚才一脸薄怒由她身前拂袖而去的那名老演员——劳宜诺。
"唉呀,劳叔,火气那么大做什么呢?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啊……"而接续老演员话尾的,则是毒煦眩那明显带着安抚意味的慵懒嗓音。"更何况依您的功力。就算真的面对一个僵尸,也绝对可以出戏的。"
僵尸他们说她是僵尸原来如今的她,在人们的眼中,竟是一个表情如同活僵尸,并害得那个老前辈气得连戏都出不来的人……
"小三,拍戏要钱的你知不知道?"之后,是导演的声音。
"阿导,你觉得四处被钱追着跑的我会不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你明白,但就算我们确实已经超支了,你也不该找这种让劳叔气到连戏都出不来的木头僵尸吧?"
"阿导,要不是你非要请小辛那个草包美少女,我们会穷成这样吗?要不这么好了,我帮你化化妆,你自己上如何?"
"你……对了,前几天交给你的母带呢?哪去了?"
"唉呀,那个啊,我正在处理,阿导,你着急什么啊……"
当隔壁男子洗手间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项若亚的脸色已几近惨白了。
而她不知何时握起的双拳,竟是握得那样紧,紧得她的指尖都刺痛了掌心。
她明白的,明白那名老演员的苦、的怒、的恨,以及对自己的高规格要求,因为十年前的他,也曾因对戏演员太不用功、太不用心而当场拂袖而去,并被当时的戏剧圈引为美谈只是,那时的他,正当意气风发,现时的他,却只能强加忍受!
因为这就是演艺圈的现实,而比任何人都明白演艺圈所谓"现实"的她。
也终于要成为其中那杀人不带血的"刽子手"之一了吗?
就这样任脑中凌乱成一片,许久许久之后,项若亚像下了什么决心般地缓缓抬起头,然后走至镜前,望着镜中那苍白的容颜——
"没问题的,我一定可以的,我是一个最称职的演员……至少今天……我一定可以的……"
又一次出现在廊柱间的项若亚,仿若他人。
她无顾众人的诧异目光,径自走至该站的位置,眼神中有股异样的沉稳。
"好了好了,大家快就定位,拍完这场戏,今天就收工啦!"望着项若亚那再不怯懦的沉稳目光,毒煦眩愣了愣,但半晌后他诡异一笑,"准备了!五、四、三、二……"
毒煦眩口中原本的一场,最后成了十场。
因为所有人都发挥得太好,导演决定打铁趁热,将所有能拍的戏分全部抢拍完成……
当夕阳西下,"收工"两个字由导演的口中吐出时,项若亚仿若被掏空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般地虚月兑了。而在最后一刻将项若亚抱住,并将失去意识的她轻放在草地上、覆上一件外套,目光中满是骄傲、不舍与温柔的,是毒煦眩。
细心地将项若亚安置好之后,毒煦眩才缓缓走向不远处的花台,递了根烟给站在那儿发愣的硬底子老演员,"怎么样?"
只见劳宜诺先是一语不发地吸着烟,半晌后,才吐了口长气——
"还差得远!口条不够清楚,肢体也太僵硬,唯一过得去就只有那个眼神……"
"说得跟真的似的,想唬谁啊!"劳宜诺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苍老的女声突然由毒煦眩身后冒出。"若只有眼神过得去就能逼出你这个老戏精百分之七十的战斗力,等她成气候了,你不成超级塞亚人了?"
"孔阿姨!"亲热地抱了抱那位老迈的女演员孔英,毒煦眩笑了,"你怎么也来了?"
"来跟你要根烟啊!"就见孔英一坐在花台上,然后向毒煦眩伸出了右手。"这种时候,不来根烟,怎么能让我澎湃的激情回复一下?"
恭敬地为孔英递了烟、点了火后,毒煦眩再不发一语,只是抬头望向无垠的星空,自己抽着烟,神情若有所思。
而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的耳旁才又传来劳宜诺的声音——
"老孔,过瘾吧?"
"过瘾透了!我可是很久没能这么痛快跟认真了!"就见孔英轻吐了口烟,在烟雾之中笑得那样畅快淋漓。"我不得不说,那四个死老头还真有点眼光,这丫头确实就该吃这行饭,若她真能就此东山再起,也就不枉我们这回的特别演出了。"
"说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瞧瞧如今她那种不正常的自闭状态,要她走回这条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哪……"
"唷,想不到你这个向来被称为史上最不合群女演员的老家伙也有心疼人的一天。放心吧,有那四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死老头在,我可一点也不担心,尽管难免有些舍不得她给人这么折腾……"
"是还有得折腾啊……但老实说,老劳,我真期待,期待那一天能够快一点到来……"
这一段对话,早在演完最后一场戏便昏厥的项若亚自然不会知晓。
她只知道当自己由睡梦中幽幽转醒时,夜幕已深沉,而她,身上覆盖着一件外套。躺在无垠的星空下。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因为项若亚有些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是啊,要不是梦,她全身怎会充满一种只有演戏才会产生、夹杂着满足与激昂的未褪情绪?要不是梦,她怎会在镜头前那般毫无顾忌地畅快淋漓……
"睡美人醒啦?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三步开外传来一个熟悉的戏谵嗓音,将项若亚彻底打回现实。
"你……"猛地坐起,项若亚警觉地望着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独自抽着烟的毒煦眩。
"帮个忙,别用那种表情瞪着我。"望着项若亚那副警戒的可爱模样,毒煦眩耸了耸肩,"大半夜的,你会把我吓着的。"
"大半夜?"毒煦眩的话令项若亚愣了愣,下意识地举起腕表一看,这才发现,现在竟已是夜里十一点了!她竟睡了这么久的时间,而这个男人,竟就这么傻傻地也不叫醒她,一个人陪着她待到现在——
"你……"望着眼前那个缓缓站起身、懒洋洋伸着懒腰的男人,项若亚着实有些挣扎了。[千*夕#小@说%坊&独家¥制作]
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声"谢谢"说出口,毕竟让他辛苦一天之后还无法回家休息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他自己,更何况他那"卑劣"的出尔反尔之举,她可没有那么容易便遗忘!可他,终究陪伴着她。并且也一直识相地没有靠她太近……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可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从初相识那日——她因他一个碰触而昏厥的那日后——他就一直以这样"不远不近"的模式与她相处,仿若是怕再度惊吓了她,可又仿佛是明白她心中畏惧后的小心翼翼当然,昨夜除外。
项若亚就算再不愿回想起自己昨夜的"孟浪",但她仍无法否认,昨夜,其实是她自己打开了那扇单向的窗,让他得以靠近她的……
她,到底怎么了而他,又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她与他根本相识不深,又没有任何的交集及实质上的利益关系,他大可根本不用理会她的,可他不知为何总爱招惹她,在招惹完她之后,又用那种与他外表一点也不符合的细心,体贴地呵护着她……
"走吧,我送你回去。"无视项若亚小脸上那副藏也藏不住的苦思苦想,毒煦眩潇洒地背转身,径自向项若亚的宿舍走去。
他到底想怎么样?屡次招惹她这个外人眼中绝对是个"怪人"的人,他心底究竟隐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目的?
正当项若亚跟在毒煦眩身后边走边想之际,突然,她隐隐约约听得前方传来一个若有似无的轻叹声——
"你就不能让你那个小脑袋瓜子休息休息啊?"
下意识地定住了脚,项若亚望着站在她身前的毒煦眩忽地一转身,然后露出一脸明显不安好心眼的灿烂笑意——
"到了,你休息去吧。至于明天嘛……不好意思,还得继续麻烦你了……"
"没有明天!"一听到"明天"两个字,项若亚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那几位资深演员,告诉他们明天以后再也不用来了?"指指口袋中的手机,毒煦眩依然笑得那样阳光。
"你!"看到毒煦眩又开始照搬先前的"花样",项若亚不禁气结,"你别老是用同一套方法这么耍人!"
"哦,脑子开始灵光了?不错嘛……"就见毒煦眩故意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明儿个你不出现了?"
"对!"项若亚赌气似地轻喊。
"那可糟了……"听到项若亚的回答,毒煦眩露出一副很伤脑筋的模样,"我们剧组里的剧务手脚好像都有点粗鲁,要没个人在一旁照看着,还真难保那花园不会成为废墟呢……"
"你!"再度被毒煦眩紧揪弱点而"中箭落马"的项若亚,真的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哈哈,早点睡吧,明天见。"望着项若亚那副无奈又无助的模样,毒煦眩也不再逗弄其实早已疲累得眼圈都有些黑晕的她。挥了挥手后,便带着笑转身向漆黑的馆前走去。
站在自己的宿舍前,在那阵醇厚而又磁性的笑声中,项若亚望着那个宽广而又坚实的背影,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出一个隐藏在记忆深处,但一直以来都被她刻意忽略与遗忘的身影——
"我以前见过你吗?"当话出口时,连项若亚自己都愣住了。
"你若觉得见过就是见过。"毒煦眩连头都没回,依然在夜风中豪迈地大步向前。"若觉得没见过,自然就是没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