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在我们活不下去的时候伸以援手,照顾我们、培植我们,如今舅母正打算广开商铺,正是我们兄妹有机会报恩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候背弃她而去。”
“开商捕?你都要当官了,居然还和商人纠缠不清,你就毫不顾虑自己的名声吗?”
听着父亲的话,诗敏再也控制不住满月复怒火。当年不就因为母亲出身商户,爹爹才会轻待?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商户女所生的子女比官家子女的家教要强上千百倍,他还要说出这等迁腐言论!
“爹爹,事业无贵贱,士农工商皆是大齐百姓,女儿不认为几个铺子就能伤害哥哥的名声,倘若哥哥不思上进,日日眠花宿柳、惹是生非,才真的会伤爹爹的名声。
“何况,若他日言官知晓,哥哥在孤立无援时来依附舅母,一朝飞黄腾达,立刻将舅母抛离,随着当官的爹爹而去,此事传进皇上耳里,皇上会怎么想哥哥,是忘恩负义?还是翻脸无情?如此,哥哥还能有远大前程吗?”
此话的前半段,明里暗里指的就是莫鑫敏,他那些鸡呜狗盗的事,让爹的官誉一日不如一日。
这话白是把江媚娘气得火冒三丈,她本想出言相驳,却被丈夫的警告眼光所阻。而后半段,让莫历升哑口无言,分明不甘心,却也知道女儿字字在理,找不出话来驳答。
莫钫敏微微一笑,拱手道:“父亲大人,您正值盛年,在仕途上仍有大好前途,而家里有大哥、芬敏在跟前尽孝,还有江姨娘在身边伺候,尚且不需要儿子,他日……父亲若有需要,儿子自然会回府照顾。”
他和诗敏一样,口口声声“江姨娘”,打死不喊一声母亲,那不只是在江媚娘心底扎刺,更是在坚持自己的态度,他要让父亲明白,即便是有再大的规矩压着,江媚娘永远成不了自己的母亲。
卑说到这分上,莫历升哪还有话可讲。
他缓缓摇头,脸上带着失意寥落。罢了、罢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怪就怪他这个做爹的太狠心。
“都起来吧。”他叹道。
诗敏与哥哥互视一眼,心中感慨。小时候总觉得父亲可恨,分明是家里的支柱却护不了母亲和他们,如今他们已经成长,父亲的形象再不像幼时那般伟大。
认真想想,父亲不过是个耳根子软、满脑迁腐,却勤奋向学的书呆子,他哪是乡人口中的文曲星下凡?
娘错了,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男人身上,他们不是娘,他们不在爹爹身上投注希望,他们要过好日子,就凭借自己的双手争取,没希望便没失望,没失望便无怨无恨,用这样的眼光看爹,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谢爹爹。”两兄妹齐声道。
见事已平息,云娘向前一步,缓过神色,对莫历升微微曲膝。
“方才对莫大人言语不敬,还请莫大人见谅,只是这些年,心底为这对兄妹深感委屈,才一时心急……”她屈身一福。
“舅夫人别这样说,我……亦有不是之处。”莫历升扬手虚扶。
他望着云娘的仪态,心想,这也是个有教养的女子,钫敏、诗敏的好,该记她一份功劳。
“日后钫敏若是留京任职,自然会经常回府里探望父亲兄长,届时还望莫大人多加看顾。”她柔声道。
“那是自然。”
“莫大人也知道,我膝下无儿无女,手上这些财产也带不进棺材,早些年钫敏痴傻,我曾动过心思,想同莫大人讨个恩惠,将他过继到名下,可如今钫敏的身子恢复,光明前途亦是指日可待,我自然不敢动这番心思,只是寡居多年,这对兄妹实在合我的眼缘,我先把话给挑明了说。
“日后诗敏若是从我手里出嫁,嫁妆自然旱从我这里出,一百二十八抬,维不逊于她母亲当年,若钫敏能娶进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我定不会亏待这对小夫妻,买房买婢,张罗打点一切事宜。我敢夸口,虽不敢同京里皇亲贵胃相比,但我这做舅母的,必让他们兄妹风风光光过日子。”
这话,讨的是兄妹俩的婚姻自主权,表面是对莫历升所言,其实就是在对江媚娘撂话,钫敏、诗敏日后的对象必须要她看得过眼,江媚娘别想以母亲的身分任意替他们兄妹作主。
“多谢舅夫人对他们的看顾,他日他们若有成就,必不敢忘记你的大恩。”
诗敏扫一眼江媚娘欲喷火的双眼,刻意火上添油。她靠到父亲身边撒娇,勾起他的手,说:“爹,你心放心,诗敏长大以后会孝顺你心,也会孝顺
舅母,没有您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软软的娇女敕声调听进耳里,莫历升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消了。他握握女儿的手,问:“既然如此,这些年怎么没有想到回去看爹?”
她低下头,目光闪躲,有意无意地朝江媚娘扫去一眼。“爹,女儿怕。”
他叹道:“年纪大了,有什么好怕的,日后过年过节,同哥哥一起回府吧。”
“女儿明白,爹爹,日后休沐,您也常到庄园来走走吧,女儿很能干,做了好多事,想让爹爹知道呢。”
“我会。”他拍拍女儿的手,安慰道。
云娘道:“时辰不早,莫大人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他看看儿子女儿,再看看满脸怒容的江媚娘,满心无奈。“不必了,还望舅夫人多照顾孩子们。
“那是自然。”
送走莫历升和江媚娘以后,诗敏雀跃,跳到傅竞身边,满脸得意,像孩子讨糖似的,追着他问:“我表现得怎样?”
“不错啊,现学现卖。”他嘉许地拍拍她的头。
听见两人对话,莫钫敏笑间:“什么现学现卖?”
对于傅竞,他打心底佩服,这人见多识广,提出来的每个论点都让人赞叹不已,能交往这样的朋友,是自己之幸。
“我才刚教她,做生意不是咄咄逼人、义正词严,用道理把对方给压下去才叫赢,而是……”
诗敏接口,“结局是我们设定的那个,才叫做赢。我把江媚娘气到快中风、爹爹没责怪我们的隐瞒、我们可以不进莫府,而且不必背负着不孝的罪名,每个结局都是设定中的,我们大赢特赢啦。”
她一面笑一面跳,连连转过几个大圈圈,她扯住扮哥的衣袖,乐得直想跳舞。
云娘向庄师博望去一眼,抿看唇笑道:“还是个孩子呢,瞧她高兴成这样。”
听着云娘的话,傅竞的眼光追着诗敏,连心都在笑。对啊,十四岁的孩子就该是这样,不该背负着沉重过往。
既是重生,便是再世为人,过去的一切,自该割舍。
“这还不算赢,钫敏若是能在殿试上表现优异,入了皇帝的眼,封个比莫大人还高的官,才是真赢。”庄柏轩说。
诗敏勾住扮哥的手,靠在他身上,笑道:“哥哥,师傅对你期待很深呢。”
“难道你不期待?”
“不,哥哥已经够好了,如果可以选,我选扮哥平安、自在、快乐。”
他揽过妹妹的肩膀笑道:“你在,哥哥就会平安自在快乐。”
这天,举家同庆,女乃娘亲自操办了流水席,请庄户们大吃大喝,诗敏也慷慨地大发赏银。
接下来十几天,庄师傅把钫敏哥哥关在屋里,加强课业,而她把一天当一个月使,走到哪里都带着凌师傅和傅竞。
诗敏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没说过那么多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多话可说。
她说:“待绢花的生意做起来,我就要在后园盖一间大屋,聘更多的妇人,生产更多、更好的绢花,我要京城里的贵妇们,一想到绢花,就会想到我们家。”
她说:“橘酱和陈皮如果不成功,我就要把橘林给砍掉,石欠掉以后做什么呢?”
庄师傅建议种药拿,傅竞建议种反季蔬果,她想半天,想不出谁的点子比较好,便笑着说:“有没有摇钱树呢?我想种上一大片,收成的时候,在地上铺上一层纸,抓看树干猛摇,叮叮咚咚听着银子撞银子的声音啊……连作梦都会发笑。”
暗竞戳戳她的额头,佯怒,“你这个贪心丫头,摇钱树种一果就能富一世人了,还要种上一大片?”
她说:“师傅啊,如果我嫁不出去,可不可等你办好事情后,再回来娶我?”
刘煜额头冒出三道黑线,傅竞听了心底不是滋昧,忍不住讽刺她几句。
“凌师傅有必要这么牺牲吗?。收了个高不成、低不就,很可能影响自己半世名誉的半吊子徒弟已经够悲惨,现在连终身幸福都要搭进去,可叹啊,奉劝凌师傅,收徒弟要看清楚,千万别因为一时同情而害了自己一辈子。”
这话,让诗敏追着他满林子跑,他跑得飞快,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她明白,他的伤已经彻底恢复。
她捧着一大盘炒鳝鱼,坐在傅竞身边,本来是同他抢食的,可是抢着抢着,心突然酸了起来,她把整个盘子端到他面前,说:“你吃吧,我不同你抢了。”
“几时变得这么有良心?”他斜眼觑她。
她摇头道:“以后想念这个味儿,就到庄园来作客吧,我们家的水田养了很多。”
他凝目问:“你想我回来作客吗?”
她笑笑,眼底有淡淡的离愁。“我希望,你顺利、快乐。”
那个下午,莫名其妙下了一场雨,雨不大,但淋湿了她的脸颊,掩饰了她来不及擦去的泪光。
殿试前一日,傅竞、凌师傅、庄师傅和钫敏哥哥一起坐上马车,往京城方向走。
必程时,只有钫敏哥哥独自一人,他带回来好消息,皇帝点中他为状元,不多久,皇帝指派他为六品知府,回晋州任父母官。
数日后,诗敏陪同哥哥回莫府向父亲辞行,她看着破旧的宅子,与他们庄园的规模相差甚多,府里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前世里,莫府有好几位姨娘,如今都不见踪影。
看见这般破落惨况,她心底说不出是得意还是叹息。
相师所言果然极准,父亲得有子、有女、有母亲的庇荫,才能步步高陆、功成名就,没他们在身边,也就只能这副光景。
看不起商户吗?她淡然一笑。
可她嘴上说得硬,心底却多少不忍,离开莫府时,她悄悄递了个包袱给父亲。
里头有两套新做的衣裳、鞋子,一块徽墨、一方紫端视和五十两银子。
她背着父亲低声道:“爹爹在外为官,多少需要应酬,那日您到庄园,见到您的装束……娘若是知道,定会难过不舍,我同女乃娘熬夜做了衣服鞋子,希望爹爹穿得惯。”
诗敏有小心思,她想拉拢父亲,要他多看重自己,了尚若他日真有教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希望父亲能站在自己这边。
必到庄园后,诗敏开始替哥哥打理赴任行囊,她翻箱倒柜,想把所有好东西全让哥哥带上,可在她打开自己最宝贝的楠木盒子时,一块龙纹玉佩正中摆着,下面压着一张纸,上头写着:等我。
她盯着它们看了近一个时辰,手指在龙纹上细细滑过,疑团渐渐扩大。
那龙飞凤舞的笔迹分明是傅竞的,也只有他才会大刺刺写上这两个字,可是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