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儿从明清宫离开时,悄悄地向四周探看,确定没人才正了正衣裳,快步离开,她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衣领下隐约可见吻痕。
明清宫是六皇子萧雨的居处,萧雨的母后和皇祖母已贬为庶人、在寺院中修行,萧霁不像萧□,对兄弟子侄赶尽杀绝,他留下萧雨及其手足,给予优厚生活,等他们年满十八后搬出后宫,建府立院。
萧雨好游猎、喜,身边的宫女无一不被他染指。
对于朝臣勋贵而言,萧雨已经失势,自然没有人会把女儿的婚嫁动到他头上,但对没有家世背景的宫女而言,王妃、侧妃的位置还是挺诱人的。
虽然采莘公主正在计划建围墙,将皇子皇女居处隔出独立院落,也提及日后皇子不再受朝廷供养的事,但事情还没定下来呢,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晓得六皇子哪日会不会再得势,成为朝廷不可或缺的重要官员。
卿儿拉拉衣领,想遮住膀子上的吻痕,蓦地想起春兰姊姊和夏荷姊姊私下说的悄悄话,脸更红了。
她们说:“六爷已经发话,谁先怀上小世子,就封谁为侧妃。”
此话传出去,哪个姊姊不是卯足全劲的想诱惑六爷?卿儿明白,六爷看上自己,纯粹是为贪图新鲜,那么日后……她该怎么做,才能让爷继续喜欢自己?
行经平和宫,她想去探望表姊小绿,表姊服侍的是即将成为蜀王妃的关倩姑娘。表姊心底当然也惦记着侧妃的位置,不过她手段好,听说已经哄得关姑娘愿意带她一起嫁入王府。
关姑娘是个柔顺、脾气好的主儿,日后表姊还怕没出头机会?因此她才打算走一趟平和宫,向表姊请益一番,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嘛,谁不想麻雀变凤凰,攀上高枝过好日子?
午后,平和宫静悄悄的,她没从前门走,而是从后园竹林那边绕进去,那里离表姊的屋子近,也不会碰到管事嬷嬷。
她低着头快步走着,没想到脚尖踢上一个精致华美的盒子。
卿儿好奇,弯下腰拾起,打开盒子,一阵浓浓的香气袭来,她用指甲挑起一小点,擦在手臂上,发觉手臂变得柔滑细致,而香气久久不散。
这是哪位贵人落下的好东西啊?悄然一笑,她将盒子纳入怀中,匆匆自原路走回屋里,找表姊的事儿,下回吧!
书铺子里,人来人往,生意好不热闹,卡卡的新艳本刚推出就卖到断货,这几日架子上又补上新版书,消息传出,上次没买到书的读者在店铺一开张就进门抢货。
萧瑛看到这个空前盛况,忍不住想笑,苹果还真厉害,从她的家乡跑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但适应良好,还能创下一番事业,半点不输前阵子红透半边天的宫青天,她跟宫晴两人,可并称祈凤皇朝奇女子了。
越了解苹果,便越是对她无法放手,偶尔他会怀疑,过去的自己真的爱过倩儿?
只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欠她一条命。
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欠债的还钱、欠命的还情,天经地义。
他对自己立誓,要做到同时对两个女人好,让她们都得到幸福。
“王爷,您看……”
小四凑上前来,萧瑛顺着小四的手势望去,看见一个人抱着一袋书,从铺子里匆匆走出去。
书铺卖书、百姓上门买书没什么奇特,奇特的是买书的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中年女子,这就非常特殊了,更特殊的是,那个人,他认识。
是陈姑姑,他找了很久的陈姑姑。
那日贺心秧向萧霁说情,留她一命,萧瑛感动,更加感激。
对于过往,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回到宫中,第一个对他怜爱有加的长辈,不是宫里那些太妃而是陈姑姑,她经常拉着自己,说着他小时候的故事,说他的母妃狠心将他送到少林寺时夜夜哭泣,为保他一条命,不得不让他远离自己的陈年往事……那些话自她口中说出,带着浓浓的伤怀。
因此倩儿入宫学习礼仪,他才会把人托付给陈姑姑,那时他想过,娶关倩回府时,要一并将陈姑姑接出宫享福,然而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姑姑出宫那日,他派人给她送银子,她却拒绝了,但听来人回报,说陈姑姑泪流满面,感念皇上的不杀之恩,还说有生之年定会还报此恩。
这几日,他记起越来越多的旧事,包括父皇母妃、小四、孟郬……以及陈姑姑,那些事让他更加确定,陈姑姑待他的心甚是真诚。
可陈姑姑怎么会来买苹果的书?难不成她又想对苹果不利?
念头兴起,浓眉跃上一抹怒意,他不允许这种事一再发生,即使是自己敬爱之人。转头,他向身后的侍卫交代几句,侍卫飞身而去。
萧瑛继续往前走,小四看着主子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逛街,又不是以前,需得做戏给眼线看,现在缺什么东西,吩咐一声,那些商家老板还不急巴巴带着东西进府,任王爷挑选?
尤其现在是府里最忙的时候,为迎娶两位王妃,府第里的仆婢个个忙得人仰马翻,这时候还闲逛,可不是整人嘛。
“王爷,”他加快脚步,跑到萧瑛身边。“王爷,您想买什么啊?咱们漫无目的的逛,怕是买不到好东西,不如王爷说说,想要什么,小四帮着找。”“我想买礼物给苹果。”
她不像旁的女子,喜欢穿金戴银、抹脂点红,还真不晓得该给她买什么。小四失笑,“原来是想给小姐送礼啊,那还不简单,送她一迭银票,她肯定两眼发光,笑得阖不拢嘴。王爷肯定不知道,咱们这群人里头,小姐待谁最好。”
“谁?”他想不出来,苹果不是待人人都好吗?
“周大哥啊,他每个月把书的版税钱结算、送进宫给小姐时,小姐肯定是眉开眼笑,让人上茶上点心,还要留周大哥讲好大一篇话,最后才千恩万谢的把人送走。”
听着小四的话,萧瑛想起她看见银子时的贪婪嘴脸,笑逐颜开,没错,她确实对银子缺乏抵抗力。
“提醒我,以后让总管每月把府里的银子、金条都给搬出来,让她从头到尾数上一遍。”想着她整个人埋在金山、银山中的情景,他忍不住发笑。
“那不如把王府库房的钥匙交给小姐。”小四望一眼王爷,略带试探的道。
没想到萧瑛连考虑都不曾便点头应允,小四沉吟,看来自己竟是错的,在王爷心底,小姐的份量比起关倩要重上许多,那时他实在不应该对小姐说,关倩是主子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那么就不会种下小姐的心结了。
至于关倩,现在他倒是对她有两分同情,光是跳下山谷的义无反顾,小四就对她佩服不已,他提醒着,“既然想给小姐买礼物,是不是也该给关姑娘买一些?”
萧瑛看了看他,一笑,才说嘴便打了嘴,他说要待两人公平的,没想到光买礼物这件事,便硬生生把倩儿自脑中排挤了出去。
幸好小四提醒,他可不希望日后府里真的搞到妻妾不和,苹果那性子倒是不怕,就担心倩儿想得太多,委屈憋在心里头难受。
“以前,倩儿喜欢什么?”
“珠翠环簪喽,女人喜欢的,关姑娘都喜欢。”
“那容易。”他进入街边铺子,让老板挑几件饰品包起来。
小四想了想,又对萧瑛说:“其实,王爷曾经送小姐一样东西,小姐爱不释手呢。”
“是什么?”
“王爷请金玉铺老板,用十几种不同颜色的宝石雕成许多小苹果,小姐爱极啦,天天挑一个颜色用链子串了戴在脖子上。”
“可我从没见她戴过?”
小四叹气。“这事说来话长,王爷带关姑娘回宫、要求皇上赐婚那天,小姐从勤政殿回来,伤心过度,吐血昏迷,醒来后就将它们给埋了。”
这是风喻说的,他说小姐哭得很惨,风喻问她,“既然不舍,为什么要埋?”
她回答,“爱情已死,不埋,徒留心痛。”
“那现在她把那些苹果挖出来没有?”
“没。”
萧瑛脸色骤变,眉头倏地拢起,绷紧的表情写着不满意。
苹果是什么意思,既要嫁给他,却又埋掉过去的曾经,难不成……
霍地,一个想法自脑中掠过,心像被谁狠狠揪住似的,危机意识猛地高涨,不对,是哪里不对了,他凝神细细回想,回想他们相处的每个片段点滴……
果然……没有,一次都没有,她从没说过要嫁给他,每回都是他提起,而她无奈的笑,然后转开话题……的确是这样,她从没正面响应过任何有关婚礼的问题,连他送去的嫁衣,她都没有多看几眼,难道她其实想……
不,他绝不给她机会。她有本事丢、他就有本事送,她可以丢苹果,却永远不能将他甩下。
“小四,带我去那间金玉铺。”
“是!”小四心中悚然一惊,王爷的目光中透着戾气,脸上凝着一层寒霜。
小四看着萧瑛的表情,心想完蛋,他说错话了,都是多嘴惹的祸啊,他只求求老天爷,婚期将近,王爷可千万别再同小姐吵架,安安妥妥的把人给娶进门,别再惹出什么意外才好。
萧瑛运气好,当时金玉铺老板见那些苹果小巧可爱,又多雕了些摆在店里头卖,许多姑娘见着都挺喜欢,可惜造价太高,能买一颗已是不容易,谁像萧瑛那样财大气粗,一买就是整组,所以老板陆续让工匠雕个两三组摆在店里零卖。
萧琪出现,贵客临门,老板连忙上前招呼,正冒火的萧瑛看见有个姑娘在试戴苹果坠炼,恰好借题发挥,他怒目一转,劈头就是一顿喝斥。
“这款式是我想出来的,你怎么可以拿来敛财?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知识产权?”
他的声音很大,吓得正在试戴的姑娘东西一放,立刻转身走人。
知识产权?王爷被小姐洗脑了……小四苦笑,谁会懂这名词还讲究这个?看着向来平和、与人为善的王爷突然变成炸毛的狮子,小四愁了眉眼。
老板还想反驳个两句,但小四拚命对他挤眉弄眼,还在萧瑛的锐利目光下,悄悄向老板挪去几步,低声说:“我们家主子是蜀王。”
这时候身份不抬出来压人,还等什么时候,等到闹出一堆围观民众吗?拜托,他已经很忙、够忙、忙到快发疯了,千万别在这时候横生枝节啊。
在小四的尽力周旋下,不多久,萧瑛带着铺子里所剩的几十颗苹果及老板绝不再贩卖苹果坠子的连声保证,满意地离开。
萧瑛的怒火略略压平,这一回,他赢了金玉铺老板、得到一匣子小苹果,下一回,他要赢贺心秧,得到一句愿意嫁给他的保证承诺,然后将那颗大苹果带回家。
小四舒口气,以为王爷的怒气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让王爷的火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让他苦不堪言……
原因就在派出去跟踪陈姑姑的侍卫在他们进宫之前跟了上来,在萧瑛耳边悄声低语,他只轻声说了两句,就让王爷怒发冲冠。
他说:“贺姑娘在城里买了屋子,陈姑姑是里面的管事。”
买屋子?王府不够大吗!皇宫住不下她吗!她干嘛买屋子?果然被他料中了,她根本就是同他虚与委蛇,让自己误以为她妥协了、愿意嫁了,然后暗地筹划着如何逃离他。
该死!一股火气蹭地窜上脑门,熊熊大火烧掉他的理智,从来就没有人可以算计他,萧瑛怒极反笑,阴恻恻的笑脸看得小四直冒冷汗。
上回王爷露出这种表情时,是和方磊把先帝宾天日给计算出来那天……小姐,死定了……
贺心秧已经做足了准备,她把银票珍宝满满收上一大包,就藏在床底下,晚上她背愿愿、抱望望,再扛起银票包包,就可以跑路。
陈姑姑会带着人在宫门口接应自己,现在她只缺……瞄一眼风喻腰间那面可以自由进出宫廷的腰牌,心痒吶。
贺心秧笑着巴结风喻,她真心相信,人在愉快的时候会降低警戒。“不知道王爷跟你提过没,等大婚结束后,就要替你和小四作主,要了我的紫屏、苓秋。”
紫屏、苓秋听见这话,脸刷地红了起来。那个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已经过去,日夜相处的几人,早已种下深刻感情。
风喻点头,王爷说过了,他起身拱手一拜,九十度大鞠躬。“谢谢小姐玉成。”
“光是口头谢两声啊?太没诚意了。”
“风喻愿为小姐做牛做马,任凭小姐差遣。”
“说什么牛马啊,你自己去问问紫屏、苓秋,我几时当她们是下人看待了?她们是我的妹妹,你和小四是我妹婿,日后呢,在王府里,咱们要好好相处,互相照应,我可先把恶话说在前头,夜里人是你的,白天她们还归我。”
“小姐在胡言乱语什么啊?”紫屏瞪她一眼。
“是是是,是我胡言乱语,我只不过想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马上要离开,心底不舍,胡话就多了起来。”
“以后小姐常进宫来看皇上吧,皇上心底肯定也是不舍的。”
“那自然是,唉……”她眼睛四下飞转着。“真想拿一样宫里的东西做纪念,你们说,我是拆了屋梁好,还是搬柱子走?”
苓秋忍不住叹气道:“小姐又没喝酒,怎么满口怪话,从没见过有人依依不舍是要拆梁柱的。”
紫屏想了想,说:“不如咱们拿小一点的,花瓶好不?再不,让王爷把小姐经常写字的桌子给挪进王府。”
“哪里没花瓶、桌子,还要巴巴地从后宫搬,何况我又不缺桌椅,只不过想留个纪念,不如……风喻!”
她突然向风喻靠近,风喻一惊,身子连忙往后挪几分。
“小姐有事请吩咐,不必……不必靠得这么近……”
贺心秧笑盈盈地坐正,视线定在他的腰际。“你把你的腰牌给我好不?反正你是禁卫军头头,谁不认得你,有没有腰牌还不是可以进出。”
“这……不好吧……”风喻被她笑得心底发毛。
“有什么不好的,你把它送给我当『后宫一年游纪念品』,我就把苓秋送给你当个『幸福一辈子保证品』如何?你非但不吃亏,还占了大便宜呢。”
贺心秧越靠越近,只差没把自己的手直接贴在风喻的腰上,要不是此刻还有紫屏、苓秋在,可见证两人的清白,谁都会认定他们必有奸情。
贺心秧对风喻纠缠不休时,萧瑛和小四正巧进门,萧瑛冷冽的嗓音扬起,屋里四人同时被封冻。
“你们在做什么?”
风喻梗起脖子,走到萧瑛面前,低头道:“王爷,小姐想借属下的腰牌看看。”
腰牌?小四两道眉毛往下一垂,心底哀号一声,人赃俱获,这回小姐真的是死定了……
“下去!”萧瑛深深吸口气,面若寒霜,双手背在身后,一双古井无波、黑得出奇的双眼,牢牢钉在贺心秧身上。
贺心秧心底暗喊一声糟,不会是这面腰牌给了他联想吧?她忍不住叹气……狐狸啊狐狸,既生瑜,何生亮,她又不是周瑜,他何苦招招克她,处处让她翻身不得。
他的态度让风喻等四人感到危险,不知道是该留下保护小姐好,还是飞快跑掉比较安全。
“我说,下去……”
萧琪的声音分外低沉,一如他沉敛的眉眼,他周身泛出的寒气让贺心秧心惊胆颤。
看见他那副表情,风喻连忙拉起苓秋往外跑,小四也匆匆忙忙扯着紫屏到外头咬耳朵。
贺心秧扼腕的看着风喻带着腰牌离开,像无事人般起身,嘻皮笑脸问:“怎么啦,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样,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吗?要不要说来听听,别的不行,但给点小意见还不成问题。”
她打算一路装死到底,不管他说什么,就是矢口不认,天下一痞无难事,她家坏后母教得好。
“好啊,妳来说说看,如何对付一个表里不一,脸上顺服,暗地里却处心积虑想要从我身边逃走的女人?”他才不给她机会装迷糊,一针刺下去,立刻戳破她的伪装。
迅速背过萧瑛,贺心秧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中做了个鬼脸。
他知道了?!这么强,就因为一块腰牌?
不会吧,这么厉害的联想力啊,她应该想尽办法让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纪,在那里他有太多抢钱的行业可以做,国际情势分析、股票分析,再不当当名嘴,也可以赚得腰缠万贯、富得流油。
她转了几十度,偷偷瞄他一眼……咻!她被他凌厉眼光射到,啊!眼睛飞快闭上,对,她被刺到了,很痛。
人类干嘛还用发明雷射机啊,有他的眼睛,雷射手术可以提早个几百年发展。
不管了,继续装死……
用力吸气,她转回身,嘻皮笑脸的对他说道:“她心里若是有你,那便容易留;她心里若是没有你,你又何必留她昵,留来留去留成仇,不如一拍两散,她开心、你快意,各人过各人的生活,他日再相会时,合奏一曲笑傲江湖,岂不是很好?”
这话比不回答还糟,他气急败坏,她却眉开眼笑,他认真,她却装痞。一颗心被呕得冒血,萧瑛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声问:“妳的意思是,她心里没有我?”他声音里头的危险分子提增至90%。
两句话,堵住贺心秧的嘴。
怎么可能没有,她的心里、眼里、眉里,她的生命里装的萧瑛,用满载而归形容最贴切。可是……
不正经的笑脸收起,她正了正神色,态度认真的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床边,试图同他讲道理。
“天底下的男女有三种关系,有缘有分、有分无缘、有缘无分。能碰上第一种是最好的,从此天涯海角比翼双飞,平添人间一段佳话。
“多数人遇上的是第二种,这情况不算坏,虽然彼此无心无情,但平安相处,一辈子很快就过了,若运气不好,丈夫爱上别人,也不至于心痛,顶多是不甘心,不甘心后到的那个凭什么比我得到更多,而最坏的状况也不过是在斗争心计中度过一世。
“最惨的是第三种,热热烈烈爱上一场,什么生死相许、什么不离不弃,到最后终是梦醒成空。怨吗?怨,恨不恨?恨。可人无法与天争,争破了头,除了一身伤痕累累,依然成就不了一世情缘。
“萧瑛,我和你,就是第三种。”
“胡扯,谁说有缘无分,我有说不娶妳入门吗?我有说不负责妳的一生吗?我有说不要孩子、视妳为无物吗?如果到最后真的是有缘无分,也是因为妳的心胸狭窄所造成的。”他怒极,口不择言,锋锐的目光烧灼着她的意志,他要她妥协。
“我心胸狭窄?”骤然一句话,让委屈、怨怪、悲伤齐齐涌上。对啊……她知道别人是这样想的,她清楚大家都批评她容不下关倩,可是那群“别人”和“大家”里面,没有一个萧瑛。
望着他,惊怒转为失望,原来……他和旁人并无不同,原来他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般了解她……
“不是吗?说来说去不全是那一篇空话,妳不要我娶倩儿、妳想当正妃、妳想我眼底心底只容得下妳一人!贺心秧,妳是我见过最小心眼、气度最窄、最无法容人、最不懂体谅,也最自私自利的女人。”
苦涩溢满了胸怀,那么重要的事于他而言只是“一篇空话”啊……
原来,想成为某人的唯一,会变成受攻击的重点。原来这个世界,容不下三人行、四人行、五人行……只要唯一,就是自私自利的最佳证明?
小心眼、气度狭窄……呵……呵呵……这男人,不配拥有她的爱情!
放弃说道理,放弃沟通,放弃让他明白,正是因为心里有他,她才无法将就这样的婚姻,因为说得越多,她只是越自私自利。
撇开脸,她冷冷一笑,“我有说过叫你不娶关倩,说我要当正妃吗?不过是一个区区蜀王妃,你当真以为我会把它当成宝贝?
“错!有人亲手想把皇后之位双手为我奉上,我还不屑一顾呢。那点名利,真真对不住,王爷大人,本人区区在下我,看不上眼。”
“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不重名、不重利,什么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什么今日衰草枯杨、昨日歌舞场,富贵是假。每句话都讲得慷慨激昂,可事实上呢,用银子砸妳,妳就双眼发亮,用金子丢妳,妳还会跪下来向人道谢,妳爱钱、爱富贵,妳根本是心口不一的女人!所以妳嘴里没说不要我娶倩儿,心里想着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只是被心中那股火气催促着、鼓舞着,想发泄些什么。
这不是他的性子,他是沉稳、面面俱到、只为目的不管手段、凡事三思而后行的人,可是碰上“苹果要离开自己”这个消息,他就彻底慌乱了。
组织散了、条理没了、逻辑死了,他用最糟、最坏、最不可能达到目的的烂方法,想逼苹果留下。
“哈哈,萧王爷瑛公子,您还真是懂我啊……”
“我已经跟妳说过几百遍,我不能不娶倩儿,我欠她一条命,妳知道那时我的伤有多重?如果不是她把伤药全留给我,我早就伤口溃烂,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妳知道我们在谷底碰到野兽来袭,她是怎样舍身挡在我面前?妳知道潭底水多冷,她却依旧日日潜入潭底为我抓鱼……在她辛辛苦苦为我的性命而搏斗的时候,试问妳在哪里?
“妳在宫里过着舒适无忧的生活,妳有人照顾、有人服侍,我甚至把所有的身家通通留给妳。我对妳还不够好吗?妳还想要怎样?妳非要我过河拆桥,离了险境便将倩儿抛弃?对不起,这种事我做不到。”
萧瑛越说越生气,完全没注意到关倩于他只剩恩义而没有爱情,如果他能压抑怒气、平心静气,会发现他难受的心也跟他叫嚣着他只想和苹果走入婚姻,对着她一生一世。
她终于真真切切的听明白了。
原来那年她的忧思成愁在他眼中是舒适无忧,原来他认定她贪图的是他全部的身家,而不是只爱萧瑛这个人。呵……呵呵……奇怪,她怎么会想笑呢?明明是哀伤到不行的呀……呵哈哈……真的,很想笑啊。
关倩舍身为他,以性命来见证爱情,不像她,占尽所有便宜,还要耍任性,还狭隘自私且心口不一,这样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他何苦还要娶她?
凄凉一笑,算了,她同他吵什么呢?难不成吵赢,她就会变成有容乃大、心胸宽阔的女子?并不会啊。
悄悄地打个呵欠,她又想睡了,这阵子总是很累,累得提不起劲儿,累得连争吵都疲惫。
看见她打呵欠,萧瑛的怒火被激得更盛,他真想切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无心无肝,无视于他对她的用情?
“你无法丢开对关倩的恩义,那么娶她是一件正确的事。而我,我们就当朋友,继续像现在这般相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我嫁入王府,和你的倩儿大眼瞪小眼?”
“妳终于说出真心话了!”萧瑛咄咄逼人,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边。“倩儿就是妳心底解不开的结。”
有墙壁可以靠,她真想直接睡死,不必面对他的怒气,更不必与他绕来绕去,讲着永远都说不通的道理。
“我承认自私狭隘、承认嫉妒心盛,承认我容不下其他女人,可以吗?像我这种女人,王爷还是别娶了吧,家和万事兴吶,弄一个女人回王府吵吵闹闹不是好事。”
她退让,她承认自己是个烂女人,行吗?别再同她吵了,她真的很累很累。
闪开他的圈禁,她转身想要回房。
可他不允许,拦在她身前,烧着熊熊烈火的双目瞪着她,两手狠狠地扣在她的肩膀上,他捏痛了她,照理说,她该精神一振,拼着力气再继续和他争战的。
可不明白为什么,力气一分分从她身上消失,她的手脚发软,没有力气挣扎,只能垂下头,伏低认输。
可这模样看在他眼底却成了倔强、宁死不屈,气得他更加恼恨,更加暴跳如雷。
“妳到底想要怎样,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我已经保证过那么多遍,为什么妳就是不相信,我会公平地对待妳们,不管是正妃或侧妃,我会疼爱愿愿、望望,会让他们终生衣食无缺。妳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倩儿不会伤害妳,我也不会,只要妳放下心中成见,日子可以好好过下去。”
她贪图的不也是好好过日子吗?
只不过,她相信一个厨房容不下两个女人,她相信爱情的原貌是好的,可若是加入勾心斗角就会失去原味,她宁可早点喊卡,也不要一路崎岖,不要走到后来,原先最爱的那个男人变成最恨的人。
“为什么非要强迫我的心志,我就是不想嫁啊,不管理由是关倩或其他,心……”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在我这里,我的人生由它决定,不是由你。对不起,王爷,不管是蜀王妃或侧妃,它们都吸引不了我的汲汲营营。求求您了,放过我成不成?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岁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成不成?”
她的井水不犯河水,严重威吓到他了。
虽然她的口气轻轻浅浅、没有半分杀伤力,可他就是不能容许,不容许他们各过各的生活,不容许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不容许他再也见不着她。
于是,他发横了,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抛下话,“不成!妳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小四!”
他对外大吼一声,小四应声跑进屋里,萧瑛瞪一眼随他进门的紫屏、苓秋和风喻,让他们全身不自觉的颤栗不已。
他面无表情,冷冷发下一道命令,“派人把萧擎、萧瑀接回王府,至于你们三个,如果明天早上你们主子没有穿戴整齐上花轿,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吧!”
话是对他们说的,可是恐吓的对象却是苹果。他知道她看重孩子、看重感情,知道风喻他们早就成了她的亲人,他就不信她能狠下心,丝毫不顾虑他们。
贺心秧很生气、很愤怒,如果她身子里有多两分力气的话,一定会破口大骂。
但,很抱歉,她没办法。
冷眼望向萧瑛,她在心底质问,这算什么?新版的强抢民女?挟孩子以令Apple?她气得浑身发抖,却挤不出力气再同他多说上一句。
转开头,走回房间,她要睡觉、她必须睡觉,她要养足体力,才能想出好办法月兑离他的魔掌……
见她不恼不火不气急败坏,萧瑛更愤怒了,这是消极抗议吗?
他真恨不得立刻将她抢回王府,让她实至名归的成为他的人。
可,这样就能逼她妥协吗?她是连他的孩子都生了,还想带着孩子逃离他的女人吶……第一次,事事掌握、样样自信的他,对一个女人手足无措。
忿然甩袖,他恨恨走出怀宁宫。
萧瑛离开,小四跟上,临行前他匆匆丢下话,“你们好好劝劝小姐,无论如何,明天都得让她上花轿。”
三人齐齐点头,送走萧瑛后立刻往内屋走去,却发现贺心秧已经躺平,准备睡觉。
见她这样,紫屏急得拉起她的被子说:“小姐,妳怎么还睡得着,东窗事发了呀,妳是不是让陈姑姑在外面买宅子,打算大婚之前逃走?”
贺心秧没应话,但耳里听得明白。原来是陈姑姑被萧瑛发现了呀?真是的,谁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早知道那宅子就买得偏僻些……不过他们弄错了,是她买下宅子才收留陈姑姑的……可,有差吗?
“小姐,妳别害怕,就算嫁进王府,妳还有苓秋、紫屏和我,我们都会站在妳这边,保护妳和愿愿、望望,绝不会让关倩欺负妳。”风喻道。
她哪里是害怕这个,她更怕的是爱情决裂、恨无止境,她害怕完美的爱情走到最后变得面目可憎。
“妳不要自己吓自己,关姑娘不是恶狼,倘若小姐肯放下防备,或许会发现她和我们一样,可以和小姐成为好姊妹。”苓秋拉起她的手说。
苓秋认为是她过度防备?
实话说了吧,她也觉得是自己容不下关倩。无所谓,反正她的心胸狭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要她不肯嫁,那顶帽子必定死死扣在她头上,不对……正确的说法,便是她现在肯嫁,也早已抹不去妒妇之名。
随便了,她没有力气反驳,要怎么想,随他们去……
“小姐,天底下有点本事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是堂堂的王爷,小姐,妳何苦为这种事情和王爷闹,这只会低了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啊。”紫屏心急,见她半句话都不回应,恨不得把她抓起来狠狠摇晃一番。“别说关小姐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妳该去看看,她对王爷是怎样百依百顺的。”
“王爷心里有妳,话还没说出口呢,人家就先提了,要让他纳小姐进门,这等胸襟王爷能不感佩在心?妳能不能学学人家……”
好吧,全是她不对、她的错,她最大的错误就是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与这里的人交了心、有了感情,才会让那一声声“好意的劝解”给刨痛了心……
不听了,闭上眼睛,她要睡觉,隐隐约约间,她还听见紫屏气急败坏的声音。
“……气死我了,怎么天底下有这么没心没肝的人儿呢,愿愿、望望都被孩子的爹抢走了,还能睡得着……”
入睡前一刻,她微微一笑,她当真希望自己是没心没肝的人,那么,也许胸口就不会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