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耶摩耶族,紧邻大光国西北边领土,是除了土锡尔族以外,大光国最重要的邻居。
耶摩耶族是中土人氏对它的称呼,耶摩耶称自己为斯格尔王国,“斯格尔”在耶摩耶语中是“太阳”的意思,因此耶摩耶人称自己为太阳的子民,国民大多骁勇善战,是为一个好战的民族。
另一个紧邻大光国的国家——特里曼王国,则是由士锡尔人所建,“特里曼”在土锡尔语中是“彩虹”,或许是因为土地较为肥沃的关系,土锡尔人就没有那么好战,并且一直跟大光国维持友好关系。
“我们跟耶摩耶族这几年的关系并不差,双方互有生意上的往来,耶摩耶族也从我们身上捞走了不少好处,好端端的,为何又想兴起战事?”
御书房内,一张巨大的地舆图被摊开在桌面,其中大光国的部分不论,大伙儿的焦点全放在西北边的部族上,特别是耶摩耶族。
“微臣猜想,这应该是比齐王子的主意。”李英豪一边研究斯格尔王国的地形,一边回答皇上的问话。“比齐王子是下一任的斯格尔国王,他的话对现在的老王有很大的影响力,据说比齐王子是军事方面的天才,带兵打仗很有一套。”
“但是依耶摩耶族现在的实力,还无法与我朝的大军抗衡,就算比齐王子再怎么会带兵,也敌不过我军。”皇上充分掌握西北的局势,断定耶摩耶族暂时还威胁不了大光,李英豪也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他们只敢发动零星的战事,不敢大规模进犯。”李英豪点头。“比齐王子不是傻瓜,在他还没有准备妥当之前,不会对我军全面宣战,只会持续骚扰边境。”
“这也够烦人了。”皇上皱眉。
没错,确实烦人。
西北地广人稀,纵使有城镇也大多荒凉,多年屯兵开垦所获有限,加上天气干燥谋生不易,虽然朝廷长久以来不停鼓励百姓前往开垦,甚至祭出奖励,但愿意前往的百姓仍然不多,反倒是驻军的数量不少,相对消耗也增多。
这些消耗包括很多方面,军饷、武器、粮草等等,换算成实际银两,数字庞大,对国家的财政形成很大负担。若无战事尚可维持,一旦开战,损耗便会急遽增加。
耶摩耶族时不时偷袭,其实是一种很好的战略,既可增加敌人的损耗,又能让敌人疲于奔命,以西北的驻军为例,上个月的消磨就多了两成,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幸好土锡尔族与我朝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友谊关系,朕不需要分心对付,必要时还可以与他们联手对付耶摩耶族。”皇上分析局势,李英豪大部分赞成,但没有皇上这么乐观。
“目前看来是如此。”李英豪接着分析。“但特里曼王国也面临到选择下任继承人的问题,未来会如何发展还很难说。”
西北部族的关系本来就复杂,部族与部族之间,靠联姻维持和平。但因为资源有限,国界的划分又不是十分清楚,经常冲突不断,今天是朋友,明天很可能就变成敌人,一夜之间翻脸不认人的情形经常发生。
“依你看,在土锡尔族众多的王子之中,谁比较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的特里曼国王?”
“戈夏王子深得老王信任,但是巴别林王子也有可能。”
“朕的看法与你不同,朕反倒比较看好罗古王子会继任王位。”
“何以见得?”
“因为……”
李英豪和皇上就西北局势展开热烈讨论,两个文比武强的半吊子,谈谋略、谈布署、谈未来的局势变化,既深入也粗浅,无法纵观全局。
按照道理,这时候真正的武将黄宗世应当出面领导讨论,再不济也应该插个一、两句话,但此刻他却异常沉默,一个人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皇上和李英豪也没空管他,任由他发呆。
比起皇上和李英豪来,黄宗世想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既非军事策略,也无关社稷,内容偏向儿女情长。
在这内忧外患的重要时刻,黄宗世不晓得怎么搞的,竟想起朝露来。他擅自拿走她的书,很意外她竟然没大吵大闹,安静到令人担心。
那天自李宅返回府邸以后,他只淡淡的跟她说了声:“书我拿去还人家了,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是不是应该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不要让我替你感到丢脸。”
当时他是因为气愤,一时忍不住才责备她。他以为她会哭,或是朝他身上丢东西,但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脸一阵青一阵白,然后默默走开。
莫非是他说话太过分了?但他真的不喜欢她那个样子,明明就是清纯少女,为何硬要把自己打扮成放荡的妖女?难道,她以为换个模样,他就会被她吸引,未免想太多……
朝露眼波流转、朱唇微启的娇俏表情,无预警地占据他的脑海,引起他呼吸困难。
她露出两边的香肩,长腿在纱裙包围下若隐若现的画面,更是一再冲击他的心,让他的心跳瞬间暴冲。
怦怦!怦怦!
除了上战场打仗以外,黄宗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如此快过,就好像自己正面临未知的对手,输赢未定,他对朝露的感觉也是如此,面对她每一次异想天开的举动,他都不晓得怎么应付,却总能引发他的心情澎湃不已。
结果,不是她想太多,而是他真的被吸引了吗?
黄宗世问自己,却找不出答案,自从和朝露相遇以后,他的脑子始终混乱,从来没有清楚过。
“宗世。”
再这么下去,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他还能有清醒的一天吗?
“宗世。”
他真的不是有意骂她,他只是太生气了,毕竟他身负看管的责任,不能不对她严厉些……
“宗世!”皇上几次呼唤黄宗世未果,干脆扯开嗓门叫他。
“是,陛下!”黄宗世为了掩饰自己没有专心参与讨论,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书装模作样。
“你在发什么呆?”皇上皱眉问他。
“微臣在看书。”他把书翻得劈哩啪啦响,一边对皇上微笑,怎么看都可疑。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佛经感兴趣了?”皇上没看见封面,李英豪眼尖,连书名都看得一清二楚,反倒是黄宗世自己一脸茫然。
“佛经?”
“大悲咒,你正拿在手里。”李英豪挑眉提醒黄宗世。
黄宗世翻回封面,才发现他好死不死竟然拿佛经,这下可要糗死了。
“大悲咒,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慈悲心、无上菩提心,以及济世渡人、修道成佛的重要口诀。”李英豪缓缓说道。“其中一字一句都包含着正等正觉的真实功夫,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是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经’中的主要部分,共有八十四句。”
李英豪看似在解释大悲咒的出处,其实是在提醒黄宗世正视自己的心,不要对自己设限,更别做出口是心非的事,只会显得自己虚伪。
黄宗世起先没听懂他的暗示,还要皇上在一旁干咳,他才恍然大悟,脸迅速胀红。
“我们的李大人,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状元郎,什么都懂。”皇上走到黄宗世身边,将他手上的大悲咒拿走摆回书架,还对他眨眼。
这下黄宗世更尴尬了,如果连皇上都听懂李英豪说什么,那他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早就被看光了。
“皇上。”
门外传来吴太监的声音,应当是有要事,才会在他们商量事情时前来打扰。
“有何事?”皇上问。
“黄大人府上派人到宫里传话,说朝露公主坐在树上不肯下来,请黄大人回去一趟。”
才说没有秘密,就真的没有秘密,他和朝露失和的事马上露馅。
“陛下,请恕微臣告退。”黄宗世这回不待人催,自己反而比谁都着急,一听见朝露又在闹脾气,马上赶回去安抚她。
“快去吧!”皇上挥挥手要他快滚,反正他的心也不在这儿,不如回家休息。
黄宗世连礼都没行就快步离开御书房,皇上的眉毛挑高到差点恢复不了原状,这好像是宗世头一次如此无礼?
“陛下,您这本大悲咒还真是放对地方。”顺手就被宗世拿到,佩服佩服。
“哪儿的话?”皇上微笑。“纯粹是运气好,朕也料不到宗世竟然会在我们谈论西北局势时看书。”
这本是他的强项,是他出锋头的时间,结果他不参与讨论便罢,还把时间拿去翻大悲咒,观世音菩萨果真是普渡众生,连宗世这根大木头,都能长出花蕊来。
“方才讨论到哪儿了?”继续。
“倘若我们真的和耶摩耶族打起来,走哪一条路线会比较方便补给……”
御书房内,君臣二人认真讨论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战事。宫外,黄宗世快马加鞭,赶着回家安抚朝露。
他就觉得奇怪,这回她不吵也不闹,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个性。现在可好了,她又开始闹了,可他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如释重负。
“喝!”他用力踢马月复,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回到府邸。
“公主人呢?”他还没来得及下马便问总管。
“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上说要看风景,不管咱们怎么劝公主,她都不肯下来。”总管指着院子最高、最大的那棵树,烦恼回道。
黄宗世顺着总管手指的方向,远远就瞧见朝露坐在粗大的树枝上眺望远方,一脸不快乐。
他跳下马,将马丢给总管以后直接往院子走去。
这个方向……是御书房的方向吧!不知道皇兄此刻在做什么?
坐在树上无聊的张望,朝露开始想念起皇宫的一切,亦十分想念皇上。
曾经,她把皇宫当成牢笼,成天只想往外跑。因为难得有机会出宫,所以一遇上好玩的事她一件都不愿意放过,以她放走土锡尔族进贡的马为例,就是因为她听说土锡尔人养的马,速度快到像用飞的,如果一大群一起跑,会看到骏马群飞的景象,相当壮观。
结果是她误信谣言,害惨了驻京官兵,为了捉回那些骏马,官兵们满街跑,至今还有一匹尚未追回。
都是她的错,她对不起皇兄,更对不起那些追马的官兵。
她好想念皇兄,也好想念宫里的生活,她好想回宫里去……
“公主。”
朝露对皇宫的思念正浓,黄宗世的声音冷不防从树底下传来,朝露没地方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坐在树枝上等黄宗世上来找她。
院子里的这棵树,可比皇宫内的那棵要矮多了,他只需要随便蹬几下,就可以到达她坐着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怕高。”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这棵树的高度虽然不是特别突出,但根扎得很深,树干非常粗,连横生的树枝都比一般树粗五倍,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
“这棵树又不是特别高,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不自在的往旁边挪,好像很讨厌和他靠近,黄宗世不禁叹气。
“你在生气吗?”他宁愿她大吼大叫,也不要这种刻意的沉默,令人窒息。
朝露摇摇头,她没生气,只是觉得……很沮丧。她做了很多努力,想要当好他的妻子,结果反而越弄越糟,害他没面子。
“公主……”黄宗世想跟她道歉,当时他太生气了,说话很不好听。“那天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是应该在当班吗,怎么突然间回来?”朝露很明显不想听他说话,于是改变话题,黄宗世一阵无奈。
“因为我听说你一个人待在树上,怕你下不来,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他解释。
“总管也真爱大惊小怪。”朝露耸肩。“不靠你,我自己也能下树,干嘛非得叫你回来不可?多事!”
“他也是怕你出事。”他可以感觉到她在刻意疏远他,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放心,我可以照顾自己。”她又不是瓷女圭女圭,就算真掉下树也不会摔碎。“倒是我好像又妨碍到你工作了,你是皇兄的贴身护卫,不能随便离开皇兄,以后别动不动就回家,会让人看笑话。”
朝露闹了半个月,这会儿突然变大人,让黄宗世很不能适应。
“确实我不该离开皇上。”他懊恼到忘了该保守秘密。“七王爷的余党蠢蠢欲动,试图和甸王联手造反,耶摩耶族又时不时出兵骚扰边界──”
黄宗世几乎把秘密全泄漏光了,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住嘴,转头着急地看着朝露。
他本来以为朝露听了以后会紧张、会不知所措,可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所以现在是内忧外患了?”她甚至还能冷静分析。
“你不惊讶、不害怕吗?”黄宗世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的这些事一旦成立,她身为皇家公主,多少会遭受波及,可她却一点都不惊慌。
“我已经习惯了。”她淡淡回道。“我和皇兄这十二年来,遭遇过太多次类似事件,每天每夜都是在惊涛骇浪中度过,早已见怪不怪。”
朝露或许天真浪漫,但她并不傻。
偌大的宫中,只有她和皇上是太后所生,自然而然成为箭靶。他们的母亲出身高贵,又美貌过人,但娘家的势力其实并不强,只是血统高人一等,说她是没落的贵族并不为过。
也因此,当她一过世,她的娘家又无力支撑她遗留的稚子时,皇上和朝露就成了后宫中的孤儿。两兄妹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靠着先皇对他们的宠爱,躲过宫廷的争斗,皇上更是靠着先皇对他们母亲的思念,保住太子之位。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不时有人提议废太子,更多嫔妃争着要当朝露的娘,朝露小小年纪就被争来夺去,很早就看清后宫嫔妃的嘴脸,等到她哥哥正式即位,之后又大小政争不断,虽然到最后都平安没事,但过程有多折磨朝露可想而知。
这些事大光国的人民都不陌生,也厌倦皇亲贵胄们相互之间的争权夺势,所以他们非常支持现任的皇帝欧阳夜幕,在他大力推动改革之下,百姓的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加上近两年来他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查办了不少贪官污吏,更是大快人心。
总的来说,欧阳夜幕在民间颇具声望,这本是可喜可贺之事,但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人人买帐,应该说因为他推行的改革伤害了许多人的既得利益,这些势力凝聚起来,就成了祸害的根源,政变之说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