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孜孜地来到麦当劳,韩悦才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容易。
时值大学联考前,这一带又都是补习班,一入夜,K书坊、餐厅、咖啡厅全塞满了学生……她沉默地站在人满为患的麦当劳前,看样子,就算点到了餐,也不一定有位子。
有些颓丧地,她转向小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只好先随便找一家店待到打烊再做打算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招牌映入眼帘,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二十四小时咖啡……”喃喃地,她快步走去,看了玻璃窗上贴的营业时间,果真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她开心地拉开了门,放眼望去,店面虽小,不过干净舒适。重要的是,在角落还有个位子,韩悦掩嘴偷笑。
就在此时,一个女人拉开了店门,从她身边经过,将她撞了开,直直冲向店中,一就这么坐进了那唯一的空位中。
韩悦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眼见那女人拉拉颇为的洋装领子,从名牌皮包抽出了手机,拨出后娇声道:“我占到位子了,你车停好了……嗯、嗯,就那家,好……快点来喔。”
一把无名火在月复中点燃,韩悦走向前,待她挂了电话,耐住性子礼貌地道:“小姐,是这样的,我在你之前先来的,能不能把这位子让给我呢?”
“你说什么?”女人莫名其妙地回问。
“我说,”韩悦尽量保持笑容。“是我先进店的,我先看到这个位子,请你让给我好吗?”
“当然不好。”女人故意提高了声音,引来其它客人及老板的注意。“谁先坐下就是谁的,你站在门口光看,谁又知道你是来找人还是来消费的……你说对吗,老板?”一看老板走了过来,她笑着问。
“这……”老板有些为难地陪笑。
或许因为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鸟事,听到这,韩悦已经感到怒火中烧。
“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没来由地,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韩悦堆积隐忍的怒气与委屈,她没好气地回道:“不关你的—”抬头,话说到一半即僵在嘴边。
这张脸,好眼熟呀……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五官凑在那蜜色的脸庞,怎么看都好看,只是眼神有点冷,还有那看来有点邪气的微笑,莫名散发一种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的感觉……韩悦见过这张脸,虽然上一回她根本无心细看。
“你……”她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女人。蓝浩琛一眼就认出是早上见过面、跟他争租公寓的女人。目光在她总是怒气冲冲的脸庞停留许久,才转向座位上正望着自己的另一个女人,一瞬间,了解了这回她气从何来……不自觉又扬起笑。“你好像……很喜欢跟别人抢东西?”
这……这是恶人先告状吗?!韩悦瞪着他白得发亮的整齐牙齿,身侧的两拳紧握,准备随时卯起来测试硬度。“我知道做律师的都是结果论,但你是不是应该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缘由,再来定我的罪?”
姑且不论是褒是贬,这一番话让蓝浩琛低笑出声。“你真是有趣,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学造诣的话。”他的目光锁住她那双晶亮的深黑眼瞳,颇具玩味地说。
“而你真的非常可恶,这种时候,还能消遣别人。”迎上他放肆的注视,韩悦才想开口骂他是非不分,另一个女人即推了她一把,插入他们之间。
“浩琛,你……”女人叫得柔媚,本是想叫男友来评评理,叫了好几声,男友却充耳不闻,反倒是眼前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你们认识?”
突然闯入视线的是交往一个半月的女人,蓝浩琛笑容依然,用那好听的声音道:“有了你之后,我就失去了认识其它女人的兴致,你说呢?”
女人听了,先是傻了下,两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韩悦被撞飞,险些闪到腰,一回身见到此景,只差没把好友中午请的生鱼片套餐连同昨晚便利商店的特价便当给吐出来。
明明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语九成是混到劣级糖精—甜腻黏牙又伤身,却还是有很多女人将之当成必备粮食—她并没有瞧不起她们的意思,只是,恋爱经验贫乏的她,难以理解其中逻辑。
可能的话,她一辈子也不想理解。
思及某些总深埋在心中,不愿去触碰的事,望着地板,韩悦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一双高级皮鞋出现在视界内,韩悦抬头,对上那张邪气微笑的面容。瞄了眼被占据的座位,那女人已经开始点餐,老板还亲切地介绍着。店内,只剩一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客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那一刻,韩悦有如泄了气的气球,觉得会为这种事理论的自己很蠢,只想快点把这个臭皮囊丢掉。白了眼依然盯着自己的男人。“你还想怎样?”
事实上,蓝浩琛也不知道请女友先回座点餐的自己来到她身边是想怎样?
“抱歉。”并非打从心里为一向骄纵的女友抢了她的位子感到抱歉,而是单单觉得欠了她这么一句话。
单单觉得她,需要听到这么一句话。至于从谁口中说出,那不是重点。
韩悦不可置信地瞠目瞪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蓝浩琛收起笑,掏出了皮夹,放柔声音道:“三千块够吗?”
愣了会,她并未接过,防备地蹙起眉。“什么意思?”
“你需要一个地方过夜,不是吗?”
“……”
“不够?……那,五千?”
“……”
“……超过五千,就有点像在敲诈了呢。”话语里染了一丝笑意与轻蔑。
“谁要你的钱!”将那弦外之音听得清楚了,韩悦咬牙,一把扯过他胸前系得整齐的领带,将之拉低。“不要欺人太甚!”
贴在她愠怒的表情前,蓝浩琛可以感觉她声音中的颤抖与胸口的起伏。他有些错愕,他明白自己说的话足以激怒人,但那眼中的薄雾又是为什么?
韩悦紧紧捏着手中的领带。
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好像能看穿她?又为什么,这个陌生男人能如此轻易就让她失控?
“浩琛……”发觉有异,女人已站起身,疑惑地唤着。
韩悦斜了她一眼,一拧眉,将唇贴上了他的。
蓝浩琛愕然僵住。
温润的唇停留久久。他发誓,他见到了她隐隐的笑意。
英盛国际法律事务所是台湾涉外商务律师事务所的第一把交椅,主要业务自然是协助立足国际的大企业处理商务相关的法律服务。
它的本所在纽约,十年前在台湾设立了分所,数年前第一位台湾律师接任所长后,也为有意拓展国际事业的本土企业专设了法务团队的服务,间接对于提升台湾企业的国际形象与推动经济成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形地使之如今的在台地位屹立不摇。
位于信义商圈某大楼全新的所长办公室中,三人各据一方。
坐在大位上的所长点起一根烟,转动那张高级皮椅,面向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看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并非被这样的天气所影响,而是他脸上本就很少出现平易近人的表情。
一个男人坐在所长办公桌前细读着一些资料—与那所长三分像的五官说明了两人的关系——他们是法界有名的律师兄弟,个性回异,但一样精明干练。
办公室另一角的沙发座中躺了另一个男人,合身的西装包裹着精瘦的身躯,两手枕在脑后,总是显得冷漠的眼有一眨没一眨地,最后索性贪懒闭上。
“浩琛,给你的case看了吗?”所长吐了口烟问着。他是明知故问。
躺卧在舒服的沙发中,蓝浩琛并未答话。
“浩琛,你没听见老板的话?”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用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口气说。
“你还敢说别人。政繁,给你的资料看完了吗?”所长反问亲弟。
“……你们两个有事,别迁怒到我身上。”温政繁马上撇清关系。“浩琛!”
“……”有人好像睡死了。
所长虽面无表情,但手中的烟已快被捏烂了。“蓝浩琛,你有十分钟把那个case给我看完,明天之前给我答复,要不,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就放你管法务团队。”
一听见所长的话,蓝浩琛勉强睁开了眼。说他高傲也好,他就是无法跟一团队的人一起工作;那种你帮我、我帮你,携手共创超优服务的屁话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入行以来,他一直都是单打独斗,所长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这样压他……而他,注定也只能被压得死死的。“但是,有一种烟味在扰乱我的视听,我无法思考。”他的挣扎,最多也只能到这种程度。
听到此,所长倏地站起身,捻熄了手中的烟,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的幼稚而吃亏。”经过浩琛身边时,从高处看了他那懒散的样子,挑挑眉。语毕,步出所长办公室。
待所长步出,温政繁来到浩琛身边,寻了一角坐下,审视那慵懒的样子。“天!你看起来有心事。”而这件事情让他颇为讶异。认识浩琛十多年了,虽然知道他的个性表面上看来不羁,实则深沉,却极少在工作中显得无所用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心事?”蓝浩琛撑起身,眉宇深锁。
“就是这个表情。”温政繁轻轻笑了。“真不像是会出现在蓝大律师脸上的表情。”
蓝浩琛瞪着好友。
“简直就像是……被女人强吻了之后,感到哀怨的样——”他住了口,因为领口被人揪起。“好、好,不说了。”
“说。”蓝浩琛瞅着他。
温政繁自然是明白浩琛的意思,举手投降道:“也不想想你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来头,我哥他当然不会在意你那些从未断过的花边新闻,不过事务所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父亲是大法官,除此之外,他现在知道了她是个大嘴巴。蓝浩琛松开手,正坐起身。
不可否认,这几天总会想起那晚的事,想起自己被个女人强吻了……但,他在意的不是那个吻,而是她这个人……
“她是谁?”温政繁问着。外传是浩琛从前那堆前女友中的一个,但他不以为然。莫怪他好奇,如果这是个让浩琛在工作中还会想起的女人,或许大家该照个面。
“不知道。”他据实以答。
“啊?”温政繁儍了下,后又揶揄道:“是不想说吧,嗯?”
蓝浩琛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是个多情种子,一爱就是二十年。”这一点他颇为佩服。眼前好友对感情的执着,是自己一生也难体会的吧。
闻言,思及内心深藏的一抹身影,温政繁露出温柔如水的笑。“遇上时,你就懂了。等到有一天,你会为一个女人心痛、为她真的动怒、也因为她而感到真正的平静,你就会甘愿停留。”浩琛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换句话说,也只是不想给任何女人机会伤害他。
蓝浩琛将他的话听进,却不回话。
知道好友不擅谈心里话,尤其是感情的事,温政繁会心一笑,识相地转问道:“对了,浩琛,你房子的事怎么样了?我听说这附近的房子很难找,若还找不到,先到我家住吧。”
“已经安顿好了,前几天你出差时搬的。”他淡淡答道,又想起了那一张怒容。“再说,你那个二十四小时为小幸准备的避难所,我一点也不想去。”
温政繁但笑不语,眯细了眼。有一天,他也要看看浩琛会为真心所向的女人做出什么可笑的事……
他期待那天的到来。
清晨的雨,一直下到午后还未歇。
韩悦趴在咖啡店一扇大窗前,望着外头发呆。
她是个易怒的人,只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她想的,不是烦恼已久的住宿问题,也不是生气近来老看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而是……而是三天前晚上发生的事。
……她吻了一个男人,且还是一个该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