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蛩膏麻痹知觉……与我们陆地上常用的麻沸散,是相同的吗?”她一点也不担心魟医待会儿要做的事,只在意医药相关之物。
“是呀,但“蛩膏”效用更快,不用香食,仅需涂抹肤上,药效即达”冰夷回答她,手中圆蛊装盛着“蛩膏”,他打开盖,让她瞧见内容物,满足她的好奇心。”
“海中的医药真是特殊……”她赞叹。
“还有更多有趣的东西,你待久了,就会看得到。”冰夷掀开她的袖,揩取一些蛩膏,抹向她肘内浅青色的脉络上,轻轻推匀。
背后,好烫、好刺。
两道利芒,几乎要穿透他的背部,若眼神能杀人,他冰夷,早就是一具鱼尸了。
冰夷选择漠视。
接着,他取来一个石匣,打开,里头一根根透明的笔管,仿佛玻璃烧制,整齐排列,约莫有七八支。
“这不是笔管,而是螅,活生生的螅。”冰夷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解答。指月复夹拈起一只,它……它动了起来。不是剧烈挣动,而是很慢很慢,轻轻蠕挪着,证明它的存活。冰夷将螅放在她手上,螅本能地追逐脉动,吮上了肤,她感觉不到痛,连痒意都没有,是蛩膏已发挥药效。透明晶莹的螅开始变色,通体泛出血红,螅身慢慢胀大,里头充满它吮入的鲜血。
“够了!这样够了!拿走它!”
蒲牢箭步上前,大吼,手还来不及揪住血蝗,冰夷快一步档下他。
“螅吸够了血,会自动剥离,用蛮力去扯,惊吓到它,它会咬得更紧,造成严重伤口。”这般常识海底城民皆有,四龙子急到忘了吗?
“一点都不痛,你别这样。”她仰头,以眼神安抚蒲牢、只是抽一小避血,蒲牢就这副慌张神色,若她真要被断手断脚,他不与人拼命才怪,唉,这冲动性子,真是糟糕……
糟糕得让她忍不住发笑。
蒲牢不敢擅动,只能收手抡拳,窝囊地慢慢等,等血媳膺足,心甘情愿松开吮血的嘴。
蒲牢瞪着越鼓越大德血螅,满嘴咕哝:“贪吃虫,到底还要吸多久?!”牙,咬得咔咔作响。
大概是蒲牢目光太凶狠,血螅猛然抽搐,牙口皆松,由红枣肘间滚落,冰夷迅速接住,交付魟医处置。
蒲牢立刻拉过她手肘,对看凝聚一颗小小血珠的伤势,一口堵住。
“蒲牢你……”干嘛学起螅来?涂有蛋膏的肘内,明明应该麻痹无知,为何还能感觉到他口腔的炙热,以及砸吮的力道?
“啧,那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一”被它一咬,万一染上怪病怎么办?!
冰夷推开蒲牢脑袋,为她抹上逾伤药膏后,咧开牙,给蒲牢一个刺眼晒笑。
“这些螅管全仔细浸泡过药汁,只只无毒,我想,会比直接以口吮伤,来得干净许多哦。”
言下之意,嫌蒲牢的嘴才不干净哩。
“好了,取懊的血液分别装管,再慢慢来研究,到底小丫头是因何无泪。”魟医没瞧懂蒲牢和冰夷之间,正嚼哩啪啦、电光交错,互瞪得畅快淋漓,他喜滋滋说道。
“麻烦魟医了……”红枣先是道谢,后则望向蒲牢问:“我可以留在这里,看魟医是如何进行吗?”她对海城医疗方式,满满探究的。
“可以。”
“不行!”
前者,分别由冰夷和魟医口中而出;后者,吠得好响,自是蒲牢。
“必须我也在场才可以!”绝不给冰夷和她独处的机会!
“但你在一旁,处于听不懂的状态,不是很无趣吗?你去忙你自己的正事,我一人留下就可以了。”她怕他感到无聊。而且,他和冰夷,最近……似乎有些针锋相对?
“我没有正事要忙。”蒲牢大言不惭。
堂堂四龙子,说出这种话,令人发指呀,态度还这么理所当然,羞也不羞?!
“在二龙子带回灵参之前,龙子们各自保管自己寻回的药材,四龙子眼下的正事,确实是顾好红枣没错啦。”魟医为龙子缓颊,诌媚说着,双眼骨碌碌转,配上脸部佞笑,倒有几分小头锐面的昧道。
他顿了顿,试图用闲聊口气,再道:“四龙子,您有没有兴趣翻翻医书?里头对备种药草介绍齐全哦,有人参、当归、川七、以及“红枣”——”那两字,特别加重,特别强调。
“没有。”蒲牢不求上进,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
呜。
暗示,再度失败。
药材“红枣”,大过稀松平常,激不起各龙子争相观赏的兴致。平时喝补汤时,连汤里载浮载沉的红枣,都嫌它碍事,拨到一边凉快去,又哪可能费功夫特地找上蒲牢,要看“它”一眼?
要看,也是看六龙子负责寻回的‘鮻’,那才叫珍贵。
直到某一天,蒲牢心情欠佳,找上几位兄弟喝酒,无意间,口吐埋怨:
“可恶的臭红枣,又往药居里钻,每天去,去不腻吗?!惫跟冰夷说说笑笑,把我放在哪里呀?!”捏紧酒杯,一脸窝囊。
几名龙子停下谈笑饮酒的动作,耳朵竖起,越听,越觉得古怪。
往药居里钻?
办枣会滚动没错,能拿来当弹珠打……
苞冰夷说说笑笑?
是指……冰夷手捧红枣一粒,自言自语,看看“它”说话?
那冰夷病得不轻哦,魟医该替他瞧一瞧。
蒲牢下一句又说:“也不想想她身上的衣裳,哪件不是我买给她?鹅黄那件,我都没看过她穿,就先穿给冰夷看……我真想打她一顿!”
买衣裳给“红枣”穿?
打“红枣”一顿?
原来……有病的是蒲牢?!
“四哥,红枣圆滚滚,你分得出哪是前胸、哪是臀部哦?”九龙子眼神敬佩,从不知自个儿四哥心细如发。
“哪有圆滚滚,我嫌她没肉哩。个头那么小,腰那么细,像一阵风来就会被刮跑。”蒲牢一听,反驳。到底要喂她吃什么,才能把她养高养壮呀?
嗯?我们……错过了什么吗?
几名龙子彼此相视的眸内,都有同样的疑惑,所以,他们立即决定转移阵地,要去看看那颗会往药居钻、会说笑、会穿衣裳,还有挨蒲牢打的妖枣,究竟是啥鬼……
这一看,乖乖隆地咚,个个不由得赞叹起蒲牢——迟钝,迟钝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最好那种娇滴滴的小女娃,跟熬汤用的“红枣”,沾得上边!
“我吃过成千上万颗“红枣”,独独没吃过这副模样的,不知道滋昧如何?”
办枣望向说出此番话语的男子。他俊美漂亮,不可思议的精雕细琢,带些年轻骄气,调侃人时,双颊浮现梨涡,小小的,浅浅的,很是可爱讨喜。
她听见蒲牢喊他“小九”,想必便是龙子最末,排行第九的那一位。
“魟医说,她是难得一见的特殊红枣,当然跟你吃过,那些一般般的玩竟儿不同!”蒲牢很骄傲,鼻尖朝天。魟医的弦外之音,光凭转述,大伙都听懂了,偏偏,该懂的,还是不懂。
“四哥,你去寻药之前,我不是同你说,红枣呢,小小的,圆圆的,红红的……”只差没亲自画给四哥瞧而已呀,竟能曲解成这样?
“对啊,小小的,圆圆的,红红的。”蒲牢复诵,额着首:“瞧!小小的一只,脸不及我巴掌大,个头玲珑;圆圆的眸儿,圆圆的鼻头;红通通、软女敕女敕的腮帮。”全数口勿合小九的描述!
九龙子哭笑不得,转向一旁的温儒男子,控诉道:“大哥,又是你的错!”
“嗯?”一字轻吟,如春风,如暖阳,仅表不解的单音都清悦好听,钻入骨髓的酥。
那声“大哥”一喊出来,红枣瞪大杏眸,惊讶无比。
大哥?大龙子?……与蒲牢,是同父同母所出的那位至亲兄弟?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两人身上找不出半点相似,连一丁点都没有。她来不及收起失礼的表情,便听见九龙子续道。
“你把四哥的智力,也抢先一步生走了!”九龙子替蒲牢抱不平。
前有音律天分,后有聪明才智,大哥连渣都不留给四哥,害四哥变成今天这副德行啦!呀,对了,还有长相,大哥也是把“俊美无俦”、“温雅清瞿”这类优点,从娘胎出世时,一并生光光!
“喂!臭小九,你什么意思呀?!”骂人的话,他蒲牢可不迟钝。那番浑话,在嘲讽他没智力就是了!
“呀,四哥,你听出来啰?”九龙子俊颜惊讶。听出他的暗贬?
“废话!我又没聋!”蒲牢纵牙咧嘴,神情很凶恶。
那,没聋的你,怎么完全听不懂,大家努力给的暗示?九龙子非但不怕,嘴里还咬嚼海葡萄,啵啵有声,连同咕哝声,全和在嘴里。不过,面对蒲牢的弩钝,为何没人打算“明示”他?
嗯……
多多少少,都带有看戏的恶意吧。想看蒲牢获知真相时的神色,一定很精采。
办枣淡淡噙笑,望向兄弟间笑闹,没有一分一毫的惧怕。
他的兄弟们,如同蒲牢曾言,每位皆出色炫目。
但蒲牢说错了。
他,丝毫不逊色于他们。
彬许,容貌光彩比上不足,可是蒲牢的炙热活力,他们同样不及。
比起大龙子俊虽俊笑,笑容之中却不带半分暖度,给人遥远之距,蒲牢就温暖太多太多,仿佛,诱着人向那般的暖热偎去。
他们,比不上蒲牢的清澄透彻,喜怒哀乐表露在外的真诚。
几位龙子将目光觑向红枣。
身为待熬的药材,不该态度如此冷静,除非她也知道,她是遭人错寻,并无性命危险。
“这红枣……看起来挺美味的,到时,我也求父王赏我一碗汤喝,这次我不会把“红枣”拨到一旁去,会认真啃干净。”九龙子故意说道,要看两人反应。
她,红枣,连眉都不挑,笑容犹自清浅,绽放。
他,蒲牢,却气急败坏,双眸瞪大,吼了出来——
“她只会切一小块入锅,最多就是十根手指……甲!你想吃什么?!”
鲜鳞灵参凤涎麒角云水蟠龙梨仙酒金耳红枣汤,“红枣”摆在最后头,代表它是配料,放多放少,对那锅汤的影响,一点都不大!
本打算牺牲她的手或脚,话甫离口,他才惊觉——
原来,连手与脚,他都舍不得了。
“四哥,我蟠龙梨随便一摘就是一大篓,你带回来的“红枣”,只贡献手指甲十片……”九龙子啧啧摇头。
太不孝啰,四哥。
“万一药效不够,治愈不了父王,老四,你要独担罪名,负起全责吗?”吁弄烟沫的男子,先是呵呵一笑,长长吐纳之后,口衔银亮烟管,浅浅微笑,接续九龙子的话语。
蒲牢不答腔,下颌紧绷如石,口中的两排牙齿,正使劲咬合。
“最起码,得摆半个“红枣”进锅才行。”九龙子努力佯装正色貌,实则内心窃笑翻腾。
四哥的反应、四哥的神情,真好玩,眸色都气红了呢。
不肯再听兄弟们更多的“指教”,恼怒的蒲牢,铁青着脸,狞然无比,拉起红枣走人。
可恶的小九,还追在后头,大声嚷嚷:“四哥,你别自己一个人独吞哪——”
蒲牢不理,疾步踩上弯由的阶,将九龙子的吐喝声,远远抛在身后。
办枣的手,覆上牵扣腕间的大掌掌背,带来安抚。
“他们闹着你玩的,别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