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哼一记,语气中带看令人莫名感到畏寒的警告,“如此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说罢,他拂袖而去。
望看他那仿佛一座冰山般的背影,她竟在这温暖时节打起哆嗦。
“如此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
此话言犹在耳,岁月却已悠悠过去数年。
姚沐月十七岁那年嫁进傅家,至今已近五个年头,她果然为当初的执迷不悟付出了代价。
傅天抒成亲后,便替花散舞赎了身,而花散舞虽非侧室身分,却能堂而皇之的住进傅家大宅一这时,姚沐月才知道,为花散舞赎身竟是傅天抒答应迎娶她的条件,所以傅家长辈们也都默认了这件事。
反观她,与他成亲后,便住进了傅家大宅深处的厢房,且傅天抒从未来过此处,偌大的院落除了她,就只有陪嫁的丫蓑翠竹。
她倔强,不愿求他一记顾盼,只敢在午夜梦回、夜深人静时伤心落泪,而这院落就像是囚禁她身心灵的牢笼,她逃不了,只能消极的待下。
偏偏这座牢是她自己要的、是她铁了心要的,怨不了谁也怪不了谁,更不能向谁哭诉,尤其是娘家的双亲。
但毕竟同在丽水城里,她在傅家的处境终究还是传进她爹娘耳中,爹娘怜她,要她请求傅买抒给子一封休书,放她自由,可她不愿,她,太好强了。
三月春暖,绿拿如菌,正是百花齐放、共宅紫嫣红的时节,然明明是春暖花开之时,她寒冷的心却怎么都暖不了。
她镇日在廊下看着从娘家带来的书,那些书已被她从头至尾不知看了多少遍,只为消磨这寂寞又痛苦的时光。
“小姐,”翠竹送来午膳,“该用膳了,先把书搁下吧。”
姚沐月将书搁在一旁,先喝了几口茶,看着面前的午膳,其实并无胃口。
虽然同在一座宅子里,但距离她上次看到傅天抒,却已是十多天前的事一那天她想回娘家一趟,在出门的时候巧遇刚带着花散舞返家的他,他们没有交谈,他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多年前,她一心以为一切会改变,她以为人心肉做,他总有一天会怜悯她、亲近她、接受她,没想到郎心似铁,全然不爱怜她。
“翠竹,”她幽幽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悲惨?”
跟在姚沐月身边多年,翠竹是最知道她处境及心情的人,看着自家小姐在傅家如此度日,她真的很为小姐不值。
“小姐,你何不让姑爷给你写封休书呢?”翠竹红着眼眶,“就算是出家为尼,都好过你现在这样……”
姚沐月凄然一笑,“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只是若我真这么做,那么我就输了。”
翠竹不解地问:“输?小姐何出此言?”
“在我未嫁入傅家之前,他曾对我说过,我终有一天要为嫁给他的这个决定付出代价,终有一天要后悔。”她望向院子里那株形单影只、犹如她身影般的梧桐树。“要是我受不了了、逃了,那么我便应了他的话,便输给了他,输给了那个女人。”
“小姐,你何必这么委曲自己?”翠竹不解她何以如此执着。
“是啊,你何必这么委曲自己?”突然,一道女人的声音扬起。
主仆二人一震,循看声音看去,只见早已换上新添的华美春装的花散舞正站在梧桐树后。
因为被人娇宠着、疼爱着,花散舞看来更显娇媚动人、艳光四射。
她走近姚沐月,唇角虽悬着笑,眸光却如刃,“十几日不见,沐月小姐的气色好像又差了些……”
花散舞在傅家虽没名没分,但因为得到傅天抒独宠,反倒能享有少女乃女乃的生活及待遇,而傅家大宅里的奴女刻卜役们,也都会讨好的喊她一声“舞少夫人”。
“是什么风把花姑娘吹来的?”姚沐月冷冷的看着她。
她并非歧视花散舞是舞妓出身,才会如此冷淡待她,毕竟她的婆婆香月夫人亦是舞妓出身,但香月夫人生性低调、生活简仆,不似花散舞铺张浮夸、豪奢度日,让人打从心里无法尊敬。
不过这花散舞倒很会作戏,在傅天抒面前,她千娇百媚、温柔婉约,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处处尖酸刻薄,对下人颐指气使,十分嚣张。
这是她多次亲眼所见,绝无冤枉。
“没什么,只是天抒他外出办货,三天后才会回来,我开来无事,便来这儿看看你的……”花散舞唇角一勾,得意又恶意的笑看,“倒媚样。”
闻言,翠竹十分气愤,“你没名没分,凭什么对我家小姐说这种话?”
花散舞怒目一瞪,“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竟敢这么跟我说话?”说罢,她扬起手来就想掌捆翠竹。
见状,姚沐月一个箭步上前,神情冷肃的直视着她。“你敢?”
花散舞的手停在半空,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须与,她放下了手,冷冷的一笑,语带警告,“我现在当然是不敢,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从现在的位置拉下来。”
“我的位置?”姚沐月一副泰然自若,“这位置是我的,我会坐稳它,一辈子。”
“你别得意得太早。”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奉还给你。”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说:“显晦有定时,成败有定命,眼前你看似风光,但往后是福是祸、是得是失,还不知道。”
“读了一点书就跟我咬文嚼字是吗?”花散舞冷哼一记,“等看瞧,待天抒回来,我便要他休了你”说罢,她转过身子,似阵风般的离去。
翠竹气呼呼地,“真是晦气,我去拿把盐巴来驱驱邪气”
“浪费。”姚沐月敛眉笑叹,“别跟她一般见识。”
“可是她实在是太嚣张了。”
“翠竹,”姚沐月略带忧色的看着她,“花散舞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以后远远的看见她就得躲开,懂吗?”
“我才不怕她。”翠竹义愤填膺地说,“小姐你才是正主儿,她算什么?她什么都不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慎重其事地交代,“总之你记住我的话,知道吗?”
见主子一脸认真严肃,翠竹点了点头,“翠竹知道了。”
数日后。
姚沐月正在房里看书,闻声抬头,却见去帮她准备午膳的翠竹低着头走了进来,可手中却什么都没有。
她搁下书,疑惑的看看翠竹,这才发现翠竹的袖子跟胸前湿了大片,她连忙起身,“翠竹?你怎么了?”
翠竹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她觉得奇怪,于是趋前走到翠竹面前,才走近便听见低低的抽咽声。
“翠竹?”她端起翠竹的脸,只见对方泪眼婆妄、委曲可怜的模样。
“小姐……小姐……”翠竹未尽语,声音又硬咽。
姚沐月下意识的拉起她的手,拉高她的衣袖,见她手臂红了一大片,不禁心头一颤,“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接着拉高另一只袖子,也是同样的情况一很明显,翠竹被烫伤了。
“怎么会这样?”她措去翠竹脸上的泪,“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花散舞……”翠竹抽抽咽咽地说,“她见我端着小姐的午膳,便故意打翻我手上的端盘,小姐的粥洒了一地,碗也破了……
姚沐月皱起眉,虽说她早料到花散舞会找翠竹麻烦,却没想到对方心地如此狠毒,竟故意打翻热粥烫伤翠竹。
「跟我来。”她揽着翠竹的肩,柔声安慰着,“别哭,先找药涂上。”
姚沐月取出药膏,仔细的替翠竹抹上,抹了药膏的翠竹不再觉得手臂热烫,也就慢慢止住了泪水。
看翠竹没事了,她神情一凝!“翠竹,等等别跟来了。”
“小姐,你……”翠竹一脸紧张,她知道小姐想做什么。
“没事。”她气定神闲的一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她旋身走出院落。
她先出了大宅去云水堂药铺,见了顾铺子的伙计青石,便招手问:“青石,今天少爷来过铺子吗?”
“少爷今天还没来过铺子。”青石照实回答。
听青石这么说,姚沐月猜测傅天抒为了买卖药材而离开了三天,此刻小别胜新婚,兴许是跟花散舞腻在一块儿了。
想到花散舞居然用这么可恶又残忍的方式对付翠竹,她便忍受不了,因为她很清楚,花散舞想对付的人不是翠竹,而是她,翠竹不过是代自己受罪的替死鬼。
若对方冲着她来也就罢了,可花散舞却伤及无辜,这一点,她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来。
想到一句逞,姚沐月冲回傅家大宅。
一回到宅子,她便前往傅天抒跟花散舞双宿双栖的别院一这是她嫁进傅家五年以来,第一次踏进别院。
别院里,丫鬃仆役有近十人正忙进忙出,见她突然到来,每个都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已的看着她。
“少……少夫人?”一名小厮趋前问候,“少夫人想找少爷吗?”
“他在吧?”
“呢………”小厮支支吾吾,说话时,眼睛还往寝间的方向瞄了一眼,“少爷他……他出去了。”
姚沐月知道傅天抒肯定在,只是不想见她,所以他别院里的小厮揣摩上意,自然要对她扯谎,可她今天是非得见上他及花散舞一面不可。
她迈开步伐,朝着寝间的方向走去。
小厮紧跟上来,急得满头是汗。“少夫人,少爷他真的不在,你先回去吧,待少爷回来时,我会……”
就在小厮惊慌的说个不停的同时,姚沐月已经来到寝间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一她推开房门,笔直的穿过两道帘子,在她掀开第三道帘子的同时,映入眼睑的是一张大床。
床上,傅天抒悠闲的侧躺着,花散舞则衣衫不整的偎在他身边,一口一口的喂他吃城西知名糕饼铺金东屋的糕点。
两人亲密的模样被她撞见,并无任何的惊慌或心虚。
花散舞像是知道她为何而来,一副老神在在、神情自若的样子。“哎呀,姚大小姐怎么就这么闯进来呢?难道不怕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说着,她故意将脸凑向傅天抒,伸出舌头舌忝走他唇边的糕饼屑。
他俩窝在这房里,自然什么事都做尽了,可亲眼看见这一幕,姚沐月还是恼恨极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向来不让人发现她的真实感受及情绪,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外人。
她唇角轻扬,自若的一笑,“你这偷鱼的猫,快给我从那张床上下来。”
花散舞仰仗傅天抒心向着她,当然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偷鱼的猫?”她倚在傅天抒怀里,娇声道:“天抒,人家可是偷鱼的猫吗?”
傅天抒坐起,一双眼睛直视着姚沐月,“谁准你进来的?”
“我是你的妻子,你别忘了。”她悍然捍卫自己的地位。
他冷然哼笑一记,语带嘲讽,“你我不过是盲婚哑嫁的一对男女,不是什么夫妻。”
盲婚哑嫁?也许他说得没错,她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不然绝不会嫁给他,但不管如何,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那是他怎么都否认不了的事实。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她目光一凝,直直的瞪向花散舞,“把你的衣服穿好,跟我走。”
花散舞挑眉一笑,“好笑,我跟你去哪?要做什么事?”
“我要你现在立刻去向翠竹道歉。”她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的丫蓑道歉?我做了什么啊?”
见她一脸无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表情,姚沐月更为恼恨,“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我做了什么呀?姚大小姐。”
“你故意打翻翠竹端着的热粥,烫伤她两条手臂则她严词厉色地说。「不论如何,你要向她道歉。”
“天抒,”花散舞勾缠住傅天抒一只手臂,一脸委曲,“我什么都没做呀,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你胡说什么”她什么都没做的话,那不就表示翠竹说谎,还故意烫伤自己诬赖她喔?好个睁眼说瞎话的女人!
姚沐月气不过,几个跨步冲上前,想将花散舞从那张大床上抓下来,不料她才伸出手,傅天抒便展臂一拦一“你做什么?”他冷冷的、不悦的直视着她。
她无畏的迎上他的视线,“我要她向翠竹道歉。”
“她说了,她什么都没做。”
“她说的你都信?”她压抑着狂涛般的恼怒,稳住颤抖的声线。
傅天抒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信。”
“傅天抒,你……”
“我警告过你。”他打断她的话,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嫁给一个根本不要你的男人,就是这种下场。”
他当看花散舞的面对她说这些话,摆明了就是要羞辱她,让她知难而退,自动求去。
可她不要,她绝不让他跟花散舞得逞,只要她还在这里,她便是他的妻子、傅家的少夫人,而花散舞不过是个暖床的女人。
“我不会如了你的意,我才是傅家的少夫人。”她一脸凛然。
“那个虚名便满足你了吗?”傅天抒冷然一笑,“嫁入傅家五年却未能生下子制的你,还能占着那虚名多久?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有多重视这个吧?”
“我无法生下子嗣是因为……”我无法生下子嗣是因为你根本不碰我!这句话她没办法说出口,只能涨红着脸,倒抽了一口气,愤恨的看着他。“傅天抒,我到底哪里不够好?”
“你够好,太好了。”他唇角一撇,“好到我配不上你a”
她心头一震。她太好,好到他配不上?可她从来不觉得他哪里不足啊。
“如果我真的好,为什么你不能……”惊觉到自己像是一只乞怜的小狗般在求他,她心头一紧,倏地收声。
不!她为什么要求他?她有哪里不好不足,得如此卑微的哀求他瓜分一点爱?哀求他多看她一眼?
“天抒,你怜悯一下姚大小姐吧。”花散舞虚情假意地出声,“她嫁进傅家也五年了,若是再不能生下孩子的话,恐怕傅老爷子会要你休了她的…同为女人,我都觉得她可怜了。”
同为女人,她并不同情姚沐月,但她看得出来姚沐月其实是对傅天抒有感情的。
姚沐月是倔强、是好强,她骄傲又好面子,但光是这样,是无法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的等看一个男人的。
她对傅天抒存有坚定又纯粹的恋慕,尽管傅天抒对她视若无睹。
“女人?她是女人吗?”傅天抒冷漠的眼神一瞥,毫不留情的讽刺,“女人就该乖乖待在家里,而不是到学塾里跟男人事。你争强好胜,一心只想凌驾在男人之上,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个女人。”
闻言,姚沐月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他的话像是一把利刃般刺进她胸口,教她疼得几乎要哭出声音来。
她不是女人?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好胜争强的人吗?她做了那么多,一切的努力都不是为了想强过他或谁,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呀!
“天抒,你这话说得太苛了。”花散舞燮着柳眉,“瞧,姚大小姐都快哭了呢。”
姚沐月咬紧牙根,不让一滴眼泪涌出眼眶。
傅天抒那淡漠的黑眸睐了她一眼,“她不会哭的,眼泪那种东西只有女人才有。”说罢,他手臂一横,揽住了花散舞的纤腰,将她抱紧。
看着他两人搂抱在床那亲热模样,姚沐月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掐住了般难受。
她想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好教他们觉得尴尬、觉得羞耻,可她错了,真正尴尬羞耻的是她。
在这里,她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转过身,她夺门而去。
大床上,侧身抱着花散舞的傅天抒忽地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深沉到几乎难以发现的歉疚,稍纵即逝。
“天抒?天抒?”喊了他两声,却不见他有任何回应,花散舞不禁疑惑的抬起脸来看着他。
他恍然回神,“嗯?”
她双手捧着他俊美的脸庞,一双媚眼直视着他,“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对她真的连一丁点的情感或怜惜都没有?”她语带试探的问。
“这一点,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他挑眉一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口勿住那张还想说话的嘴。
一抹斜阳照着院里那果梧桐树,一阵秋风袭来,吹得枝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秋天来了……”姚沐月喃喃道。
她就生在这个时节的月夜,因为那天的月色绝美,父亲才会为她取了沐月这个名字。
可明明是个温柔秀逸的名字,她却拥有如此好强的性情。
是啊,她真是好强,寻常女人碰到相同的遭遇,早就听父母之言、包袱款款了吧?可她,还在这儿不死心的等着。
该是她放弃的时候了吗?也许是,可她真的不甘心呀。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翠竹大呼小叫、惊慌失措的跑进院落。
她轻叹一声,“什么事那么慌张?”
“小姐,出事了……”翠竹来到她跟前,泪流满面,“老爷出事了。”
闻言,她心头一紧,“爹?爹怎么了?”
“老爷被抓到衙门去了……”翠竹呜呜的哭了起来,“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她爹被抓到衙门?!怎么会?守法如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不,她爹绝不是以身试法的人,必然是惹上麻烦、招人诬陷了。
“别哭。”虽然心里惊急不安,但她仍力持镇定,“我们现在就回家看看。”
说罢,她拉着翠竹的手,快步走出院落。
这消息以她难以置信的速度传开了,她人还未离开傅家大宅,就发现那些奴仆们都偷觑着她,议论纷纷。
一到了大街上,所有人都用奇怪的、顾忌的眼神看着她,第一次没有人跟她打声招呼,仿佛她身上染有什么可怕的传染病般。
姚沐月一路疾行回到姚府,就见大门紧闭,门上已被贴了封条,没有人进出。
她敲了敲一旁的小门,不久,家中老仆前来应门。
“大……大小姐?”老仆惊疑的看着她。
“来福爷爷,我娘呢?”她急问。
老仆看了看四周,谨慎地侧身,“大小姐快进来吧。”
她点头,立刻带着翠竹进到宅里。偌大的姚家宅子你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沐月姊姊……”十岁的姚沐春坐在前院,一见她便哭喊着跑过来,一把抱住她,惊怕的哭着,“沐月姊姊,爹……爹被官差抓走了……
「沐春别怕。”她揽着妹妹,安抚她,“娘呢?”
“娘在她房里哭……”
“来,我们去找娘。”牵起妹妹的手,姚沐月快速移步前往母亲的寝间。
来到房外,她便听见房里传来她娘亲嘤嘤的哭泣声。
她推开门,只见她娘亲坐在床前,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娘……”
周翠环抬起泪湿的脸,惊疑的看着她,“沐……沐月?”
“娘,”她快步走向母亲,紧紧握住那双颤抖的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爹为什么会……”
话还没说完,周翠环已挣开她的手,神情惊惧惶恐,“沐月,你快回傅家去。”
她一怔,“为什么?”
“你已经是傅家的媳妇,要是这事连累了傅家,我们可……”
“娘,”她打断未完的话,神情严肃而坚定,“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女儿是不会走的。”
迎上她坚毅的眸子,周翠环紧跟看的唇颤抖起来,眼泪扑歉簌簌的流下,好一会终于开了口,神情忧愁哀伤,“你爹误买了一批生客上门兜售的布匹,去口没想到那竟是两个月前被盗贼抢劫而遗失的、藩属国进贡的贡品……城守大人怀疑你爹跟盗贼私通,强夺朝廷财物,不止把他抓了去,还查封了咱们所有的货物……”
“怎么会……”姚沐月闻言一震。
私通盗贼?抢劫贡品?老天,这是何等严重的罪行。
“娘,我立刻给城主大人写张状纸”她朝随侍在一旁的丫蓑说道:“快去把纸笔取来。
「是。”丫鬟答应一声,立刻离开。
“沐月,”周翠环忧心忡忡,“你别沾这件事,要是祸及傅家,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娘,”她秀眉一拧,语气坚定,“您要女儿袖手旁观吗?那可是我爹。”
“可是……”
“别可是了。”她坚决地道:“爹是无辜的,我一定要想办法还他清白。”
周翠环的心里忧疑不安,身为母亲,她不希望祸及沐月及她的婆家,可眼前,自己已乱了方寸,只能倚靠这向来优秀而坚强的女儿。
她无奈又无助的垂下眼睑,悄声流泪。
拟妥状书,姚沐月遣人将状书送到官厅,安顿了家里的老老少少后,随即带着翠竹返回傅家。
一进傅家大宅,等着她的是公公傅浩清、大娘方惜、婆婆香月,还有她的丈夫傅天抒一看见这难得一见的大阵仗,她心里已有了底。
“沐月,你回娘家去了?”傅浩清神情凝肃的看着她,语带质问。
“是的。”她坦然回答,“媳妇听闻家父惹上官司,回家去探视了母亲。”
“不止如此吧?”一旁,方惜一脸不悦,“听说你还上了状书,不是吗?”
她心头一撼。这丽水城大是大,可风声传得真够快,看来傅家担心惹祸上身,对此事亦十分紧张戒慎。
“家父是无辜的,媳妇身为女儿,当然要……”
“住口。”方惜厉声一喝,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你想害死我们傅家吗?”
“我没有……”她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方惜。
“你爹可是私通盗贼啊!要是怀疑到咱们头上来,那还得了?”
“我爹绝对没有私通盗贼”她不容任何人污蔑父亲的清白,“我爹只是误信了生客,才会惹上此祸。”
“话是你说了算吗?”方惜像头面目狰狞的野兽般,不断朝着她吼,“真是家门不幸,居然娶了你这种连颗蛋都生不出来,却只会惹祸的女人!
方惜刻薄又伤人的话语,令姚沐月愤怒不己,她不服气的瞪着方惜,正想反驳时,傅家当家的傅浩清开口了。
「天抒,”他直接对傅天抒下达指令,“把她带回厢房去,遣人看着。”
闻言,姚沐月惊疑的看着他,“爹?”
遣人看着她是什么意思?傅家要软禁她,不准她踏出家门一步,不准她为父亲奔走吗?“爹,我……”
话还没说,傅天抒己走向她,一把搂住了她的A臂,“走吧”说看,他使劲的将她拉了出去。
她拚了命的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他已经不是当年射艺跟晰鞠都比不过她的毛孩子,而是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早已长得又高又壮,是个她得抬起脸来才觑得见他面容的男人。
“放开我!放开我则一路上,她又叫又跳的挣扎着,可他仍不顾她的反抗,强势的将她拉回厢房。
他将她拉进房里,把她往床上一甩。「别再回姚家了。”
听他这么说,她坐起身,怒视着他,“写封休书给我。”
他微怔,“你~一”
“既然你傅家怕惹祸上身,那就休了我,让我成为一个跟你傅家毫无瓜葛的女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曲,她从没动过要他写休书的念头,可现在为了父亲,她愿意离开他,愿意成全他跟花散舞。
傅天抒浓眉一扬,冷峻的脸上有一丝谑笑。“你不觉得为时已晚吗?若你在娘家出事前这么求我,我一定会允了你,但是现在……不可能。”
“为什么不?”她气愤的质问他,“休了我,你就可以跟花散舞双宿双栖了。”
“我早已跟舞儿双宿双栖。”他冷然的说:“在这节骨眼上,我若休了你,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怎么说傅家?就算我肯写,我爹也不会答应。”
“傅天抒,我从没求过你什么,我现在只求你……”
“要傅家背上薄情寡义的骂名吗?”他沉声打断了她,“你空有才智,却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她忍着委曲又愤怒的泪,直勾勾的注视着他,不以为然的一笑,“傅家怕过薄情的骂名吗?你不是一直对我如此吗?”
他没反驳,对于她的指控,倒是爽快认了。
“你是我的夫君,可刚才你却没替我说半句话……”她颤抖着声音,愤恨的看着他,“大娘说我连颗蛋都下不了,那是我的错吗?”
“……”他沉默的看着她,文风不动。
“傅天抒,你有心吗?”她猛抽了一口气,忍住几乎要掉下的泪水,“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就算你不把我当女人看待,至少也该把我当个人……
迎上她怨恨的眸子,傅天抒若有所思,须与,他像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终他一个字都没多说,转身拂袖而去。
「傅天抒”她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可他离去的脚步毫不迟疑。
姚沐月的状书救不了她父亲姚晓风,且在她被软禁之时,衙门速亩速决的判了姚晓风重罪,并将他发配边疆,服修筑城案之劳役。
姚家的财产全数充公,只留下一座宅子让周翠环、姚沐春及几个忠心事主、不愿离去的奴仆们安身。
没多久,从边疆传来恶耗,说姚晓风不堪劳累而身亡,因是带罪之身,他的遗体被拿拿下葬在冰天雪地的边疆,无法落叶归根、回到故里。
自姚晓风发配边疆,周翠环便镇日抑郁寡欢,更在接到丈夫去世的恶耗后情绪崩溃,卧病不起。
姚沐月虽为她熬了不少汤药,却医不了她破碎的心,来年的春天,周翠环忧悒身亡。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姚家家破人亡。
这时,姚沐月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她想起十二岁那年随母亲至菩提寺参拜时遇见的托钵僧,他对她说过,与傅天抒这段姻缘,将是一段让她一无所有、只剩下绝望跟泪水的孽缘;他还提醒她,她二十二岁时,娘家将遭逢剧变,家破人亡。
如今发生的事情,那托钵僧早在十年前便警告过她,可她却忘了。
这十年来,她一心一意想着傅天抒,听不进双亲因怜惜她而委婉说出的劝阻,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不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能得到他的心。
为了等傅天抒回头,她下意识的选择失忆,丁段装那托钵僧不曾存在,她……她竟因此挽救不了她爹娘的命。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爹娘,让沐春成了失去估恃的孤女……这么多年来,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她不止让自己如此悲惨,也让家人不幸。
该死的是她,是她的好强毁了那个圆满美好的家,是她的错……她如何有颜面面对沐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着?
渐渐的,沉重的自责、悔恨及对傅天抒的深深埋怨,终于压垮了姚沐月,她卧床不起,日渐消瘦憔悴。
一开始,傅家也替她请了大夫看诊,并抓了些汤药给她喝下却毫无起色。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她是个娘家失势又未生下子嗣的媳妇,久了,也就不再有人管她。
整整一年的时间,她没离开过冷清寂寥到足以杀死人的后厢房,期间,除了香月夫人来看过她,傅家上上下下不曾有人关心过她。
正月里,傅家大宅张灯结彩,热闹不已,仆役奴负刻门进进出出,忙着张罗过年事宜,可这座院落却幽静如死域,悄无声息。
姚沐月虚弱的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那一弯新月,在她脸上觑不出一丝的情绪,只有对生命的绝望。
翠竹盛了一碗热粥进来,搁在桌上。“小姐,你醒着吗?”
这阵子,小姐总是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有好几个时辰都在昏睡状态,她感觉得出来小姐早已放弃了生存的意念,尤其在老爷夫人相继过世后。
这一年来,小姐的身子日渐虚弱,原本丰润的脸蛋也瘦得两颊凹陷,然而这座大宅里,却没有人在意关心小姐的死活,仿佛小姐是个不存在的人。
“嗯。”床上的姚沐月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翠竹提到床边,扶起属弱的她,触及她那瘦到能轻易模到的背脊骨,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
“小姐,始……你得活着呀。”翠竹呜呜咽咽的哭着,“别忘了你还有我跟沐春小姐,千万别想着去见老爷跟夫人……”
姚沐月微微燮起秀眉,“翠竹,我哪有脸去见爹娘呢?他们可是我害死的……”
“小姐千万别那么说……”翠竹一把抹去眼泪却难掩哀伤,“要不是傅家老爷跟姑爷他们见死不救,老爷跟夫人也不会……”
“不,翠竹,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凄迷一笑,眼中嘻着泪水,“是我执意嫁他,是我选择了这条毁了自己,也毁了姚家的路。”
“小姐……”听她这么说,翠竹掩脸哭了起来。
姚沐月伸出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翠竹,我若死了,你就回姚家宅子去吧,做什么都好,那儿总是欢迎接纳你的。”
闻言,翠竹放下手,抬起泪湿的脸,“大过年的,小姐说这什么话?你才不会死呢,要死也得是那些负你欺你的人去死。”
翠竹气得口无遮拦的诅咒那些即使没指名道姓、姚沐月也知道是谁的傅家人及花散舞。
“唷。”突然,房门外传来一道娇贵尖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