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气像后母脸色,时晴时阴、难以捉模,早上还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下午却下起绵绵细雨,雨丝很细,沾在睫毛上、头发上,像扑了层晶莹的露珠似的。
贺心秧出了小院,穿过一扇角门,沿着夹道往前,拐过一个弯,经过穿廊和月洞门,来到怀宁宫的偏厅。
偏厅不大,靠里面的墙处有一排软榻及高几,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几枝刚折下来的鲜花,正淡淡散发清香,偏厅中间有一组紫檀木圆桌椅,萧霁和周闵华就坐在那里,紫屏已经沏好茶水端上,见她进门,忙迎上前。
贺心秧今天穿着一件湖水色衫儿春装,腰上系着湖水绿湘裙,衬得她雪肤香肌,妩媚有致。
待贺心秧入座,才晓得月初又到了,是版税结算日,她看着周闵华送来的银票,已经没有之前的兴奋感。
银子不能拿来凯,就跟轻烟浮云一样,看着好看却没啥鸟用,而她现在吃好穿好用好,想要什么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替她送到跟前。
可怜的银票没地方可使,只能一张一张迭整齐,收在匣子里面等着发霉。
“小姐不开心?”随侍在旁的紫屏问。
以前小姐看见银票,都会两眼射出亮灿灿的精光的,现在是怎么回事,连银票都不能让她兴奋,真是王爷和关倩之事对她打击太大?
“是不开心。”贺心秧随口答。
“为什么?”
“因为当我的银票很自卑。”
她挑起一张面额挺大的银票,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面的数目字已经无法让她血压飙高、心跳加速,再这样下去,她会连写艳本的动力都没了。
“银票……怎么会自卑?”周闵华看着坐在旁边的皇帝一眼,弄不懂她的逻辑。
“别人的银票骄傲自满,因为它们可以躺在荷包里、跟着主子出门,张扬自己的价值、炫耀自己的功用,而我的银票像长了肿瘤的丑八怪,只能自卑地关在匣子里,见不得人,独自忍受孤单寂寞。”
“妳这是埋怨?埋怨宫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萧霁不信,有人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吗?
“算是吧。”她拿起银票,在空中荡了几下,苦笑说:“可怜你们英雄无用武之地。”
她那个表情实在是欠扁,萧霁受不了,咬牙说:“贺心秧,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抽妳!”
“谢啦。”她没有半分不开心,反而咧嘴轻笑。
“谢?”
萧霁向周闵华望去,显然他也听不懂她深奥的言论,萧霁只能自我解释,她是日子过得太舒畅,闲到很皮痒。
“可不是吗,幸好你不是有的时候很不想抽我。”
贺心秧一解释,他们都笑了,原来她也清楚自己的抱怨会让人抓狂。
“我还以为妳有大爱精神,别人打妳右脸,妳就会把左脸靠过去,鼓励人家为求平均,要打就打一双。”萧霁没好气地瞥她。
“怎么可能,人家打我左脸,我非去刨了他的祖坟,盗他的家产,弄得他一败涂地,怎么可能还把右脸送上去?”
“是啊,除非妳的右脸长了毒刺。”
“生我者爹娘,知我者果果也。”她伸手拍拍萧霁的左脸,可惜,他没把右脸顺便给凑上来。
他抓下她的手,瞪她,“妳就是命太好,明天妳到浣衣局去劳动几下,就不会在这里无病申吟了。”
“不是我在无病申吟,是我的银票在哀哀叫。”说着,她又扬起银票。
苓秋进门,先向皇上和周闵华福身,再走到皇上身边,低声道:“李大人、吕大人和孟大人已经到了。”
“好吧,朕办正事去了,苓秋、紫屏,妳们两个好好帮朕听听,妳们家小姐还有多少抱怨,写成条子,递上来。”
那口气姿态,十足十的皇帝样,这小子还真的当皇帝越当越上瘾。
贺心秧摇头,一种米养百种人,她啊,算是见识到不怕死、不怕苦、不怕磨的家伙了。
“是。”苓秋应声。
周闵华跟着起身,一路恭送皇帝到宫门口才转回来。
再次折返,周闵华想了一下,将账册放到贺心秧面前,缓言解释,“上回小姐说要将一百万两入股如意斋,李叔已经着手在办了,待年中如意斋分红,我会将红利存进钱庄里。书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小姐的书供不应求,上个月有邻近国家的商人来进货,一口气就买去近千本,我想同小姐商量商量,是不是也收点别人的稿子,充实书目?”
“只要有人肯写又写得不坏,有什么不可以?!”她从没想过要一个人独占艳本市场,还不是讲究礼义廉耻的男人多了,不屑与她同行。
“也不一定只收艳本,收点旅游杂记也不错。”
“行啊,就让掌柜的看着办。”
“如果小姐觉得银票在手中没用,要不要我替您存起来?”
“不必了,虽然它们很自卑,可当主子的还是需要它们留在身边,添点底气。”贺心秧笑着摇头。
这两日,她时刻忖度,还是觉得留下不对,虽说分手男女以朋友方式相处,对她来讲是可以接受的观念,但话说得容易做来难。
她无法在他靠近时不心悸,无法在他说话时不仔细倾听,无法不因为他的讨好而开心,甚至无法阻止自己下意识的期待他出现……
他对她的影响力太大太深,如果再继续下去,她会害怕,害怕哪一天放弃原则,为爱失去理智。
再加上关倩释放出来的“善意”,以及萧瑛时不时上门看孩子,让所有的人越来越认定,不久后她真的会嫁进王府,虽然宫晴懂她,萧霁明白她,可她还是担心到时候“水到渠成”,不嫁不行。
因此她打算买间房子,带着愿愿和望望搬出去,只不过要怎么做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晓,瞒过所有人?这是计划中最高难度的部分。
她理解,独立生活并不容易,何况还要照顾愿愿、望望,她曾考虑过带紫屏、苓秋一起出走,但这样子做会断了她们与小四、风喻之间的可能性,她不认为自己有权利这么自私。
每次想起,总觉得计划处处窒碍难行,但她还是得鼓励自己,至少现在情况比刚穿越时好太多,手边有三万多两的银票,够她很长一段时间生活无虞了。
“小姐,妳在想什么?”周闵华打断她的思绪。
贺心秧回神,笑道:“我想请周大哥帮我找个可信任的帮手。”
“小姐身边的人不够用吗?”
“我想做个独门生意,事关机密……”她顿了顿,续道:“周大哥,你很清楚,王爷那人是多强劲的商业对手,我不希望将来与他对峙,所以周大哥帮我找的人,千万别让王爷知道,行不行?”
“小姐想瞒着王爷?”他的口气犹豫。天底下哪有瞒得过王爷的事,就算他不讲,到最后还不是会被发现,因此这种事他可不敢应承。
“是的,可以吗?”
“小姐要不要和王爷谈谈,王爷的营生很多,定然不会抢夺小姐的生意。”他不想骗小姐,更不可能违背主子,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商人重利轻感情,我不想赌,周大哥帮我找的人不一定要有经验,只要诚实忠厚就行了。”
“想营商,挑诚实忠厚是不成的。”周闵华失笑,小姐果然不适合经商。
“先求有,再求好,他总要让我信得过,我才能把事情交办下去,否则我人在宫里,他卷款潜逃怎么办?”
“知道了,我会替小姐留意。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谢谢你,周大哥,书铺子的事就麻烦你多费心。”
周闵华离开后,贺心秧继续想着下一步,如果她不能带紫屏、苓秋走的话,愿愿、望望得换人带才行。
“小姐,妳到底在盘算什么?妳的目光贼兮兮的,好像要做坏事。”紫屏凑到她跟前,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
“时机未成熟,到时候,我会让妳们知道的。”她莞尔一笑,把话题带开。
“什么事要看时机?”
声音方落,萧瑛已走进厅里,贺心秧回头望见他,苦笑不已,让风喻来替自己守门实在不智,见到萧瑛这个正牌主子,他怎么可能不放人进来?
看见他,贺心秧蹙起眉头,又是一次的避无可避。
苓秋对紫屏使使眼色,双双福了身,下去替萧瑛沏茶。
萧瑛走到她背后,并没有勉强她转头看自己,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嘴中逸出。“不当夫妻,连朋友都当不了吗?”
两句话,让贺心秧怔忡不已。
朋友?他愿意退居朋友,不再提及婚事?或者,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为了让她松懈防备?
不知道,他是狐狸、她是鸡,谁晓得会不会哪天她就莫名其妙被叼了去。
事实上,在离婚率高得吓人的时代里,分分合合已经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重大事件,在现代强调离婚EQ,便是分手后也要成为好朋友。
只是,她真的不认为他们能够成为朋友。
萧瑛又道:“郬已经跟我讲清楚,妳与我认识的女人不一样,妳有妳的自尊骄傲,妳不愿受男人豢养,如果当不了唯一,那么妳宁愿什么都不要。
“我不确定这样的特殊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会试着了解并且尊重,而妳能不能也试着体贴,让我有机会和妳成为朋友,有机会与愿愿、望望相处?”
他愿意付出尊重,她自然能够还以体贴,可就怕到时候失了分际、心不由己。
贺心秧在不知不觉中转过身,仰头看着他清朗眉目,温润笑容,好似一阵春风拂过,让人好不舒服,她看得怔了,脑袋当机,半晌无法言语。
就说吧,他对她太具影响力,若她的自制力不足,一下两下就会受到勾引。
“不行吗?只当朋友也不行?”他的声音带着魔力,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勾挠得她的心蠢蠢欲动。
唉,她哪里拒绝得了这种温柔,她宁可他骄傲霸道、与自己针锋相对,那么她才有办法将他推得远远的。如今……先应了吧,至少她可以不必再和他吵架,而且在离开之前,还能替愿愿、望望争取一点父爱。
她再问一声,“所以,只是朋友?”
“对,只是朋友。”萧瑛的狐狸眉一挑、狐狸笑一现。郬没说错,她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呵……
深吸气,贺心秧点头。既然如此,就当朋友吧,反正也不会太久。“你来这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
“我进宫,送药材来给小优。”
小优已经进了太医院,这几日她天天上怀宁宫,一碗碗熬得黑糊糊的汤汁,非要逼她吞下去。贺心秧并没有排斥,一方面是因为小优的关心,另一方面是因为既然作了出宫的打算,就得把身子养好。
独立的第一要件是健康,所以林黛玉那种人,一辈子无法出门搞独立运动,便是死,也得死在贾府、死在心爱男子的新婚夜。而她贺心秧,绝绝对对不做这种可怜人。
“宫里什么药材没有,需要你特地送进来?”
“她要千年野蔘及几味昂贵药材,太医院里的人见她年纪小,不肯把东西给她,怕糟蹋了药材。”
贺心秧微哂,昨日小优满肚子抱怨,说宫里连太监宫女都不肯让她看病,紫屏只好安慰她,“妳把我们家小姐医好了,让她们瞧瞧妳的本事。”
想来,小优是找上萧瑛帮忙,打算好好发挥自己的医术。
“小优迟早要让人刮目相看。”贺心秧说。
“妳为什么这样认为?妳的身子最近好多了?”他满脸关心的问。
“是啊,才几碗药下去,夜里睡得可好了。”
“那就好,有个人曾经说过,人要活得自在惬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
他记得?贺心秧霍地望向他,在他眼底搜寻好半晌,才叹口几不可辨的气。又被骗了,不是恢复记忆,是孟郬告诉他的。
在那一年漫无止境的等待里,她常把和萧瑛相处的点点滴滴告诉宫晴,而晴又习惯把它们讲给孟郬听,就这样,他们分享了她的爱情。
孟郬生性大方,肯定是把分享来的事又分享到萧瑛那里去。
贺心秧苦笑,她都分不清楚了,是他不回来,由着自己怀抱幻想过日子比较快乐,还是知道他健康平安,自己却要带着失望度日比较舒心?
也许都苦吧,只不过苦的级别分不出上下。不想纠结于此,她换个话头。“想不想要我的浴室和厕所?我可以把设计图送给你。”
“听说,妳在怀宁宫里也盖了一座?”
“对,有之前的经验,工匠们做得更得心应手,选用的材质也比之前好,如果你想要的话,连工匠都介绍给你。”这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好康道相报。
“我猜再过不久,满京城的人家都要盖起这样的浴室了,妳有没有和工匠们讨论,要怎样抽成?每盖一间,他们得给妳多少银子?”
“对哦,我竟然没想到这个,真是太没有商业头脑了,还是你厉害。”她拍了拍额头,忍不住称赞他。
“要不要我出面,找那些工匠谈谈?”他热心问。
这就是男人,女人夸上几句,就忍不住想要跳出来逞英雄。
“你能帮我谈出好条件吗?算了,他们赚的是劳力钱,也不容易。”想想,等银子到手,说不定她已经不在这里,还是别麻烦他这个大忙人了吧。
“信我一次,由我出面,他们只会赚得更多不会更少。”
他自信满满的笑睨着她,贺心秧喜欢看这样的他,有点骄傲、有点狐狸,有点志得意满。他是有本钱这样意气风发的男生。
“真的假的?你要怎么做?”
“首先,我打算让他们在王府里头盖上几座。”
“不会吧,不准他们收工资?”贺心秧斜眼瞄他。
“我才不会贪图这种小利。”
“不然呢?这种事还能放长线钓大鱼?”
“说的好,就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贺心秧被勾起兴趣了,眼睛闪着光亮,专注看向他。“大鱼要怎么钓?”
“告诉我,工匠替妳盖这个拿了多少银子?”
“快五十两呢,他们说没做过,怕失败了得重来过,不敢把价钱估得太低。”她嘟起嘴,肉痛得不得了,要不是后来是果果掏腰包买单,她肯定会念上好一阵子。
“我打算先给这种浴室取蚌好听的名字,然后给他们三百两,并谈定此门技术不能外传他人,日后他们每盖一座就收三百两,但其中一百五十两必须付给我。”
哇,好了不起哦,这个年代,他就有知识产权的概念,她真想给他拍拍手、放烟火,举世同贺一代奸商萧瑛的划时代创举。
“会不会有点过分?五十两到三百两,那可是六倍价钱。”她的良心还在。
“想赚钱就要心狠。”
“那平民百姓不就盖不起卫浴?”
“当然要让他们盖不起,要是人人都盖得起,就不值钱了,日后这卫浴间不但是为了生活的方便,更是要用来提增身份,做为表彰财富的工具。”
“来来来,大家快来参观我们家的厕所,那可是花三百两盖的响。”
“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家的花五百两。”
“你不是被坑了吧,怎么会凭白无故多花两百两?”
“不是,因为我们家的马桶盖是用水晶做的。”
“那有什么,我们家厕所门还是用珍珠镶的呢。”
“跩了啊,不过是珍珠镶门、水晶做盖,我们家的厕所镶的是红宝石、地板铺的是汉白玉,真真对不起,天花板上那颗照明用的是夜明珠……”
想到这里,贺心秧脑门窜起一阵寒意,以后到别人家里,主人不会在厕所前面摆桌宴客吧
一根手指敲上她的额头,她回神。
“胡思乱想什么?”
“你又知道我胡思乱想了?”
她下意识抓下他的手指,他顺势握上她的手背,自然而然得像对“朋友”。
“看妳的表情就知道,妳的心事全写在这张脸上。”他想也不想,捏了捏她的脸颊,亲昵动作无须解释,因为他们是朋友。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工匠,干嘛要把三百两分别人一半?”
这年代谁注重知识产权,若不是文人视写艳本为下等事,说不定她的文章早就被抄了又抄、模仿又模仿,口袋的银子进帐一天比一天少。
“三百两卫浴间不是普通百姓盖得起的,得靠我这个王爷替他们四处宣扬、搭线才成。想想,如果妳是工匠,妳会愿意花三倍的劳力和材料来得到一百五十两,还是轻松付出一份劳力来得到一百五十两?
“再说了,能付得起五十两的平民百姓不是太多,至于那些富到流油的人,对于盖一间五十两的卫浴间,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兴趣,但如果是三百两、又是和王府同样的卫浴间,我猜争先恐后、大排长龙的人就多了。”
贺心秧两眼直直瞪着他,忍不住想为他喝彩,他竟然懂得品牌营销,将五十两的东西提升为三百两的身价,伟大啊……原来经济学、营销学的始祖,出现在泱泱大祈凤。
萧瑛的做法就像7-11和星巴克咖啡,星巴克的咖啡卖价翻过一般连锁咖啡的两三倍,认真说来,它卖的是品牌及氛围。贺心秧忍不住想象,假如萧瑛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他会不会取代比尔盖兹、巴菲特、卡洛斯史林姆批注:墨西哥电信大亨,2010、2011年世界首富。,成为世界首富?
“干嘛这样看我?”萧瑛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虽然他很享受这样的眼光。
“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奔流不停,你是我见过最会聚金汇银的男人,我绝对相信你会成功。”
“不是我成功,是妳成功,记得,赚了钱要请我大吃一顿。”他笑盈盈地拉着她走到软榻上坐下。
他哪里需要她请吃饭,他可是如意斋的幕后老板呢,这不过是借口,为下次见面留下个理由,贺心秧心底明白。“你今天来,就是同我讨论如何赚钱?”
“不,有三件事。”
“愿闻其详。”
“妳的那一百万两如果全数拿来投资如意斋,我这个老板就要换人做做看,所以过来找妳商量,可不可以投资二万两,买下如意斋三成股权就好?”
“我还以为如意斋很贵呢,原来二万两就能买下三成股份。”贺心秧浅笑,她那天只是随口说说,不过想气走江婉君罢了,哪里是真心想要如意斋。
“没妳想象中那么贵。”
他从李琨口中确定,当初他是将所有的身家全留给苹果了,他是奸商,会做出这等决定,代表苹果与他之间的感情非比寻常。
“看来我不是小盎婆,是吓死人的大富婆呵。”
贺心秧莞尔,她从没打过那笔银两的主意,就是萧瑛为她开的书铺子,所有的利润营收她也不过目,她只取自己该得的版税,那笔钱她收得理所当然,至于其他……她不是贪心的女人。
“现在知道自己身价多高了?要是往外头一晾,上门求亲的人肯定会踩破门坎。”
“用银子买丈夫,你还真是地道的奸商。”
“有人说过:钱非万能,但无钱却万万不能。银子是好东西,越聚越多越如意。”
她顿了顿,问:“那话是谁说的?”
“忘记了?妳想想?”他笑着与她对望。
她歪着头想想,原来自己说过那么多话,如果不是他们对未来不了解,她恐怕早已经露过千百次馅。
“那么,更正,我要改换立场。”
“改换立场?把金钱视为粪土吗?”他笑开,才不信她做得到,宫晴说她是那种光是想到钱就会双眼发亮的女子。
“没错。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她盗用《红楼梦》。
“有意思,还有其他的吗?”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再说说。”
什么再说说,她能背的也就这么几句,他真当她有多高的文学造诣?硬挤脑桨,她支支吾吾再背上一段。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还有吗?”
“没啦。”横他一眼,他以为她是曹雪芹的嫡亲孙女吗?
“别气,我只是见猎心喜,粗浅文字却句句深意。功名是假的、金银是假的,连身边的妻妾也是假的,那么请问,人生有什么是真的?”萧瑛发觉,他真喜欢听苹果高谈阔论,下回问问郬,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
“今日衰草枯杨,昨日歌舞场,脂浓粉香,转眼两鬌成霜。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怎知明朝情断怨恩长,狠狠拼上一场,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富贵是假、青春是假、情爱是假,人生到头来,能图的不过是一场平安顺遂、一场喜乐心安。所以快乐是真的、幸福是真的,但那些留不住,只能把握当下,珍惜眼前。”
“怎会留不住,得贤妻举案齐眉,结一段金玉良缘,幸福自然来到跟前。”
“就怕男人转眼另结新欢,幸福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幸福化为虚话,请问,一个女人有多少泪,怎禁得起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萧瑛凝睇她,这就是她不愿与人共事一夫的理由吗?
他握住她的肩膀,似承诺、似誓言,认真说道:“不会的,妳的幸福绝不是水中月、镜中花,妳的泪水不会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他的眼神过度认真,看得她心一动,几乎要沦陷。
缩了缩肩膀,她定了定心,拉出一脸的夸张笑意说:“我当然不会,那是把全副心力寄望在男人身上的女子才会做的事。说吧,你不是有三件事要告诉我?除了如意斋之外,还有什么?”
她的逃避让萧瑛有些失落,他轻轻一叹,顺着她的意转移话题。“那一百万两中我取五成买田、买地、买铺、买庄子之外,大部分投入海外事业,至于账册,李琨会找时间带来让妳过目。所以现在咱们不只是朋友,还是共同合伙事业的伙伴。”
她笑了笑,不吱声,那是他的银子,想怎么使,是他的事。
“第二件事。记不记得那个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
“记得。不会是他背景太雄厚,咱们惹错人了吧?”
“想什么吶?谁的背景能厚得过妳家果果。”他手一戳,又点上她的眉心,他不喜欢她蹙眉的表情。
“说的也是。”贺心秧笑笑,平了眉心川字。
萧瑛接话,“他的爹爹是王尚书,我和他之间,交情还算不错。”
“恶霸竟然有那样显赫的爹?那天回去痒上七个日夜,真够他受的。”
“这样就够?妳未免太善良,倘若那日没人出面,那丫头的一辈子就毁了。”
“所以,你又暗地动手了?”
“我是那种人吗?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怎会劳动自己的双手。”
他的狐狸眼一挑,瞇起眼睛一笑,那份熟悉,让贺心秧打心底愉快起来。
“你怎么做?”她凑近他,满脸的期盼。
“设个计谋,让那个恶霸的爹发现他娘与总管勾勾搭搭的事儿。”
“他们是真的勾勾搭搭,还是被你下了套?”
“妳对我真的很没有信心,上次赖我下药,这回又是,我怎么可能为了救一个女孩的名节,却去毁掉一个女人的名声,当然是他们确实有染,我不过是帮帮成天只知关心朝事、忽略家事的王尚书发现事实罢了。”他气结。
“对不起嘛,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说,然后呢?”
贺心秧的道歉很敷衍,真正的目的是急着听取下文,萧瑛自然明白,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宠她,此事自然淡淡揭过。
等等……习惯?他习惯宠她?那么他们之间除了关系非比寻常外,他对她……笑容扬起,萧瑛心情莫名其妙的欢愉起来。
“我在王尚书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起他儿子当街强抢民女的事,然后稍加提醒几句说,因为那个恶霸长得与兄弟、父亲都不像,所以没想到他是尚书府的人,当日冒犯,还请王尚书见谅。”
“你真阴险,王尚书肯定要怀疑恶霸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当然,听说回府后,王尚书狠狠打了儿子二十板,越看越觉得他不像自己生的,不待见之余,将他关在屋里,命人看守,下个月就要打发他到北方从军。”
“哇,惹到你,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
萧瑛抿唇一笑,心想:错了,他不是惹到我,是惹到妳。他敢色迷迷的看着她,没挖去他一双眼珠子,已是饶了他。
不过惹到贺心秧的,不只是王尚书的不肖儿子,还有那个江婉君,因此江家一堆以前没用上的罪状,现在又被翻了出来,江寇钦官位被夺,家产被抄,一家均贬为庶民,日后她想再上如意斋嚣张,可没机会了。
“这是第二件事,第三件呢?”
“我送了萧擎和萧瑀的衣服来,还带来一名工匠。”
固执!都说了他们是贺小愿、贺小望,他非要喊萧擎、萧瑀,还晴时多云偶阵雨呢。但……随他吧,反正她主意已定,他也没多少机会可以喊了。
“他们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干嘛还做?”
“就当是补偿吧,补偿他们出生的时候我不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我不在、学爬学走的时候我不在……我不知道别的父亲对于这种事会怎么想,但我充满歉疚感。”
“那是没办法的事啊,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摔进谷底。”
“讲到这个,还要对妳说声抱歉。”
“抱歉什么?”
“我没有找到武林秘籍,也没有学到一身武林绝学。”
贺心秧笑开,侧眼望他,“那只是我的满篇胡言乱语。”
“可是妳却靠着这篇胡言乱语,坚信我会回来,妳受苦了。”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看着他诚挚的表情、俊俏风流的眉眼,贺心秧有些恍神。真好看呵,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天生是主角,有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炮灰。
她摇头,凄然一笑。不坚信行吗?不信的话,要如何熬过那个漫漫长冬,熬过孤寂冷清的心碎深夜?忍不住回想起那时那种不知道得熬到何时方是尽头的恐慌。
“那点苦算什么?我又不是在糖罐里养大的,撞破膝盖就要哭上半天,我这种粗生贱养的人,就算被砍个十刀八刀,也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
他笑了,这个骄傲的女生,明明难熬、明明辛苦,却还要装出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强势。“有时候,我觉得妳真骄傲。”
“我娘教的,面对骄傲的人不要谦虚,面对谦虚的人不要骄傲,如果你觉得我骄傲,也许你该反省反省自己。”
她的反应惹得他哈哈大笑。好吧,他承认,自己真的很骄傲。“下回,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找我一起吧,别忘记,我是妳最好的朋友。”
有吗?什么时候起,他自动将自己从普通朋友升等为最好的朋友?经济舱升等到商务舱还得经过一番程序呢。算了,还是不计较,因为……再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带工匠来做什么?”
“上回不是听妳说,想帮萧擎、萧瑀做木制玩具?!”
“对哦,是拼图,我打算从两片、四片做到三十片,那个可以帮助孩子发展空间概念,对他们的数学会有很大帮助……等等,既然要合伙做生意,想不想试试赚点孩子钱?”
说到赚钱,两人的兴致都被挑起。“怎么赚?”
“我来设计一些对幼儿脑部发展有帮助的益智教具……”
接下来,她信手拈来就是一堆教具及设计原理,那些全是她在幼儿园里做过的,萧瑛越听越有兴趣、越坐越近,然后,他们肩并肩、臂靠臂,一人一句讨论得热烈起劲。
这让打算送茶进门的苓秋裹足不前,风喻见着,痞痞笑开,拉过苓秋,走到院中石椅坐下,两杯为主子沏的茶,他们给分了赃。
这一讨论,讨论到太阳西下,萧瑛并把原本约定好要去看看关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苓秋见时辰不早,便去准备晚膳。这天,萧瑛留在贺心秧屋里,吃饱喝足,还逗弄了孩子好久,直到听完贺心秧的床边故事,把孩子哄睡才离开。
那时,已是月上中天。
于是他印证了贺心秧口里的平安顺遂、喜乐心安,幸福是真的、快乐是真的,但他不似贺心秧悲观,他要使尽手段,将它们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