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是病人们最喜欢到花园散步休息的时候,在床上已经躺得够久,终于可以从苍白冰冷的病房里暂时走出去,享受一下阳光的温暖。
“谢谢,就在这里好了。”宋颐霆对身后的护士说道。
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笑咪咪地帮他把轮椅停在树荫之下,弯腰倾身露出衣襟间的一小道,他已经有个怀孕的妻子又怎样?或许这还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呢。
“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宋先生?”
“呃……”黑眸缓缓睁开,微张的薄唇略带迟疑,“金护士,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能帮我买包烟吗?”
“这个……”面对他的请求,护士略有迟疑。
“我知道违反医院规定,但是我真的需要一些尼古丁。”一贯态度冷淡的男人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浅笑,配上长出胡碴的下巴,此时的他散发着一种佣懒的性感,“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本就对男人有企图心的女护士,自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忤逆他的意愿,接过他递来的纸钞,回眸抛给他一个媚眼,便像医院外的便利店走去。
看着护士远去的背影,宋颐霆下意识地又模了模自己右手的小指,终于……终于又回来了!
“你不该再戴着它。”在他结婚之前,老董事长也曾经这样对他说过,“哪有人既戴着婚戒,还戴着表示单身的尾戒?”
“记住过去才能更珍惜现在,如果有人问的话,我会这样告诉他们的。”
确实,无名指上的戒指代表着他现在的责任和义务,而小指上的这一枚则提醒着他不应该再犯的错误,可是,他还是失控了。
这些年来他早已经练就的冷静自持,在面对关瑾颜的时候却还是荡然无存,他可以说服自己,在他的计划中关瑾颜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然而他欺骗不了自己,他所期待的远不只是她将自己带离出这里而已。
大约五分钟后,停在树荫下的轮椅被人转了一个方向。
“你晚了。”不用回眸,宋颐霆也能知道来者是谁。
“我去弄了些抗生素,还有退烧针、酒精、生理盐水,路上或许会用得到。”
“身为一名医生,你还真是尽心尽责。”男人似笑非笑,看不出来这到底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潜藏的嘲讽。
关瑾颜没有答话,推着他向门诊大楼走去,穿着白袍的女医生和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这样的普通组合,很快就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门诊大厅之中。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走在通向电梯的路上,她最后一次在心中劝告自己。
“我要出院,明天。”昨天,他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
“出院?你这样的病情至少还需要……”
“我想你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我不是征询你的同意,而是在给你一个保住自己医生执照的机会。”
她确实没有搞明白这件事情,他为什么急着要出院,为什么又不肯让她透过正常管道帮他办理出院手续,甚至不肯让她通知他的妻子?
她不该就这样服从的,这分明是拿他的生命在冒险,她应该把他送回六楼,然后把车上的那些药品统统还回去,再然后……
“关医生。”就在他们来到电梯旁边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唤住了她。
关瑾颜回过头,“钟……钟杰?”
宋颐霆敏锐地觉察出女人轻微的颤音中,所蕴含的绝对不只是惊讶而已,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颇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同样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从他宽阔的肩膀来看,他本来应该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孩……
宋颐霆只能猜测而已,因为男人膝盖以下的部位现在已经空空如也,这是她的病人吧?
宋颐霆回头看向关瑾颜,不出所料地看到她的脸色惨白,她还是这样对别人的不幸感同身受,好似他们遭遇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责任,可是仁心仁术的她,为什么独独却可以对自己这么冷酷?
“没想到关医生原来还记得我。”男子微微一笑,可以想见,他以前一定是一个笑容灿烂的阳光男孩,然而现在却好似明镜蒙上了厚厚的浮灰。
“当然记得。”她胸腔中的空气被一点一点地挤出了肺部,她记得他……
医生,求求你,保住我的腿!我不要截肢,我宁可死也不要截肢!
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F大金融系的高材生,校内篮球队的主力选手,他本来一周后就要代表学校参加校际比赛,却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自己却被飞驰的汽车撞倒,意识尚存的他被送进医院时不断地请求,请求她让他死,也不要夺取他的双腿。
“最近还好吗?”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像自己的心那般沉重。
“还不错,最近我正在适应义肢。”男孩挥了挥怀中抱着的两条假腿,“关医生你呢,今天当班?”
“不是。”关瑾颜把头偏向自己身前的男人,“有个……朋友受伤了,我来探望。”
宋颐霆能够感觉到男孩看向自己的时候,先下意识地瞄向了他的双腿,他眼中极力克制的嫉妒,让他这个陌生人也不禁为之惋惜。
“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你也……保重。”
好像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电梯此刻终于降落,待里面的人全都出来以后,关瑾颜上前想先帮钟杰把轮椅推入其中,然而他婉转拒绝,自己转动轮椅,“我自己可以的,关医生,我总要习惯一个人去应付这些不便的。”
一个人?关瑾颜怔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呢?她还记得他那哭到伤心欲绝的父母,她也还记得他那守在床边久久不肯离去的女友,可是此刻,他确实只有孤身一人。
“关医生,你不进来吗?”男人在电梯里回头问道,他并没有注意到女医师紧紧握拳的双手,每一个指节都泛起了狰狞的白色。
“不,你先上楼吧,我们……要去地下车库。”
“你确定?”关瑾颜想,自己至少有一次应该尊重病人的意愿。
宋颐霆确实伤得不轻,但是头部并无大碍,从言谈来看,思维也依然清晰活跃,他急着想要离开医院定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然而眼下,她却不似刚上车般的确定。
她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男人,“从这里出口出去,是回市区的方向。”
从医院驶出之后,她遵照他的指示一路将车开到郊外,然后在公路旁的汽车旅馆里换上了一辆黑色的车继续上路,可是他们绕了一个圈子,现在居然又要驶回市区。
“就是要回去。”宋颐霆的回答,简单到几近任性,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以至于关瑾颜甚至怀疑他指的路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那你不如搭计程车回去。”接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关瑾颜也来了脾气,将车停到路边,她憎恨盲目的服从,自从二十岁之后,她就再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了。
“别忘了你的医师执照。”宋颐霆缓缓睁眼,语带威胁。
“我已经说过了,你想要的话随便你。”关瑾颜关掉引擎,拔出钥匙。
“那你之前又为什么要答应我呢?”宋颐霆转头看向窗外,现在已近下班时分,这条从工业区通往市区的道路上,车辆也逐渐多了起来。
“因为……”脑海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理由,让关瑾颜心中一紧。
看着欲言又止的关瑾颜,宋颐霆略带得意地勾起了一边的唇角,她并不如自己假装的那么超然洒月兑吧,对于自己的医生执照,或许还对于……
“开车吧,这次我会告诉你真正的目的地。”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目的地?”关瑾颜真的怀疑他只是在刁难自己而已,“你要真有目的地,又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弯路,还让我半路换一辆车,你以为我们是在演警匪……”她突然停顿了下来,“你怕会有人跟踪你?”她突然明白了他真的用意,“你在躲谁?”
这样就能够说通为什么他要偷偷地离开医院,不肯让任何人知道,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躲在我车上动过手脚的人。”沉默半晌后,宋颐霆如实以答,因为他知道她在得到答案之前,从来都不会罢休。
关瑾颜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你出车祸是有人设计的?”
“你以为呢?那样高时远的撞击。”宋颐霆冷哼一声,“我是酒后驾车?还是嗑药嗑high了?”
心中闪过些许内疚,她确实曾以为……
关瑾颜的表情让宋颐霆的脸色又阴霾了几分,到头来在她的眼中,自己还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男孩吧,她不信任自己,其实从来都不曾真正信任。
“可又为什么有人会杀你呢?”他到底卷入怎么样的车祸?
“因为我手上有一份遗嘱,可能会让三个败家子一无所有。”而讽刺的是,正是另一个人对他的信任,为他招致这杀身之祸。
“等一下!”关瑾颜一时间无法正确捕捉他话语间的资讯,“你在说什么遗嘱?宋伯伯过世了吗?可还有你哥哥……”
愣了几秒钟后,宋颐霆才理清她的思路,“你以为我回宋家了?”
关瑾颜回过头正对上宋颐霆震怒的双眼,“你从来不看报纸吗?最近铺天盖地关于我的报导,你居然一篇都没有读过?”难道,这个女人把他的资讯都当成是病毒,隔绝了不成?
“抱歉,我很少看新闻。”她只知道他能住进VIP病房,能让院长言听计从,以为他所仰仗的是宋家的权势,可是原来……
“哼!然后顺理成章地认为,我是个遇到挫折就会躲回家里的懦夫?”
她到底有多看低自己!气恼的情绪牵得宋颐霆胸月复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滚圆的汗珠也自额头颗颗渗出。
“抱歉。”关瑾颜垂下眸,她应该想到的,他不会心甘情愿听任别人的摆布。
“那么,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男人双手环胸,闭上了眼向后仰靠在座椅之上,“宋颐霆,汉风集团执行长,这不是什么黑帮背景的公司,我也没有卷入什么违法的勾当,会惹祸上身,只因为有个老头临死之前,留给了我一份暂时不能公开的遗嘱。”
“暂时不能公开?为什么?”那他还需要这样躲藏多久?
“我真的很想继续停在这交流道的岔道口边,跟你把来龙去脉统统讲述一遍。”西沉的斜阳透过车窗,在他苍白的俊脸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但是我累了,真的,所以等到了目的地再说,好吗?”
更加讽刺的是,他却一直信任着她,信任到即使她曾经背弃自己,此时此刻却还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到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