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天命回胡府的一路上,始终感觉身子轻飘飘,茫茫然,有股恍忽窜。也许所谓九尾妖狐,所谓苗兰兰的大劫,根本是他的幻觉吧?
深夜,大杂院老老少少都睡了,苗兰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不管穷人或富人,皇帝或乞丐,抬起头,看到的星空都是一样的,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知道想念的人看的是跟自己同样的星空,所以小时候她就爱看星星,嫁进胡府后,有一回,她趁着下人都去睡了,扶着胡天命到他的院子里,两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那时也许有点自作主张吧?不过胡天命那一整个晚上,看着星空的眼都睁得好大呢,渐渐读懂他的情绪时,她明白,他很开心。
那天她偎在他身边取暖,想不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忠叔来到他们苑落时都快吓死了,她差点挨罚,而胡天命则是冻了一夜,发了烧。
她好愧疚,不停地道歉,可是当胡天命病懊后,每到了晚上,总是不肯合眼地直盯着她。
绑来她懂了,胡天命喜欢跟她一起看星星,那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甚至也许他这辈子是第一次抬头看见自己顶上的星空。
绑来有了经验,她懂得准备暖裘和厚毯子阻隔草地的湿气,并且在困倦了的时候赶紧扶胡天命回房,她和他约法三章,以后可以每天晚上看星星,但绝不能耍赖让她没辙,要不他们俩以后都别想看了。
其实仔细想想,那时,偶尔读懂一点点他给的信息,她也会开心老半天。“丫头,还不睡?”
苗兰兰转头,果然看见崔婆婆披了件衣裳朝她走来。
“女乃女乃也没睡啊。”她起身扶老人家过来坐在她方才坐暖了的位置上。
“在想天命?”
“又不是没事就想他。”苗兰兰嘴硬。
老人家只是笑了笑,“他是个好孩子。”
“因为刚醒来嘛,呆头呆脑的。”
“那么你就更应该陪在他身边,免得他被人给骗了。”
“他现在醒了,多得是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选。”
崔婆婆只是看着苗兰兰故作冷漠的侧脸,并没有马上反驳或附议她,而是跟她一样抬起头,天边的织女星,再过几日就见不到了。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崔婆婆喃喃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记得。”苗兰兰抬头在天上搜寻着,“织女星已经落在天边了。”夏天时明明还在逃讠上呢。
“因为想念着过去的日子而默默垂泪,但是他们在最初明明也知道终会有分开的一天吧?天上人间,是不同的世界,可是他们还是在一起了,那一定是因为只有两个人陪伴时,是最快乐的。”
苗兰兰突然想到,小时候就是崔婆婆教她看星星啊。那时候崔婆婆也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星星,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睡了,婆婆告诉她牛郎织女的故事。
版诉她,这世上,每个人抬头看见的星空都是一样的,如果想念谁,就对繁星诉说吧。
“可是,如果没有那些快乐的回忆,就不会舍不得吧?”她和胡天命之间,又有什么回忆可言?一个人唱独角戏,也能算回忆吗?
但是,她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第一次让胡天命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害他感染风寒,那时就是因为胡天命连病了都不肯放开她的手,不得已,胡万金才没有多苛责她。
无法开口,无法行动,病榻昏迷中却还是死命地想维护她……
“会吗?”崔婆婆好像回想什么那般地微笑,“我倒觉得,有一些回忆能够怀念,很好呢。”
可不是吗?她刚刚明明就想着往事笑了。
苗兰兰沉默了,半晌,侧头看着崔婆婆,见她也跟方才的她一样,倒映着星光的眼里,隐隐含笑。
天空的织女星,到了冬季就会消失,恒久如清汉明月,也是一日一日阴晴圆缺,斗转星移,牛郎织女一年也只能见那么一次,更何况是人世浮沉,转眼沧海桑田呢?但是,也许真的有一种事物,能够永远留在心里,尽避红颜成了自发,也不会后悔,不会消失的……
成功解决了张员外那个案子,苗兰兰其实可以休息几天。不过如果她真的休息了,她就不是六个小表的大姊苗兰兰了!这天她一如往日,早早就开张等着需要仙姑指点迷津的倒霉鬼上门求助。
而胡天命同样也早早就来报到,昨晚“撞邪”的遭遇让他一夜没睡好,想的都是苗兰兰是不是真的有大劫,还有……
“我脸上有什么吗?”是不是易容穿帮了?苗兰兰模着脸上的面具。
“没有。”他安抚地笑了笑,心里却警戒了起来。
兰兰的元灵真的出现一道阴影,狐狸男说的都是真的!
他要怎么样才能尽快和兰兰圆房?
忠叔捧着一袋花生糖进到铺子来,前后转了一圈,发现今天小表头们没来,似乎有点失望。
“他们晚点才会过来。”苗兰兰笑着道。
忠叔一脸尴尬,“我……我不是特地买给他们吃的,你……你和少爷一起吃吧。”
苞天命回过神来,忍不住就想调侃,“可是我不爱吃花生糖,兰兰也不爱啊。”
忠叔觉得有点没面子,摆出一副专业管家的棺材脸来了,“那我自己留着吃。”
“你咬得动吗?”胡天命嘿嘿笑,苗兰兰闷笑着拉了他一把,要他别再闹老人家了。
铺子的大门口矗了两座山一样的门神,正是胡府的护院,胡天命不让王家的人再来找碴,有时他没办法那么早离开胡府--总要陪老爹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
他还不想那么快让父亲知道他找到兰兰了,也还在思考怎么让父亲接纳兰兰,狐狸男说的抱孙子,他也仔细想过,那应该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手段,而且他觉得最近进展不错,兰兰重新进胡府的阻碍至少一分一毫地在减少当中,例如最得父亲信任的老奴忠叔,他相信忠叔倒戈是迟早的事,所以这阵子完全不反对忠叔跟着他来到下河区。
当他暂时走不开时,两名护院会依照他的交代,每日准时出现在紫阳仙姑的铺子前。
“请问,紫阳仙姑真的替人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一个气质和下河区完全格格不入的老人走进铺子里。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有求于人的模样,苗兰兰竟然破天荒的态度战战兢兢起来,“请问您是?”不是有求于人,那么就不容易被唬住,她很快发挥她的看家本领,不着痕迹地把老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老人身上的穿著是很常见的富人装扮,衣裳质料是上好的,身上却连一样装饰也没有,不大像肥羊,要知道有钱人不见得舍得花钱。
但是,苗兰兰却不敢大意,她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老人的眼神,也许是老人的气质,虽然她接过的案子接触的有钱人也不少,加上她的出身,要分辨出谁是生来含着金汤匙,谁又是这辈子没少过鞠躬哈腰挨白眼,对她来说很容易,但这老人跟她所见过的那些有钱人比起来,又多了一股威严。
“老夫听说,紫阳仙姑曾经让王家当铺的少东吃过苦头。”
苗兰兰一听这话,脸色就一阵古怪,“您恐怕误会了,让王宗生吃苦头的人不是我。”看来这人来找紫阳仙姑的目的,跟王宗生有关?她立刻就决定这生意不做了!
“是吗?”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决定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无论真相如何,老夫确实有求于仙姑。”
“您来得不是时候,我今天神力全失,不做生意。”
苗兰兰的拒绝让胡天命也有些讶异。
“这件事倒不需要仙姑神力,不过……”老人叹了口气,“也罢,老夫也知道不可能,只是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而来。”
什么不可能?根本是痴人说梦!如果是跟王宗生有关,恕她还想和弟弟妹妹们平安过日子,惹不起王家那么难缠的角色!
“老先生有什么困难吗?”想不到胡天命这鸡婆鬼竟然开口了,苗兰兰想阻止也来不及。
老人叹了口气,“因为某些原因,我无法通知官府,但是人生地不熟,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向王家讨回我一件重要的珍宝。”
“您是拿了东西去主家当铺典当,最后赎不回来吗?”苗兰兰几乎猜都不用猜,王家不敢这么对本地人,因为他还要在本地做生意,但是对外地人,这样的事件常常发生,见怪不怪。“我劝您看开点,钱财乃身外之物。”
老人笑了笑,“你说得对,钱财乃身外之物,所以那东西对我来说,比钱财更重要,我说我愿意花十倍,甚至更多的钱赎回我的东西,但他们却把我赶了出来。”
当然啊!这举动摆明告诉人家他是凯子嘛!苗兰兰在心里翻白眼,王家经营当铺多年,对鉴赏珍玩古物的眼光自是不会差到哪,这个老人愿意用这么高的价钱来赎的东西,他们丢到黑市去,还怕价钱不会翻上好几倍吗?
“为什么不能报官?”胡天命好奇道。
那还用说?苗兰兰心里想,第一是报官没用,本地城令见到王家人就像见到自己爷爷一样;二来……苗兰兰暗忖,这家伙被坑都不敢报官,要嘛那东西来路不明,要嘛他自己心里有鬼,所以这老头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她想象不出依老人这样的丰采和气质,又不敢报官,究竟会是什么来历?
“老夫不希望这件事曝光。”老人倒是回答得很坦荡。
“很可惜,对象是王家,而我只是个算命的,最多帮您卜卦,看看有没有希望,再多也帮不上忙。”苗兰兰已经拿出了龟壳,询问地看着老人。
老人笑了笑,“但是你铺子的招牌写着,各种疑难杂症的救星,难道替人卜卦,就能解决天下所有疑难杂症?”
为什么这老人家饶富兴昧的模样,让她想到某人?而这个某人现在正新奇地将她卜卦用的龟壳当陀螺转……她伸手拍掉胡天命贪玩的手。
那是一种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态,有点豁达,有点玩味,有点高高在上,因为不像她生来庸庸碌碌,只想抓紧机会让家人活得更自在,所以根本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有趣的。
“是不能,但我也替人收惊、收妖、治治小病,如果有什么难题,就替他们卜个卦,指点方向,给个建议,有时那也是让人心安的一种方式,红尘俗世的烦恼不就这些?”
办尘俗世的烦恼啊?胡天命模着下巴,他最近正在努力学习理解这个“红尘俗世”,发现这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
老人点点头,很玩味也很感慨,然后他在苗兰兰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那么就有劳仙姑替老夫卜个卦吧。”
苗兰兰又问了些关于生辰八字,和老人想寻回的失物的相关问题,最后把铜钱在龟壳里摇了摇,然后倒在桌上。
苞天命双手抱胸,在一旁看了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真是太神奇了,这样真的能算命吗?
苗兰兰将滚落的钱币排好,看着钱币显示的卦象,撑起眉,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道,“这卦象显示,那样东西,其实您有本事自己拿回来,就看您愿不愿意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