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正常工作日的下午,卖场柜枱处,客人小猫两三只,柜枱结账人员也显得意态阑珊。
前后柜枱的几个结账小姐趁着没有客人要结账,隔着走道交头接耳聊天,谈着八卦,嗓门还不小,一点都不担心会打扰到客人购物的心情。
反正又不是周末时段,客人本来就少。
“早知道我今天就放假,客人这么少,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力……”嘴里一阵嘟囔,只差没把指甲剪拿起来修剪指甲。
“妳这个笨蛋,今天上班比星期六上班好。”一旁的同事很不以为然。
“为什么?无聊死了……”
“拜托,星期六客人那么多,忙都忙死了,今天上班至少还轻松,妳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
“这样说也对……”
聊了半天,终于有个客人上前结账,柜枱人员收拾心情,专心服务顾客,但没过多久,客人结完帐,离开柜枱,再度陷入穷极无聊的氛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心此性,自然而然也就聊起了八卦。
从店长和店长夫人昨天吵架,到某家厂商的小开追走了店内的会计小姐;从店长好像跟某家厂商的女性业务员搞暧昧,到被追走的会计小姐好像又被甩了,聊得天花乱坠,最后流弹甚至射中了人在最角落,最后一个结账柜枱的那个女孩身上。
“妳们说,她是不是哑巴啊?”话题一转,众人差点无法接招。
“谁啊?妳在说谁?”
“就……那个沈杏羽啊!”
众人一愣,眼神统统看向角落那个女孩,说真的,那个女孩还真没什么存在感,总一个人乖乖在角落工作,不突出也不落后,不偷懒但也不算抢眼,若非提到此人的名字,众人还真不知道她们有这一号同事。
“当然不是,我听过她讲话。”这一点她很确定。
旁人也点点头,虽没跟那个沈杏羽说过话,但至少听过她帮客人结账时,还有她跟老板交谈时,都曾经说过话。
“就算不是哑巴,大概也有自闭症。”很恶毒的说着。
“干嘛这样讲人家啦!”声音压低,就怕被对方听到。
“那妳有跟她讲过话吗?”看向一人。
摇头,“没有。”
“妳呢?妳在这里三年了,是待最久的,妳有跟她讲过话吗?”
“我……也没有。”
“这就对了啊!”那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我来这里一年多了,我也都没跟她讲过话,我这个人这么热情、这么喜欢交朋友,都没跟她讲过话了,她如果不是哑巴,肯定就是自闭症。”
“妳别乱讲啦!这种没经过证实的事,不要乱说啦……”声音故意变小声,“让人家听到不好。”
“就是……”忽然想到,“不可能啦!我们这种工作都要跟顾客打交道,怎么可能是自闭症?要是她是自闭症,老板娘就不会让她进来工作了。”
对方还有话说,“谁知道,说不定老板想要开辟新的柜枱,专门服务自闭症患者啊!”
“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声音之大,连那个她们正在讨论的女孩也听到了,但她还是专注整理手中的单据,不受影响,一如她这么多年来学会的自处之道。
旁人怎么说,她无从左右,唯一能做的就是关住眼睛、耳朵,不跟一切外界声音往来,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避开了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冲击,即便到后来带给她最大冲击的人已经离开她,或者该说已经舍下她,她依旧改不掉这样的习惯。
“不过说真的,妳有主动跟人家说过话吗?”
想了想,“……没有。”
“那妳怎么可以说人家是自闭症?妳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啊!”还是觉得直接说人家是自闭症实在不妥。
“也对……不然,去跟她说话看看。”
“妳要干嘛?”
跨出柜枱,直接就走向最角落的结账柜枱,走向那个名叫沈杏羽的女孩;一旁其他的人都愣住了,连拦都来不及拦。
“别闹了啦!人家生气怎么办?”
“不会啦!”
“喂――不要这样,赶快回来啦!”
“……”
眼见对方已经直接走向沈杏羽,众人彼此对望,只好趁着没有客人要结账的当下,赶紧跟着走上前去。
也不能算是壮声势,毕竟那个沈杏羽看起来也挺乖的,况且她只是不常说话,又没有惹到她们。
跟着去,只是怕同事玩过火,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没走几步就来到了沈杏羽所在的柜枱,几个女人围在柜枱旁,盯着蹲在柜枱下方的沈杏羽瞧。
她们的眼神其实都有点担心害怕,怕这个沈杏羽是个不太好惹的人,毕竟她表面上看起来乖乖的,不说话,但总怕她是老虎装成猫,一开口就能把人咬死。
这个起哄的人,爱玩是出了名的,她们这些朋友只能在老虎开口前,赶紧将人拖走,以免真的闹出人命。
沈杏羽蹲在柜枱下方整理单据,每次站柜枱,她都会利用空档时间整理单据,以便打烊后能以最快的速度结账,将账目清楚移交给老板娘,希望能换得早点下班。
像是感受到有人站在柜枱前方,沈杏羽不假思索,将单据收回盒子,迅速站起身,本以为是要结账的顾客,但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她的同事。
对方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她则是保持一贯的沉默不语,等待对方先发言,然后再盘算自己该怎么反应。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不爱讲话,在团体中总是保持沉默,常让旁人以为她是哑巴,进而认为她没有存在感。
但这就是她追求的目标,成为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引不起旁人注意,不占据别人的一丝目光,好让自己可以安稳存活,可以安身立命。
这些都是过往经验换来的惨痛教训,她谨记在心。
“妳……是不是有自闭症啊?”起哄的女孩直接问,实在一点礼貌也没有。
沈杏羽看着她,什么回应也没有,心里却不停想着:自闭症?这个名词很新鲜,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
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也不错,不用去面对外来的冲击,不用逼自己在悲伤时刻还要露出笑容,不用逼自己假装相信这个世界很美好。
自闭症,她真希望自己是。
看她一副呆样,对方以为自己猜对了,对着其他同事说:“看吧!她果然是自闭症。”
众人很讶异,彼此窃窃私语,“真的耶!”
“那她这样要怎么跟别人沟通……”
沈杏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对方了,事实上,眼前这个女孩大概也说不出来看沈杏羽哪里不顺眼,只能说,这个安静沉默的漂亮女生就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虽然明知这家卖场的老板非常照顾沈杏羽,惹她恐怕会对自己不利,但这个起哄的女孩或许就是冲着这点,看这个有靠山的沈杏羽不爽,想要挑衅。
许多有靠山的人,其实特别容易受到排挤,就算不受排挤,大概也很难融入团体。旁人总认为这种人可以得到今天的地位,多半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相较之下,自己的心态自然难以接受。
沈杏羽正是她们眼中有靠山的人,这种人已经很难受人信任了,再加上这个女孩又不爱与人互动,不喜欢说话,一切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就成为自傲与目中无人,自然难以受人欢迎。
但是虽说不喜欢此人,明着她们又不敢有太多过于夸张的举动,只好在言语上逞威。
沈杏羽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她只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安安静静的活着,将自己埋在人群深处,没有人注意到她最好。
“妳们几个在干什么,不用顾柜枱啊?”四十多岁的老板娘低声一喝。
众人一惊,僵在现场,连赶快回到工作岗位都忘记了。
老板娘则是看着众人,当然也看见她们围着沈杏羽。“围在这里干嘛?欺负杏羽啊?”
“没有啊……”
“那还不回去?擅离职守,柜枱掉钱怎么办?”
众人这才赶紧转身离去,但就在此时,沈杏羽竟然开口,“等一下,我不是哑巴,我也没有自闭症。”
又是一震,众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迅速回到自己的柜枱;沈杏羽则是恢复原先蹲着的动作,整理单据。
老板娘看着她,叹口气。“杏羽,其实我也觉得妳要多跟大家互动,这样也能打开妳的心胸。”
“……”
“妳把自己闷着,早晚会闷出病。”
“……”
见她不说话,老板娘叹息,事实上,她知道这个女孩的过往,知道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更知道小时候的杏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的杏羽,活泼开朗,对谁都笑嘻嘻的;圆润的脸,圆圆的身材,漂亮的脸蛋,人见人爱。
但就在杏羽国一那年,一切都变了。
命运带走了杏羽所有的笑容,将她关进自己的世界,彷佛将所有的苦果都交由这个女孩来承担。
唉……
***
让宋梓轩动念找回记忆里那个小女孩,不单单只是因为个人的情感因素,还包括爷爷临终前那有口难言的模样。
那彷佛带着后悔的语气……
后悔什么宋梓轩不知道,事实上,叱咤商界一辈子的爷爷也不可能跟他说……爷爷就好像是个不会倒下的巨人,是个不会失败的英雄,怎么可能后悔?
但真的,宋梓轩不会看错,那种情绪就是后悔。
爷爷临终前躺在床上,眼眶里带着泪水,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嘴唇颤抖,似乎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对他这个随侍在侧的孙子说。
爷爷一辈子腰杆都挺着,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连失去爸爸和叔叔,将两个他最钟爱的儿子、最信任的接班人都赶出家门,也没见他伤心难过,懊悔扼腕。
却在油尽灯枯之际,他满是后悔,甚至在弥留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最深的渴望,他喊着爸爸的名字,喊着叔叔的名字。
定国……昱峰……
宋定国是他的父亲,沈昱峰则是爷爷的养子,虽是养子,但爷爷对他视如己出,凡是爸爸有的,沈叔叔都有。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宋氏的江山就是爸爸和沈叔叔的,按照爷爷的规画,爸爸和沈叔叔连手,可以将宋家的事业发扬光大。
但最后,一切的寄望与期盼统统消失在当年那起挪用公款、掏空公司的事件中,爷爷痛下决心,将爸爸和沈叔叔都赶出家门,不准任何人接济他们,任其自生自灭。
而宋梓轩现在想要寻找的女孩,就是沈叔叔的女儿,叫作沈杏羽。
事情发生那年,他十八岁,不过才刚高中毕业;而杏羽小他五岁,也不过是个国中一年级的孩子。
其实这些年,宋梓轩并没有特别怀念父亲,毕竟爷爷一直灌输他,爸爸会被赶走是罪有应得,纵使心痛不舍,但为了公司的发展,为了千万股东、员工的权益,这是必须要做的割舍。
或许他宋梓轩真是个冷血的人,因为这些似是而非的观念,让他这个儿子,对于失去亲生父亲陪在身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直到后来进入公司之后,他慢慢有机会接触公司内部一些机密文件,慢慢才发现所谓挪用公款、掏空公司的指控似乎站不住脚。
随着他渐渐接触公司核心运作,看到越来越多的机密文件,他更发现爸爸和沈叔叔还在公司的时候,根本可以说为了公司鞠躬尽瘁、奉献心力,照这样看来,怎么可能挪用公款、掏空公司?
后来他更看到一份文件,是征信公司的报告,其实报告是给爷爷的,只是阴错阳差转交到他的手上。
一看,这才发现爷爷这十多年来都在寻找爸爸和沈叔叔,那份征信报告的结果,一如过去十年来每一份报告的结果,统统都是“遍寻不着”。
原来爷爷一直想找爸爸和沈叔叔。
如果爷爷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何必再找人?依爷爷耿介刚直的个性,如果爸爸和沈叔叔确实做了伤害公司的事,爷爷真的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原谅爸爸,更别说想找爸爸。
但是爷爷却一直在找爸爸……
难道这些年来爷爷对他说有关爸爸的事都是假的吗?
那当年又是为了什么原因,爷爷要赶走爸爸、赶走沈叔叔,连带也赶走了那个小女孩?
为什么?
爷爷没有说,就这样去世了,他老人家抱着这个秘密一起离开人间,将无限的谜团与疑问留给他。
宋梓轩知道,母亲或许也知道这件事,他甚至问过母亲,母亲虽然没有告诉他真相,但从母亲的反应,他更是笃定其中必有玄机──
“妈,当年爸爸跟沈叔叔被赶出家门,真的是因为挪用公款吗?”
“这个……”
“妈,不是对不对?”
看着孩子,“孩子,就听你爷爷的,他怎么说,就是了。”
“妈,爷爷已经去世了,他不会在乎真相如何,但活着的人需要真相。”
宋母很为难,“孩子,你爷爷会这样说,就代表他认为这样对你最好,听话,别再追问了。”
宋梓轩确实习惯听话,当个不忤逆长辈的乖小孩,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有后续动作。种种疑问激起他内心的好奇,他想解开这一切。
或许情感因素才是主因,他真的很想找到那个在他心中一直留存着可爱形象的女孩,想知道她好不好,离开宋家这十多年的日子,她一定是跟沈叔叔在一起,他们现在好不好?
杏羽……总是带着可爱的笑容,像个小大人一样围在他身边对着他笑,让他总是充满各种课程的烦闷时光,可以留下一丝美好记忆供往后回味。
当然,他也想找自己的爸爸。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爸爸去哪里了。
发现所谓的挪用公款其实充满疑点,点燃了宋梓轩心中对于想见父亲的渴望,脑海里也开始浮现父亲的模样,尽管模糊,但至少还存在着轮廓。
妈妈总说,爸爸其实跟他很像,聪明、沉稳,乖巧听话,接受爷爷一切的安排,是爷爷心中最优秀的儿子。
妈妈说,难怪爷爷会这么疼他这个孙子,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爷爷是把他当成爸爸……尤其是在爸爸离开宋家的这些年中。
因为这种种的私人因素,宋梓轩联络上那间多年来不断帮爷爷找人的征信社,赋予他们一个类似但不太一样的任务。
过去,爷爷只要征信社找爸爸和沈叔叔;但现在,宋梓轩多给了一条线索,也就是那个叫作沈杏羽的女孩。
如果能找到杏羽,应该就能找到沈叔叔,如果能找到叔叔,大概就可以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
虽然能找到叔叔,不一定能找到爸爸,但宋梓轩直觉推论,既然叔叔跟爸爸都因为那起“挪用公款”的事件而遭到驱逐,那叔叔应该会知道爸爸在离开宋家之后去了哪里。
甚至也是出于直觉,宋梓轩更认为,爸爸离开宋家后,说不定跟叔叔生活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现在也是。
事实上,征信社这些年对于一直无法完成宋老太爷交办的任务感到羞愧,因此一拿到宋梓轩提供的新线索,立刻展开寻人工作。
此时此刻,宋梓轩坐在专属的座车上,车子就停在路边,眼前有一间大型卖场,他看向那间卖场,然后收回眼神看向手上这份报告。
征信社告诉他,如果方向正确,那个名叫沈杏羽的女孩应该就在这间卖场里工作,担任柜枱服务人员。
宋梓轩看着刚才才拿到的报告,里头简单描述了沈杏羽的工作状况。由于征信社一找到人,立刻通报宋梓轩,因此报告中没有太深入的描述,例如家庭状况。
而他也按捺不住内心期望的情绪,立刻搁下手边的工作,找来司机载着他跑到报告中所说的这间卖场来一探究竟。
车子停在路边,只要打开车门,走进卖场,就可以见到那个他想找的人。
说他朝思暮想,算吧!
不然也不会还不确定这个沈杏羽是否就是他要找的人,抑或只是同名同姓,就冲了过来想要亲眼确认。
征信社也问过他,是否要等他们确认过这个沈杏羽是否就是沈昱峰的女儿后,他再去见她?这样其实也比较好,以免打草惊蛇。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了。
“小少爷,您最近到底是在找谁啊?”司机李叔不明就里,开口问着。
“找一个叫作沈杏羽的人。”
“沈杏羽?谁啊?”
难怪李叔不知道,李叔虽然已经在宋家工作十年,但当年那件事距今已有十多年了,也就是说,李叔是在当年那件事发生后才到宋家工作。
整个宋家,说不定知道这件事的人所剩无几。
宋梓轩将报告收好,打开车门走下车,这一刻,他其实也不太确定他想找回那个女孩究竟只是出于记忆的美好,还是出于另一种更深沉的情绪。
许多情绪难以言喻、难以说明,他只知道他想见到那个女孩,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
卖场内,柜枱前,顾客依序排队结账,又是一个非假日的下午,卖场内顾客不多,应付了几个结账客人后,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
有的柜枱小姐选择闲聊天、谈八卦,有的则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面上看似专注在整理各项文件、单据,事实上思绪却不知飞到何处去。
依旧是最角落的柜枱,沈杏羽依旧忙着自己的事,而她的那群同事依旧谈论着这个沉默的女孩。
尤其是经过前几天的事情后,所有人对沈杏羽更加好奇。
原来她不是自闭症,原来她这么会说话,既然会说话,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不跟所有人往来?
“妳还说她有自闭症,真丢脸。”
“怎么可以怪我?她真的不爱说话啊!谁都可能误会吧!”语气还充满不平,“还跟我比手语,摆明了要让我丢脸……”
“嘻嘻嘻……”
“笑什么啦?”
“其实那个沈杏羽还满幽默的。”
几次鼓起勇气上前跟她聊天,这才发现她还满聪明的,说的话也挺有趣的。
“幽默?哪里幽默啦!妳说清楚喔……”
几个女人吵吵闹闹,其他没加入聊天的柜枱小姐都侧目,只有沈杏羽眼神始终不移,专注凝视着自己手中的文件。
这样的专注是为了掩饰自己那不断游走的思绪,外表越是专注,其实越是分心。
“妳们几个,聊够了没有啊?”老板娘又走了出来,盯着这几个没事爱讲八卦的员工,沉声警告。
几个女人赶紧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眼神扫过众员工,“现在不是尖峰时间,妳们爱聊天,我不跟妳们计较,可是麻烦妳们学学杏羽,有空就把单据、发票整理整理,不要每次打烊后都弄到很晚才能走,然后还怪我逼妳们加班。”
“……”
“知不知道啊?”
“是……”直言沈杏羽是哑巴的那个女人,听着老板娘称赞沈杏羽,心里老大不爽,“沈杏羽、沈杏羽,她真要那么厉害,叫她来弄啊……”
“妳有意见吗?”
“没有……”
“就属妳的柜最慢,每天最晚走的也是妳,欺负我这个正常发加班费的老板啊?有时间说八卦,不如花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柜枱。”
“是――”
所有员工上紧发条,就怕再度惹来老板娘一阵骂,果然老板娘不是好惹的,一个人就可以坐镇整家店,连老板都不用出面。
有几个员工偷偷看向沈杏羽的方向,发现那个不爱讲话的女孩确实利用结账空档整理自己柜上的文件,难怪她可以在店一打烊没多久就交账,甚至还有时间去帮忙收货。
也算……满厉害的啦!
沈杏羽始终没去理会身旁的喧哗,只是专注做着自己的事,她必须这样专心,必须全神贯注,否则她的思绪会失控,会想起许多她不愿意再去回想的事。
这其中包括过往的记忆……她的来历、她的家庭,她曾经的家人,记忆里最快乐的童年时光,一样一样都会像潮水般涌来淹没她。
只要回忆一泛滥,便再也难以收拾,所幸她能逼自己控制回忆,不许它泛滥。
只是偶尔还是会失控,她会想起年幼时有个男孩不爱讲话,跟她现在一样,总是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读书,完成长辈交代的每一样功课,表现得如此突出、沉稳,少年老成。
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她都还记得,虽然模糊,但还算记得,只是她还是决意将自己对这个男孩的记忆,连同这十多年来种种痛苦磨难,一起锁进记忆柜子的深处,任其尘封、掩埋、没顶。
如果不这样做,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过来,怎么将这些年来最惨痛的记忆从心中屏除,重新活过。
一个被舍下的人,除了痛彻心腑,怕是再也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经历的一切。
沈杏羽蹲子想要找出新的发票,因为收款机的发票已经用完,她几乎钻到柜枱下方去找,这才想起自己将新的发票放在员工休息室里。
她叹息,怪自己粗心,拿出钥匙锁上收款机,挂上牌子告知顾客“本柜暂停服务”,然后走向休息室。
就在此时,一名年轻男子走进卖场,此人西装笔挺,气宇轩昂,相貌英挺俊朗……或者该说,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大企业老板,实在不像会来逛卖场的人。
或许正因为此人与卖场的格格不入,让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来人对于众人的眼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似乎不以为忤,彷佛他受人如此注视是理所当然。
“帅哥耶!”
“对啊!好帅喔……”
“只是……他也太好笑了吧!来大卖场买东西,干嘛穿这么正式啊?”
“对啊……可是还是好帅喔!”
众人再度七嘴八舌,一点都没注意到老板娘还没走远。果然听见这些员工竟然敢继续聊天,原本跑去巡视货架的老板娘立刻掉头。
走到柜枱旁,果然看见那几个最爱聊天的员工再度聚在一起,对着不知何人七嘴八舌。
“妳们几个,到底要我怎么说,妳们才听得懂?”
话一出,众员工一惊,迅速散开,但也因此,老板娘看见了那名西装笔挺的英俊男人。
那人也看见老板娘,基于直觉,见她能在此发号施令,可以想见她大概是这里的主管。
走上前,对着她点头致意。
“这位先生,有什么我能为你服务的吗?”
宋梓轩看了看四周,特别留意柜枱处,因为征信社报告说,杏羽在这里当柜枱小姐。可是他怎么看都没看到……除了最角落那个没有人站的结账柜枱。
“请问妳们这里有一位叫作沈杏羽的人吗?”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老板娘先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杏羽负责的柜枱,没看见人;一旁的其他员工也面面相觑,似乎有点讶异这个男人竟然是要找沈杏羽。
“她暂时离开了……这位先生,你……冒昧问一下,请问你是杏羽的什么人?”老板娘出于关心,问了出口。
虽然基于直觉,认为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宋梓轩还在想该怎么解释,他知道自己突然出现要找人,确实会让人起疑;就在此时,沈杏羽抱着一盒东西回到自己的柜枱,她依旧专心处理自己的工作,没理会入口处的骚动。
“我……我算是她的亲人,她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养子。”
“这样喔……”老板娘松了一口气,眼睛一瞟,看见沈杏羽回来了,“杏羽就在那里,她负责那个柜枱。”
宋梓轩顺着老板娘的眼神往前看去,果然看见那个原本空着的柜枱,现在站着一个女孩。
只是宋梓轩心里很狐疑,那里站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孩,瘦到彷佛弱不禁风,可能一吹就倒。
那是杏羽?
宋梓轩不能自已的迈开脚步向前方走去,越走脚步越急,没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远。
他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甚至发现自己双手微微颤抖。杏羽,这个小时候最喜欢缠着他的女孩,现在再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站定,宋梓轩看着始终低头的女孩,眼神没有丝毫移转,似乎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消失。
来到这里,宋梓轩这才必须承认,他原来这么想念这个女孩。
沈杏羽抬头看见了他,她先是一愣,似乎有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脑海里彷佛转动般,许多原先收藏在深处的记忆就这样掉了出来。
她皱眉,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记忆被掀出来的感觉,以为是自己又在怀念过往,怀念到这记忆中的梓轩哥哥又出现在面前,直到眼前的男人伸手牵起她的手,这才惊觉,原来这不是记忆泛滥,是真实的重逢,原来她其实也很想他,很怀念那单纯美好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