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世恭出门前都在世弥的房门上贴着“妄动必杀”的警告字条。他怕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那怪胎宅姊真的会跑到公司去骚扰藏方真言。
不过,也许他不必这么担心,因为只要月兑下Cos服装,世弥就是个有些小自闭的女生。
面对外头世界,她有点胆怯、有点沉默,有时甚至连跟人眼神交会都会感到害怕。每次去参加聚会,她都是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到现场去换装,他还不曾见她直接穿着Cos服在街上游走过。
也就是说,除非她穿着Cos服装扮成另一个人,不然是不会以“木世弥”的身分现身在藏方真言面前的,她应该没有那个胆……慢着,要是她像那天一样,干脆穿着Cos服去骚扰藏方真言呢?老天,他简直不敢想象!
“木,怎么不喝?”
“咦?”低沉又带着莫名威严的声音,将世恭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猛地回神,转头看见的是藏方真言那张冷傲俊逸的脸庞。
原本在他们之间还坐了另一名同事,但不知何时已经离席坐到对面去了。
虽然今天是星期五,但当他们结束手上的工作时,却已是晚上九点钟,为了慰劳被狂操一星期的部属,藏方真言邀请他们到居酒屋吃饭喝酒。
就这样,他们一行十几人便来到筑地这家名为“岚”的居酒屋。
真言见世恭的酒杯空了,拿起面前的酒瓶为他倒了一杯烧酒。
“谢谢你,藏方先生。”他连忙道谢。
真言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扯一下嘴角,然后夹了一块烤花枝放进嘴里。
席间,他一直很安静,没跟谁多说话,也没有人敢主动跟他交谈。他身上有种令人不敢逼近的气势,在公司是如此,私下亦是如此。
看着他好看的侧脸,世恭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他穿着新选组的队服,静坐沉思的样子……陡地一惊,世恭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诡异的画面甩出脑袋。
可恶,都是老姊说了那些话,害他的脑袋也跟着不正常起来。
可不自觉地,他又望向了藏方真言。要命,这一瞬间,他还真觉得这男人超像世弥床单上那个动漫世界里的土方岁三……
就在此时,真言眼尾余光一瞥,发现世恭正盯着他看。“我脸上有饭粒吗?”
迎上他的目光,世恭心头一跳。“不……没有……”死定了,藏方先生一定觉得他怪怪的。
“你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跟我说。”真言浅啜一口烧酒,“说吧。”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亲和派的上司,虽然很想拉近跟部属之间的距离,无奈天生一张扑克脸,就算鬼见了他都会闪得老远。
“那个我……”世恭紧张极了,因为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你知道家父为什么为我取这个名字吗?”他突然问道。
世恭一怔,“呃……该不是因为藏方先生的父亲信奉真言宗吧?”
闻言,真言唇角一勾,低笑一声。“当然不是。”很快地,他敛起笑意道:“家父为我取这个名字,是期许我做一个光明磊落、无论何时都要说真话的人。”
“喔。”
“所以,”真言目光一凛,“我讨厌说谎话的人。”
世恭吓一跳,自己对号入座的说:“我没对藏方先生说过谎话。”
“我没说你对我说谎,不过……”他看了他一眼,“你刚才确实有话想说吧?”
“那个……我……”世恭实在不敢对上司吐实,说自己刚才看着他,是因为觉得他跟动漫里的土方岁三真的十分神似。
既然不能吐实,又不想让上司觉得他是个不说真话的人……“对不起。”
闻言,藏方真言微怔,“对不起?”
“我是想代替我姊姊跟藏方先生道歉。”世恭说。
真言沉默了几秒钟,若有所思。
提及世恭的姊姊,他便忍不住想起那天穿着奇怪和服、戴着猫耳,跟他说那些火星话的女人。他不是存心歧视那个世界里的人,但在他眼里,他们真的是一群月兑离现实、活在幻想中的生物。
“听说你们是双胞胎?”
“是的,前后只相差两分钟。”世恭点头。
“只差两分钟就有这么大的差异?”真言微微皱眉,“这两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其实是一种幽默,但听在世恭耳里却像是批判。他完全无法理解“藏方式”的幽默。
“藏方先生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世恭试探地问:“你会不会觉得像我姊姊那样的人很变态?”
“变态倒不至于。”真言坦率地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你姊姊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她……她从小就喜欢假装自己是某个人。”世恭一五一十的答道:“公主、小精灵、小魔女……她手很巧,总有办法用我妈妈不要的衣服或饰品做出一些衣服变装,还曾拿我妈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抹,结果被邻居的小孩笑她是妖怪。”
听到这儿,真言突然爆出笑声。
他自己没察觉,世恭却看傻了眼,因为他从没见上司这样笑过。
“后来呢?”真言好奇的又问。
“后来她就被排斥,变得很自闭……我想她就是这样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向宅女之路的。”
“宅女?”
“嗯。”虽然觉得很丢脸,但世恭还是老实地说:“她从没出去工作过,每天都宅在家里看动漫,缝制Cos的服装。”
“你父母容许她过这种生活?”
“她有收入。她靠接制作Cos服的订单过日子,所以我爸妈也拿她没辙。”
“原来如此。”真言没说什么,默默的又倒了一杯酒。
“藏方先生一定很难想象有人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吧?”
“唔……”他瞥了世恭一眼,“很难想象,也无法苟同。”
闻言,世恭心头一颤。
听上司的语气,似乎很瞧不起像老姊那样的“物种”,看来为了自己那似锦前程,他绝对不能让老姊有任何接近上司的机会了!
星期六,COSLOVE聚会。
COSLOVE聚会是数名像明神辅太这样的知名Kameco所创办并召集的,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六,他们会举办踩街式的活动,为的是让一般人更了解并接近Cos的世界。
世弥是这个聚会的固定班底,由始至今,她不曾缺席过。
今天聚会地点在银座最热闹的中央通及晴海通交叉口,假日时,中央通从一丁目到八丁目全线交管,成了所谓的“步行者天堂”,再适合踩街不过了。
时间未到,从各地而来的Cos同好们已群聚在此,引来路人的注意及好奇。许多路人拿出手机或相机拍摄,而Cos同好们也非常大方的摆出各种姿势供他们取镜。
“雪村千鹤。”明神辅太朝着向附近店家借洗手间换装完毕的世弥走了过来。
在Cos的聚会中,如果是扮演实际存在的角色,大家便会以其扮演的角色来称呼他或是她,而今天,世弥所扮演的角色便是“薄樱鬼”中的女主角雪村千鹤。
明神辅太帮她拍了几张照片,“嘿,你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三个千鹤。”说着,他将相机凑到她面前。
世弥看见他方才拍的照片,照片中有其他两名Cos同好与她扮装了同一个角色,其中一名是来自“薄樱鬼出团”的一员。
所谓的“出团”,指的是将同部作品的角色分配给数人扮演,这比一个人扮演更能显出其气势及氛围,也更具震撼力。
“他们的角色都齐了喔,你看……”明神辅太兴奋地指着其中一张,“这个风间千景很赞吧?”
“嗯?”这个出团的阵容真的十分浩大,连只是配角的不知火都有人扮演,但扮演土方岁三的男生有点差强人意,完全破坏了魔鬼土方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
她想,明神辅太应该也跟她有相同的感觉吧?
“明神,我跟你说喔……”她一脸认真地表示,“我找到土方岁三了。”
“什么?”明神辅太微怔。
“我见到一个绝对可以完美扮演土方岁三的人。”她抓住他的手,“他就像是从动画里跳出来的一样,活生生在我面前,真的。”
明神辅太眼睛一亮,“那他愿意跟你搭配吗?”
“他……”说到这个,世弥眉心一皱,“他不是Cos界的人啦。”
“你可以邀请他啊。”明神辅太兴奋地说:“我觉得你是扮演千鹤最成功的人,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们的组合一定会轰动武林、惊动万教!”
明神辅太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世弥并没有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野心,她只是单纯想为她制作的那套衣服找到一个百分之百合适的主人。
对,没错,她的目的不是要拉那个藏方真言进入Cos的世界,她只是想让他穿上她为土方岁三做的衣服,这两三天她一直为如何邀他进入Cos界、又不会遭到她老弟无情追杀而苦恼,看来完全是庸人自扰。她只要情商藏方真言穿上土方岁三的衣服让她拍张照片就好,根本不必说服他进入Cos界嘛。
“明神,”她抓住明神辅太,兴匆匆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蛤?”明神辅太愣一下,一脸茫然。
藏方真言刚从外面回到公司,一楼柜台的女职员便唤住了他。
“藏方先生,请留步。”
他停下脚步,“有事吗?”
女职员拿起搁在桌上的一封信,起身走向他。
“这是半小时前有位小姐送到柜台来,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转交给你。”
真言微怔,疑惑的看着她手上那封信。
一旁的横山专务笑了起来,“藏方,你还真是受欢迎啊,居然有人把情书送到公司来。”
真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收下那封信,“她有留下姓名吗?”
女职员摇头,“我问了,但她坚持不说,只说藏方先生看了信就知道她是谁。”
“藏方,你该不是被什么奇怪的女人缠上了吧?”横山语带暧昧地道。
真言瞥他一眼,冷冷地说:“横山先生要是把好奇八卦的时间拿来处理公事,就不会发生刚才那些事情了。”
就在刚才,他在总裁的请托下,出面替差点害公司失去一位重要客户的横山收拾残局。就因为才发生完那种事,因此他对横山此刻这轻浮又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不悦且厌恶。
横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愤羞恼却无从反驳。
“我很忙,先告辞了。”语罢,真言转身走向电梯。
看着他的背影,横山动了动嘴皮子,不知嘀咕着什么。
回到十三楼的业务部,真言先交办了一些事务,才进到他专属的办公室里。月兑去西装外套,搁下手上的公文包,他喝了一口水。
目光一瞥,看见压在公文包下的那封信,他微微皱起眉头。迟疑了下,拿起信封,他看见贴住封口的是一张卡通贴纸。
“军曹?”他会认识这个动漫人物,完全是因为他那七岁的小外甥友志。友志拥有全套的军曹漫画及DVD,文具、餐具、零食、背包……只要上面有军曹的图案,他照单全收,连内裤上都有军曹。
真言忍不住心想,难道送信到公司来的是老姊?但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她要找他,只要打通电话便行,何必多此一举?这么一想,他越是疑惑好奇了。
拆开封口,他抽出里面那张有着军曹图案的信纸,只消一眼,他便确定这不是他姊姊送来的信,因为那绝不是她的字迹—
藏方先生,你好:
我是木嵨世弥,前些日子跟你见过一面,还有印象吗?(^_^)
今晚八点,请到船之科学馆的羊蹄丸船首一会,拜托一定要来。(>_<)
“这是什么鬼?”看完这短短的三行字,他不禁月兑口而出。
木嵨世弥?世恭那个阿宅姊姊?原来送信来的人是她?
她为什么要约他见面?她想干么?身为她弟弟的世恭知道这件事吗?
拿起桌上的电话,他想按下世恭的分机号码,要下属进来说明一下,但手指刚碰到按键,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这种事应该不需要让世恭知道吧?让他知道,只会造成他的困扰,影响他的工作情绪及效能罢了。可话说回来,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船之科学馆,“羊蹄丸”前。
船之科学馆的主体是一艘六万吨级的豪华客船,内部以模型及实物深入浅出的介绍各型船只历史及海洋知识。
在科学馆旁停泊了两艘退役船只——羊蹄丸及宗谷号作展览用。羊蹄丸是昭和三十年代行驶于青森及函馆之间的客船,而宗谷号则是一艘南极观测艇。
科学馆营业到下午五点,因此,此时这附近已不见任何游客身影。
虽已是早春,但在如此空旷的地方,空气仍十分凛测。
羊蹄丸前,一名穿着毛料大衣的男子直挺挺的伫立在风里,他不是别人,正是真言。
他一定是心血来潮,再不然就是太想追根究底,否则绝不会整个下午都被她约他见面的这件事困扰着。
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为何她会突然送信来约他见面?那个世恭口中整天宅在家里,从没出去工作过的阿宅姊姊,究竟想干么?
“可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名表,他浓眉一皱。现在都已经八点十五分了,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她不只是个阿宅,还是个没有守时美德的阿宅。
亏他还为了赴约提前离开公司,而她竟敢让他在这里空等?!
难不成这是她的恶作剧?但她为何要这么做?因为他那天赶她走吗?
思及此,他的情绪忍不住恶劣起来。
“居然敢耍我?”他暗自嘀咕了一句,懊恼的转身要走。
但一转身,他就瞥见了远远躲在灯柱后的身影。“谁?”他沉声喝问。
没人回答他,可他清楚的看见那无法完全被灯柱遮蔽的身形,那是个女人,一个娇小纤细的女人。直觉告诉他,那应该就是约他八点在此见面的木嵨世弥。
他迈开步伐走去,灯柱后,一名穿着军绿大外套的女人背对着他、缩着脖子,一语不发的站在那儿。
“木嵨的姊姊吗?.”他问。
“嗯……”这时,世弥发出颤抖、微弱的回应。
“你在做什么?转过身来。”可恶!迟到了不说,还装神弄鬼不敢面对他,她脑子到底有什么毛病?
“不……我不要……”
不要?她是真的在耍他吧,约他见面的不是她吗?现在居然说她不要转身面对他?!
“你不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吗?”真言脸上有着几乎隐忍不住的愠色,但惹恼他的不完全是她,他也气自己。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跑来赴这个阿宅的约。
“你到底想做什么?木嵨他你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拜托,请不要告诉他!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她急忙道,仍背对着他。
“蛤?”他跟她之间的事?
哈,这可真是活见鬼了,他跟她之间能有什么事?他们不过在会议室有过一次照面,她却说得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似的——
慢着,难道说她不只是个喜欢变装的阿宅,还是个有妄想症的怪胎?该不会见过一次面,她就以为他们是什么情投意合的神仙美眷吧?
“喂,”他不客气地说:“快给我转过来。”
“我、我没办法……”她的声音颤抖,“我没办法看着你说话”
他一怔,“什么?”
“我们这样说话就好了,可以吗?”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眉心一拧,断然地说:“不可以。”要他对着她的背说话?他办不到。
伸出手,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扭了过来——
“啊!”当他将她扭向他时,世弥不禁尖叫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是这种反应,但可以确定他一定会认为她是疯子。约他见面的人是她,他赴约了,她却是这种反应。
然而她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她从头至尾都不认为他会赴约。
早在两个小时前,她就已经来到此地等着,呆呆的坐到快八点时发现他的身影,她震惊不已,立刻躲了起来。
她期待他来,可当他真的现身时,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并对他说出“请你穿上土方岁三的衣服”这样的话。就这样,她躲起来偷偷看他,直到他发现了她。
未变装前的她,是个有交际障碍的人,面对家人以外的人,她都抱持着一贯的态度,就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原本以为自己急于想完成心中梦想,因此面对他,就算是有人际关系障碍也应该能勉强的把话说清楚,却没想到唉,她真是高估了自己。
“你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快看着我。”
世弥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可视线一交会,她就又慌张得低下头。
她的反应让真言既困惑又懊恼,“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她怕生,有点小自闭,但症状从没严重到像现在这般被他认为有病。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紧张害怕成这样?因为对象是他吗?
啊,她懂了!一定是因为他实在太像她心目中最爱的土方岁三,所以反倒教她不敢直视了。
“我没办法直视你,因为你太像他了。”
闻言,真言一怔。他像谁?他像哪个让她没办法直视的家伙?
“妳……快把话给我说清楚。”他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我……我……”没有变装,她实在无法正常的面对他。
他目光肃杀的瞪着她,“你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说罢,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开。
见状,世弥急了,要是他就这么走了,她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向他提出要求。
急中生智,她倒出手中纸袋里的笔记本、文件夹,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油性笔在纸袋上快速的画着。十秒不到,她完成了手上的作品,并徒手在纸袋上撕出两个小洞,接着,她将纸袋套在头上——
“藏方先生!”她大声的叫住他。
真言停下脚步,回过头。
“呃……”他向来是个从容冷静的人,鲜少有什么事能教他有“吃惊”这样的情绪,但此刻,他真的是大吃一惊。
“妳……在干么?”他神情一碍,满头雾水。
担心他一去不回头,世弥急着跑上前。“请听我说……啊!”
临时在纸袋上挖的洞,并没能准确地对准她的眼睛,因此她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尽管真的被她惹恼了,尽管他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但看见一个女人狠狠的摔在地上,真言仍无法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于是,他快步上前,拉起了她。
“谢……谢谢。”世弥才狼狈的站好,便急着把头上的纸袋罩好。
透过纸袋上的两个小洞,真言看见了她的眼睛,他必须说,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但才刚发现她有双美眸,他便觑见纸袋上的那张脸——如果那算得上是脸的话。
“你现在是什么东西?”
“海绵宝宝。”
“……”他顿时呆住,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