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
苏清妙瞪着空荡荡的床侧。
“你再瞪,那里也不会平空冒出一个尹蔚蓝来。”邬亦菲没好气地端了饭菜进屋。
“他又干什么去了?”分明说好在这守着她的,为什么每次一醒来,他都不见人影?
“我怎么知道?”邬亦菲将饭菜摆好。
“师姐,”苏清妙狐疑地望着她,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在绥靖侯府,怎么也轮不到你来送饭吧?”
“那要看受伤的是谁。”分明是关心的话语,不知为何,由邬亦菲说来就很是高姿态。
苏清妙失笑,在师姐的搀扶下起身,“堂哥、初霜他们如何了?”
“还在城郊的巷子里住着,你那个侄女来瞧过你。”
她想了想,“堂哥应该无恙了。”
“你是大夫,你说无恙自然就是无恙。”邬亦菲的动作是与表情不符的十足轻柔。
“师姐……”
“先吃粥。”
“噢。”
天底下苏清妙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尹蔚蓝,一个便是邬亦菲。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吃完了。”
“乖。”
“我可以问了吗?”
“说。”邬亦菲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师姐,你是和大哥串通瞒了我什么吗?”
邬亦菲看她的眼神不再平淡无波,多了不屑。
“好了好了,我知道师姐你不屑与人合作,”苏清妙连忙讨好地笑,随即又烦恼的道……“那就奇怪了,大哥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他回晓剑山庄了。”
“咦?”她顿时吃惊,“你说什么?”
唇畔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回晓剑山庄了。”
苏清妙犹在痴愣,“他怎么突然……”自己回去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是什么事湛青解决不了,一定要他出面?
“师姐,出事了对不对?你快告诉我!”
“你给我冷静!”邬亦菲白了她一眼,懊恼地将她按回床上。“伤还没好,不许乱动!”
“师姐,你快告诉我……”
“他能有什么事?放眼武林谁敢惹晓剑山庄,谁敢打他尹大庄主的主意?有事的是你!”
“他的肩伤还没好……”
“足够他活蹦乱跳了。”
哎……师姐的形容让她觉得大哥好像一条鱼啊。
“师姐,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吧。”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师姐。
邬亦菲瞟了她一眼,撇撇嘴,“我能知道什么?我与他又不熟,不过……”
苏清妙凝神。
“江湖上都在传言,晓剑山庄要办喜事。”
喜事?她拧眉,“我怎么不知道?”
湛青有心仪的姑娘了?她才离开多久,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她疑心,又想也许是大哥还没机会跟她说。
注意到邬亦菲有些故作悠闲的神色,她试探道:“师姐,你还有什么没说?”
师姐是个不屑骗人的人,她的目光会闪烁,绝对是心里有鬼。
半晌,邬亦菲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尹湛青。”
“不是湛青?”
那还有谁的婚事需要大哥亲自筹办?难道……
“二夫人要改嫁了吗?”
“你想什么呢?”邬亦菲瞪她一眼,“什么夫人的改嫁我需要为你操心吗?”
为她?
“个念头闪过脑海,苏清妙心一沉。
“总不会……是大哥吧?”
“就是他!”
苏清妙怔忡一刻,然后笑了,可随即又一僵,皱眉陷入思索,最后,常笑的唇角终于抿了起来,一脸严肃。
邬亦菲不禁有些担心,“清妙,你没事吧?”
大哭大闹也好过这么高深莫测啊。
半晌,苏清妙才点头道:“这件事很严重。”
邬亦菲跟着点头。是满严重的。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竟然不跟她商量!
咦?邬亦菲皱眉。
“不管做什么,说好要跟我商量的。”大哥根本还在记恨这次的事情,故意瞒着她。
“等等……”邬亦菲担心地问:“你不生气吗?”
“气啊!”苏清妙一脸愤慨,“怎么都不先跟我说,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怎么配合?”
邬亦菲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只是气这个?”
“不然呢?”不解师姐的问题。
“有没有搞错?他要瞒着你成亲了!”她气得站起身,“你一点都不担心,不怀疑吗?”
苏清妙笑道:“师姐,我们成亲五年了。”
“那又怎样?”她冷哼,“没听过七年之痒吗?可能他提前了呢?听说他最近与文初霜以及锦绣坊的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依然只是笑,“师姐,我六岁认识他,今年我二十二岁了。”换言之,他们相识坑邺十年了。
“这跟我说的有任何关系吗?”邬亦菲有些无奈,“你就这么信任他?”
“是。”
“没丁点怀疑?”
“有。”
“嗯?”
“怀疑他到底又在设计什么?”
邬亦菲咬牙,“你没救了你!”
苏清妙轻笑。
她没说的是,这个师姐太直,自小便不会作戏,若尹蔚蓝真有二心,她恐怕会冲在自己之前,杀到晓剑山庄去,哪里还会前来暗示挑拨?师姐是还记恨着上次她算计她的事吧。
真是,也不想想她那么做是为了谁?
不过……苏清妙眸光流转。师姐的话,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比如——
锦绣坊的一个“女人”吗?
“相信”和“在乎”是两回事,“在乎”和“介意”则是另外两回事……
大哥啊大哥,你最好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苏清妙的笑容中难得的透着让人发麻的冷意。
江湖从来不乏闲人,正因如此,江湖更从来不乏闲话。
如今茶楼酒肆最热门的话题,不外乎晓剑山庄主人的婚事了。尹家兄弟皆为人中龙凤,是各家女儿理想的良婿人选,而尹蔚蓝更是正道武林极有威望的人物,这场遍礼自是要办得隆重风光。
听说大半年前,晓剑山庄的吴管事就已经开始筹办采购。
然而若只是这样,这也不过是一场名门婚礼,让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其实是这婚礼的主角之一——新娘。
没错,婚礼在即,江湖中人却依旧不知这尹庄主的娇妻到底是哪位?是尹庄主青梅竹马的尹家养女文湘芸,还是传闻中最近与尹庄主来往频繁的锦绣坊女掌柜?
于是,晓剑山庄上上下下又开始新一轮的赌局,不过却再没有人对失踪已久的女神医苏清妙下注。
办彩红喜红灯笼,“罢双洋汴喜气洋洋,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微微红光。
苏清妙一下车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苏大……夫人,你可回来了!”小冬早早就在门口等候,脸蛋上小有埋怨。
“想我了?”她绽放最拿手的笑颜,没太在意小丫鬟的称呼。
“夫人,你这一走就是好些时日,可给了别的女人可趁之机!”
“哦?”苏清妙面不改色,只是秀眉微微挑了一下,“小冬,你来扶我吧,我受了伤。”
“夫人受伤了!”小丫鬟大惊,随即纳闷,“奇怪,二庄主没陪着你吗?”
“湛青,为什么提到他,”是师姐说大哥欲接她回庄养伤,又抽不开身,所以才由绥靖侯府的人送她回来。
小冬眨了眨眼,“不是二庄主去接你回来的吗?”
苏清妙皱眉,回身道““周侍卫,你家主子可还交代过什么?”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姑娘,也许是我们起程早了,跟对方错过了。”周亮在苏神医狐疑的目光下,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她点点头,“周侍卫,辛苦你送我到这里,歇息一下吧。”
“不,在下尚需回侯府覆命,多谢姑娘好意。”
“不需要那么急吧……”
“很急。”周亮继续面不改色,“如无他事,在下告辞。”
“那……再会。”不知是不是错觉,为什么总觉得周侍卫的背影像是在逃呢?
苏清妙模模自己的脸颊,似乎是有些消瘦了。
“小冬,我现在丑得吓人吗?”
谁料小丫鬟却在下一刻热泪盈眶,“苏大……不,夫人!夫人只是憔悴了,但在小冬心中,夫人永远是最美的,其他野女人才不及夫人一分一毫!”
苏清妙无奈。
哎呀呀,果然是变丑了吗?用不着这么夸张的表明心迹啦。
不过,某些人是需要给她一个解释。
“你们庄主呢?”
“庄主在锦绣坊……”
“又去了?”
“是。”
望着满天的“喜气”,苏清妙眼中闪过一抹深沉。
遍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苏清妙回晓剑山庄后整整三日不见尹蔚蓝的人影,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这位当家主母淡定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终日品茗看书,自在又惬意,仿佛与世隔绝般。直到三日后的迎亲之日——
她依旧镇定。
可是有人却终于等不下去了。
“大嫂!”
称呼有些陌生,声音却很熟悉,苏清妙回头,见尹湛青满头大汗地站在院里。
“湛青?”她淡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不对!”他敲了敲自己有些晕眩的大脑,“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吗?”还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她连住都不能住了?
“你你你……”一脸急得舌头打结,“你快跟我走!”
“咦?”苏清妙一脸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出院落,奔到前院。
她这才发现前院竟已来了不少宾客,个个皆是叫得出名号的江湖人,不少还跟她颇为熟稔。奈何她被湛青拉着,根本来不及跟众人打招呼。
砰!
门板被一脚踹开,尹湛青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却见四下只有几个吓傻的奴婢。
“二……二庄主!”
“我大哥呢?”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身后的苏清妙相形之下更显淡定。
突然,院外传来一道与尹湛青有几分相似,却更显低沉,火气也更甚的声音。
“没接到人?”尹蔚蓝暴怒的喝斥越来越近,“你再给我说一遍,人不在绥靖侯府会在哪儿?湛青他没接到人还敢给我回来!”
尹湛青打了个寒颤,忙奔到门口,“大哥、大哥!”
他快步而至,一眼便看到屋内的伊人。
“清妙?”他站定,回头看向满头人汗的吴管事,“人不是在这儿吗?”
吴管事睁大眼睛,“这……这…………明明是二庄主——”
“我什么?”尹湛青先声夺人地打断老管事的辩解,“大哥,别管他了,人我替你带来了,我先到前院招呼宾客!”
说罢,竟一溜烟地跑远。
“死小子,心虚什么?”尹蔚蓝进屋,又瞪了吴管事一眼,“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是是!”老管事紧随二庄主离去,速度奇快,真难为他这把年纪还有这等身手。
两记眼神赶跑两个人……苏清妙暗暗咋舌。不知这第三个又是谁?
“你!”
她一怔。
“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清妙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身后——是个吓傻的小丫鬟。
“还不快替夫人更衣!”
咦?
周围几个了鬟回过神,立刻俐落地将桌上的凤冠霞帔往苏清妙身上套。
“等……等等!”她淡定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这些红绸金链真是晃得她眼花缭乱。
“等不了了!前面的宾客都急了,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什么人事……晤!”要死了!一顶几乎要压断她脖子的凤冠被扣在头上。
“婚礼啊!”
“婚礼?那跟我有什么……哇!”神啊,这是什么镯子,为什么重得她手腕都抬不起来?
“什么叫跟你有什么?你让我一个人去拜天地吗?”尹蔚蓝瞪她的眼神像见了鬼。
“等等,你是说……这婚礼是你为我举办的?噢!”腰带一束紧,她觉得胃里的东西几乎被挤了出来。
这哪里是丫鬟?根本是行刑的粗手婆子!
她们是因为当初输了钱来报复她的吧!可恶,那次大哥到底赚了多少!
尹蔚蓝的表情告诉她,他压根当她在说笑话,“不跟你跟谁?你希望我有几个娘子?”
“等等!”她强举着千斤重的双臂阻止他将那条可怕的链子也套住她坑谙掉的脖子上。“大哥,你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同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不死心地继续套上去。
“婚礼啊,我不知道这场遍礼的事,”丁点也不清楚,而且——“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再成亲一次?天呐!大哥,你再拿这条链子压上来,我绝对会吐血给你看!。”
尹蔚蓝终于停下动作,“你说什么?”
“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断掉了断掉了,她的手臂一定已经断掉了。
“邬亦菲没告诉你?”
她十足无辜地摇头,“师姐什么也没说,”
一见他的反应,苏清妙隐隐也猜到是师姐从中摆了她一道。
“那女人根本是故意的!”尹蔚蓝咬牙,“怪不得湛青说,他去绥靖侯府没接到人。可恶,邬亦菲,我和你有仇吗?”
她很想从容地起身告诉他,师姐真正的报复物件其实是她,但是面对大哥的怒火,她还是很没种的龟缩了。
让她缩小吧,她只是个小大夫、小女人,仅此而已呀……
“清妙!”
“在。”大哥眼中的熊熊烈火让她胆战心惊——听说,男人战斗意志一旦被激起,可是很难平息的。
“这场遍礼正是为你筹备的,是我从文初霜昏迷时就开始筹备的。”
苏清妙一怔。怪不得那阵子庄里上上下下都传言要办喜事,她还以为又是大哥的障眼法,只是——
“为、为什么?”
尹蔚蓝面色微窘,“我总觉得当年的婚礼太过草率,没能让你难忘。如今我回到山庄,合该再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并昭告天下,你苏神医已名花有主,别再你主意了!”
后面一句才是重点吧……
她这些年游走江湖,逢人皆和煦有礼,对待病人更是温柔似水。她并不是木头人,多少感觉得到有不少名门子弟对她颇有好感,不过她严守礼教分际,不曾给人多余的幻想,没想到大哥却一直记在心上。
这男人真是——
“大哥,我懂了。”苏清妙眼中隐隐有笑意。
“懂了?”尹蔚蓝故作镇定地挑眉,“我就知道你懂我的意思,来,把喜服穿上,这是上好的料子,样式是侄女为你挑的。”
竟然连初霜都有份!她微微叹息,一边也感慨他的周到细心。
对于衣物,大哥素来没什么研究,更别提挑选了。让初霜插手,他考虑到的,不仅是女孩子家的眼光比他这个大男人精准,还带了几丝她最向往的温情在其中。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
“等一下。”
“还要等?”尹蔚蓝拧眉。
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这有一件事,问好了我就随你出去。”
他脸色微沉,“你是说,若我答不好,你便不出去?”
苏清妙想了想,在某人危险的瞪视下点头,嘀咕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很在意。”
虽然明知这样是中了师姐的计,可她真的没法装作不知道。
见她一脸认真,尹蔚蓝无奈地放下喜服,“说。”
“锦绣坊的女掌柜是怎么回事?”
女人对于自己男人身边平生冒出来的女人总是很敏感。
下一刻,苏清妙似乎听到重物击地的声音,尹蔚蓝险些站立不稳,“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
邬亦菲,绝对是邬亦菲,给湛青十颗胆子,他也不敢在他大嫂面前嚼舌根。看来他真的有必要回想一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邬大小姐!
“那是最有名的鸳鸯。”
“那又怎样?”需要他三番五次去“面谈”吗?她面有不悦。
“那又怎样?”尹蔚蓝叹气,“是谁说锦绣坊的绣功冠绝天下?是谁说穿着锦绣坊做的鸳鸯喜服成亲的夫妇必然会恩爱一生!”
苏清妙一怔,“好耳熟啊?”
不会是……
“就是你!”尹蔚蓝气得火冒三丈,“那家织坊最厉害的绣娘,就是女掌柜自己,只是她已经多年不为人亲手做嫁衣,几次都谈不拢,所以我才要来回地跑。质问我?我这么辛苦,为了谁?小没良心啊你!”
被猛戳了下额头,苏清妙叫了声疼。
“我又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啊大哥。”
“现在知道了?尽吃这些不着边的飞醋!”最可恨的是凭她的脑袋,怎么可能不知道一这是她师姐故意的误导,偏她还傻傻地照着她师姐的路走。他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过!“我说过不许怀疑我!”
“我知道啦,”她讨好地笑道:“大哥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妻子,这个人就是不才小妹我。”
那才不是怀疑,只是不得不挑明的小女人心事,她不愿他们之间有一点隔阂。唉!大哥啊,别再戳她的头了,已经坑谙了。
“等我忙完,再跟你算帐。”
尹蔚蓝冷哼,牵起她的手,却发现她依然文风不动。
“还有事?”他瞪她,仿佛她再敢点头,他就一口吃了她一般。
“大哥,”她笑嘻嘻地道……“你说,如果你抱着我出去,我们的婚礼会不会更特别一点?”
他一抚下巴,竟是在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
“今日这么主动?”他还以为她会不好意思呢。
“其实我……”有苦衷啊……
没等她说完,苏清妙低呼一声,已经被尹蔚蓝力横抱起。
望着他骤然僵硬的手臂,她柔顺地环上他的颈子,隔着红盖头附耳道:“大哥可明白清妙的苦处了?”
尹蔚蓝身有同感,“还好我是习武之人,下辈子我会记得吩咐人把首饰弄轻一点。”
难怪她能在他的拉扯下动也不动,好似练了千斤坠,她根本是被压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一路上,新娘子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引来众人的侧目。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下辈子,即今生没有下次……
真是很自我的人呢,先是白作主张地许了她一生,又问也不问地定了她下一世,可她却觉得这样真好。
于是,第二日,晓剑山庄的新主母不仅爱笑,且一笑倾君心,迷得尹大庄主几乎全程抱着新娘子拜堂的消息传遍江湖。
另有一则晓剑山庄的内部消息是,这次的赌局又是庄家通吃,赢家与上次乃是同一人。晓剑山庄上上下下无不对神秘庄家痛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