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片沉静,门内则全是她自己气急的呼吸声。
他没有跟过来吗?
我不会放弃。
他竟又说了一次,他是认真的吗?
如果我再碰你以外的女人,就让我绝子绝孙。如违此誓,绝子绝孙。
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为什么要发这种毒誓?她真的不想害他绝子绝孙,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没有。
夏美里背靠着大门,闭上眼睛,却阻止不了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绝子……绝孙……
他可知道只要和她在一起,不管他有没有发下那种毒誓,此生他都将会绝子绝孙,因为她得了不孕症。换句话说,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怀孕,再帮他生小阿了。
夏小姐,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像你这样只堕过一次胎就诱发不孕的案例虽少,但也不是没有过。
一般子宫内膜应有8公厘以上的厚度,你的子宫内膜本来就比一般人薄,是属于较不易受孕的体质。
你上回堕胎前,医生难道没告诉你这些,要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吗?毕竟以你的情况,要自然受孕实属不易。
堕胎后,她的经期变得极为不规律,每回来时总是疼痛难抑,原本她以为那跟她的情绪不稳有关,不料在与他分手半年之后,情况依然没有改善,她为此去了趟妇产科,却意外得到这么一个青天霹雳的答案——
不孕。
她不顾相信,拒绝相信这么残忍的一件事,她才二十二岁而已,怎么可能会得到不孕症?她不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管她换到第二间、第三间或第四间妇产科,检查结果都是大同小异,医生所说的话也一样。
以你的情况可能很难再受孕。
你要怀孕恐怕很难。
是可以用药增加你子宫内膜的厚度,沾粘处也可动刀剪开,但即使做了一切可以做的努力,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拉回你的生育能力。机率可能不到百分之五十。
想起医生对她说的话,她泪流满面的捂住嘴巴,无力的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再也克制不了心痛的将脸埋进曲起的双膝间,无声的痛哭。
太阳逐渐西下,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夏美里从早上十点多进屋后,就没再踏出家门一步。
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她不确定何海胤是不是还在外头,她暂时不想再面对他;二则是因为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根本没办法见人。
不过眼下逃诩黑了,从上午到现在也过了好几个小时,他应该早离开了吧?
其实如果可以,她很想就这样关在家里一辈子,永远不见人、不见他,直到他对她失去耐心,放弃她为止。
不过她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她现在就得出门去把早上陈在外头的衣服收进来,还得到村长家去借电脑寄封E-mail。
偏僻的小乡村里只有村长家有电脑可以拨接上网,她每回完成一本稿子就会去借电脑寄信,频率大概两、三个月一次吧。偶尔则像今天一样,因为稿子有些小问题需要修改重寄,这样时间上就会有些急迫,没办法拖欠太久。
写作是她的兼职,她的正职是乡里唯一一所国小的行政人员,因为她是从北部大城市来的,懂得较多,能力又强,所以非常受到村民的依赖。
这份正职工作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很有被需要的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这个单纯的小村落。这里让她再度感受到拥有家人的滋味,即使大家都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同住在一个屋簷下,可关心和笑容都是那么的真实不虚伪,这才是所谓的家人、真正的家人,不是吗?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再摇了摇头,甩开因“家人”这字眼而逐渐凝结的郁抑。
现在的她为了何海胤的事已经够烦够郁闷了,实在没必要再让远在天边、就快要形同陌路的父母来轧一脚,她没这么自虐。
再次深吸一口气,她动手打开大门,然后头一抬就呆住了。
门外,何海胤一边抓着痒,一边尴尬的笑着对她打招呼。
“嗨。”
她无言的瞪着他,压根没想到他竟然还没离开,而且看他衣服狼狈的模样,他似乎一直待在这里没有走。
突然间,她感到一阵恼怒,正想开口对他发火,不料——
“你有没有东西可以吃?我肚子好饿,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杯咖啡而己,胃已经开始痛了。”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说。
夏美里用力的瞪他,真的很想发火,想对他吼叫说“你就算饿死也不关我的事”;想叫他快点滚,不要再到这里来;想说胃痛活该……
她想了一堆想说的话,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进来。”
她真是恨死自己的心软了。
囡为生气,她在厨房里的动作特别租鲁大声,乒乒乓乓的迅速煮了一碗杂菜面端给他之后,她丢下一句“吃完就请你离开”,然后便径自转身出门,先将陈在外头的衣服收进来,接着就直接去了村长家,没再理会他。
这个小地方没什么小偷,就算有,她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偷的,所以她一点也不在意大门有没有锁的问题。
她在村长家窝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家,若非习惯早睡的村长夫妇已经哈欠连连,她会窝更久。
从村长家一路散步回家,陪伴她的除了虫鸣声与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之外,只有宁静与安详——如果她能彻底忘了何海胤的事的话。
已经快要十点了,她都让他吃了一整天的闭门羹,他也应该要离开了吧?
带着这个希冀,她缓缓地靠近自己的家。
在庭院中没看到他的人影时,她松了一口气;在推开家门看到里头也空无一人时,她整个人大放心;只是当她走进屋里,转身关门却看见一堆疑似行李的东西堆放在客厅的墙角时,她真的差一点就失控尖叫。
那个家伙呢?为什么把他的东西放在这里?他人呢?
她怒气冲冲的转身走向厨房,只因为出门前他人在那里,但现在——当然不在了。
她迅速地在屋子里转一圈,厨房饭厅里没人,客厅里没人,浴室厕所里没人,这屋子里只剩下储藏室和她房间她还没找过,他该死的不会是在她的房间里吧?
她大步的走向房间,用力把门打开,只见那个家伙竟然真的在她房里,而且还躺在她床上呼呼大睡?!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快要被气炸了!
“起来!你给我起来!”她大步走上前,用力的摇蔽他。
拔海胤轻吁一声,爱困的睁开眼睛,低喃的说:“你回来啦?”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谁准你睡在我床上的?起来。出去。我叫你吃完就离开的,你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还不起来?”她火大的吼道。
“我好累,你先让我睡一觉好不好?”
“你不要得寸进尺,给我起来!起来!”她怒不可遏的用力拉他,终于将他从躺着的姿势拉坐起来。“你还不下来?”
“我真的好累。”他委靡不振的坐在床上说,“上星期从你这里回去后,我为了把工作交代整理告一段落,每逃诩睡不到四个小时,昨晚甚至通宵达旦只眯了一个小时。”
“那是你的事,快点起来。”她强迫自己狠心道。她是绝对不可能让他睡在这里的。
他用小狈般可怜又无辜的表情看她。
“快点起来。”她视若无睹的再次冷声催促他,不想重蹈覆辙。
如果她之前够狠心,管他是肚子痛还是胃痛,全都坐视不理的直接将他赶走的话,那么她现在也不用这么生气和头痛了。
“好吧。”见她没有丝毫心软的迹象,他动作缓慢地起身离开她的床。
“出来。”她对他说,然后转身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他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那是什么东西?”到了客厅后,她指着墙角那堆东西冷着脸问他。
“我的行李。”他老实回答。
“为什么它们会在我家里?”
“你要听实话还谎话?”
她生气的瞪着他。
“好吧,那我两个都说。”他自以为幽默的折中道。“谎话是我找不到住的地方。实话是,比起找到那个地方,我更想住在这里,所以它们才会在这里。”他指了指那堆由一个大型行李箱和两个纸箱构成的行李对她说。
“把它们拿出去。”她沉声命令。
“至少今晚让我住这里。”他乞求道。“你应该知道这里的人都很早睡,你要我现在去敲人家的门,把老人家从睡梦中吵醒吗?”
她轻轻地皱起眉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里的人都很早睡。
但是要因此就让他留宿在家里,她实在办不到,因为有一就有二,再加上他得寸进尺的个性,天知道他会不会就此赖在这里不走?她一点也不想冒险。
“你可以去车上睡。”她冷酷的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开车来,否则这些东西也不会突然冒出来。快点把它们拿出去,我要休息了。”
“只住一晚而已。”他请求的说。
“你不肯动手吗?那好,我帮你拿。”她不为所动的对他说,接着便直接将那堆行李往大门外搬。
拔海胤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动手帮着她把自己的行李往外搬。
两个纸箱、一个大行李箱,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从屋里移到屋外。
夏美里满意的松开眉头,然后丢了句“慢走”给他,就想将大门给关上,准备休息。
“等一下。”
门关到一半,被他用手挡了下来。
“干么?”她的眉头不由自主的又皱起来。
“借蚊香或杀虫剂,有吗?”
“等一下。”她沉默了两秒才说,然后转身走开,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盘蚊香,蚊香上还附了个打火机。“拿去。”她将那盘蚊香递给他。
“谢谢。”
她二话不说,退后一步后直接把门关上。
面对着被关上的大门,何海胤自嘲的撇了撇唇,告诉自己:你活该,这就是你当年不知惜福又不懂事的报应。她没拿扫把赶你,还肯借你蚊香,你就该偷笑了。
轻叹一声,他转头看着自己的行李,再看,向放在屋簷下那张他今天坐了一下午的藤制坐椅,它的高度和那两个纸箱,以及横立的行李箱几乎一样高。
将它们排一排,至少他就有一个能将双脚伸直睡觉的地方,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呢?
轻扯了下嘴角,他将蚊香点上,开始动手“组床”,然后“上床”睡觉。
他是真的很累,累到没办法感觉舒不舒适,闭上眼睛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初夏宁静的夜晚,正好眠。
夏美里搬到福林乡之后,就养成了早起运动的习惯。
她并不是为了爱美,也不是为了瘦身,单纯只是想让自己有个健康的身体,因为只要身体健康,说不定她的不孕症能奇迹似的不药而愈。
她知道这或许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是它既不花钱,也不犯法,还能让自己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所以早上六点起床,出门慢跑一个小时,再回家漱洗、吃早餐,然后在七点四十分准时出门,骑车到学校去上班,这早已成了她的习惯。
早上六点多一点,她打开大门,习惯性的先深呼吸一口气,感受早晨空气中清新的味道,之后才跨出家门,转身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