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我还想,你那天究竟当掉了什么东西,让你难过得在路边就哭了起来?你牵着妹妹手过马路,会不会曾经,你也很希望有家人来牵你的手放学?我越想,就越觉得我好坏,你这么了不起,我竟还曾经这样月复诽你……后来,我走过越来越多地方,却越来越牵挂你过得好不好,我找不到你,也无从得知你的消息,所以,后来我挤破头进NGO,是因为我想帮忙更多更多的人,更多像你一样,明明很辛苦,却被不懂事的小屁孩误解的人……”
沈芝青心中一动,神色却不起波澜。
所以,难怪那时候他对她说——
“学姐,如果没有当初的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学姐,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大学的时候更喜欢你。”
他就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记挂她,就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沈芝青将脸转开,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溪边碎石。
那只是他单方面不值一提的偏见,她不为人知的辛苦,那年,她当掉的是……
眼眶不知为何发热,胸口微痛,雨过的山林里,沈芝青依旧静默无语,而沐晓辰依旧一头热地掏心掏肺。
“学姐,那天在风赋遇见你,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我听见那个女明星抱怨你把她送你的名牌包捐掉了,心里想——『原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俭省,真好。』;你来找我帮那个单亲妈妈代班主持,我也想——=『原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体贴,真好。』;你千辛万苦跑来这里探班,我心里的念头也是——『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负责任又细心啊。』,学姐,我一直想着你,一直看着你……你看起来好像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老了?”沈芝青起身,拍拍裤子,转头便要走回猎寮。
总觉得,为着某种自个儿也不甚明白的原因,不想听他瞎说了。
再听下去,好像就有某种亟欲想隐藏的什么,要教他识破,令她很不安。
“学姐。”沐晓辰难得强硬地捉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
话说到这里,他不想再有所保留了,非得全盘托出,通通说出,不吐不快才行!
“学姐,不对,你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你看起来很没目标、很没重心,虽然工作很忙,但很疏离很冷漠,一点温度都没有,跟从前会直接坐在路边哭的模样实在差太多了……你说你没有变,那你为什么要把你跟你妹妹划开?你们感情不是很好的吗?你为什么不当自己跟他们是一家人?你很寂寞很孤单对不对?要不然,为什么我说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时,你非得要我比你多活一天?为什么又不想依赖任何人?”
“沐晓辰,你很无聊,我不想依赖你,不想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很黏很烦很缠人,我跟我妹妹的事不用你管,寂不寂寞孤不孤单更不用你管!”沈芝青忿忿迎视他,试图将他的手甩开,他到底想逼她什么?
沐晓辰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出口的高分贝吼声,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没有办法不管你!”一连串对她的想象推测与不舍不忍尽数吼出——
“学姐,你还没从父母亲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对不对?你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只剩自己孤伶伶一个人对不对?你高兴妹妹找到归宿,既不想破坏她,却又矛盾地感到寂寞,所以只好避得远远的对不对?你不敢谈恋爱,是因为你怕再次被扔下,因为你不敢,所以只好——”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可恶!挣不开,沈芝青徒劳无功地又挣扎了几次。
“没有,我还没说够!”沐晓辰索性把她揽进怀里,很紧很紧。“我很心疼你、很心疼很心疼,只要一想到,就没办法呼吸,喘不过气来的那种心疼。”
“你心疼我什么?我不用你心疼!放开我!”沈芝青在他怀中挣扎得更厉害了。可恶,他老是一脸无辜无害的样子,力气竟然这么大。
“我不要放,学姐,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你为什么不能不管?你眼睛一闭就走过去了,你就当作没看见我,别再来纠缠我,没有你我也过得好好的。”挣得气喘吁吁,他却不动如山,沈芝青很气。
“你没有好啊,你哪里好了?”沐晓辰在她头顶叹息。
“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没想到你却是现在这种微妙的状态……我眼里心里都是你,怎能不管你?就算眼睛闭起来,脑子里想的还是都是你……学姐,你说我纠缠你,到底是谁纠缠谁啊?我、我也很无能为力啊!”
“……”他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浑话?“你这是诡辩。”沈芝青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我喜欢你。”
“你说过很多次了。”
“是真的很喜欢。”
“……”跳针吗?“我已经听见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敌不过他的蛮力,沈芝青放弃与他硬碰硬,开始理性劝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沐晓辰没来由飞出一句。
“什么?”这句话是打哪儿来的?
“这些年,你把妹妹照顾得很好,辛苦你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可以好好为自己着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了。”忽地,想到多年前沈芝青曾在照片背后写下的话——
妈妈,青青很努力,青青有代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你看见了吗?
会不会其实,她心中很空虚很遗憾,是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她强韧得令人感到落寞。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代替她妈妈,也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已逝亲人能变成小天使这回事。
“……”沈芝青微愕,思绪一瞬间被拉到远方,胸口发疼。
“青青,好好照顾妹妹,妈妈……妈妈可能没办法陪你们了……好好照顾妹妹……”
这是母亲过世前对她说的话。
她有听话,有好好照顾妹妹,她很努力很努力,可是,好好照顾妹妹了之后呢?然后呢?
妹妹心有归属之后,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了,然后呢?
她完成了母亲交代给她的责任,然后,她心被掏空了,没有依归,只是更感到也更害怕寂寞。
原来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血缘亲情都是能够离开的,她……终究只有自己。
见她微微发怔,沐晓辰揽紧她,将她拥得更紧,轻抚她发,在她耳边低喃。
“辛苦了,你已经很棒了,已经够了,真的够了。你妈妈她,一定会很为你骄傲的。”她同时强悍又脆弱,百般抗拒不愿靠近,是因为害怕再度失去吧?她不要再度尝到失去的苦,所以宁愿不要拥有,她好傻,真的好惹人心疼。
“辛苦了,你已经很棒了,已经够了。你妈妈她,一定会很为你骄傲的。”
明明这句话也没什么,沈芝青鼻间却急涌一阵猛烈酸意,胸臆间好像被抽去什么又似乎被填满些什么,鼓胀得令人难受。
她为什么要听沐晓辰胡说八道?又为什么要为了他的胡说八道感到难过?
“沐晓辰,你真的不用为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大学往事对我猛摇尾巴。”话音中的哽咽收得很好,脸却埋进他胸怀里。
他对她很好,一直很好。
第一次,她没拒绝谁的靠近,没推开谁的体温。
她有人陪伴,他。
有他在身旁,与他一起被困在山林里,彼此相拥。
摇尾巴?哈哈!沐晓辰大笑了起来,他明白学姐在调侃他什么了。
他是很像啊,跟进跟出、亲人黏人,忠心耿耿。
他愿意当忠犬啊,如果这样学姐能笑的话。
“学姐……摇尾巴就摇尾巴,我不介意你帮我戴项圈,如果这样你能开心一点。”沐晓辰一边大笑,一边轻抚她背脊,满足地叹了口气,有些感动她的强硬姿态终于放软的同时,竟才后知后觉沈芝青整个人软玉温香地就在他怀里……
他反应慢了好几拍的脑子瞬间被雷劈到。
救命,学姐的身体好柔软、好香,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抱她抱得这么紧的?
而且,学姐没有挣扎,很温顺地任他抱着,她柔软的胸部抵着他胸膛,他的手还放在她背上,若有似无地模到她内衣背后的钩环突起……钩……又是沟……
鼻、鼻血……沐晓辰猛然弹开了几大步,背对沈芝青一阵猛烈呛咳。
“咳、咳咳咳!”要命,怎么老想这些有的没的?!
“沐晓辰,你还好吗?”沈芝青本能就要走过去察看他情况。
“别!学姐你别过来!”
沈芝青脚步一顿,完全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想了想,又觉得他咳得实在很厉害,还是走过去看看好了。
脚跟都还没提起来,沐晓辰就一脸惊慌地望着她,连连后退。
“学姐你别过来!不然我、我会对你摇前面的尾巴的!”落荒而逃。
前……前面的尾巴?
想通了他话中的涵义,沈芝青双颊艳红,望着不知道要奔去哪里的男人背影,哭笑不得地望着被他丢下的瓦斯炉与午餐。
“笨蛋。”出口的嗓音是从没听见过的柔软。
雨后不知名的山林,天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