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公主请求觐见—”
随着司礼太监尖细响亮的一声高呼,陈燕冰的神智忽然震了一下。抬起眼,望向面前幽长的白色通道,怅然地想着,这通道多像北燕国母后寝宫前的那条?
小时候,她最喜欢提着碎花摆子,赤脚跑过那条冰凉洁白的通道,两边的宫女和太监都会用诧异的目光看她,还有女乃娘或宫女追在她后面拚命喊,“公主殿下,不能光着脚去见皇后,那是大不敬啊!”
但她才不管,只要她这样气喘吁吁地跑到母后面前,都会得到一个最温暖的拥抱,母后用那柔和如月光般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微笑着问:“我的小飞燕又不喜欢穿新鞋了吗?”
而她就会在母后怀中扭动着娇小的身子,撒娇地说:“母后,我真的不喜欢穿鞋子,天气好热,光着脚踩在地上可凉快了。”
“傻孩子,你是公主,怎么可以光着脚走路?更何况现在虽然天热,可再过几个月就要变天了,等到风雪到来,这地上的石头可是冰冷刺骨呢,你的身子这么娇弱,若是让凉气钻进脚心,伤了五脏六腑就好不了了。”
同样的话,其实女乃娘也说过,但无论是谁说,都不如母后这娓娓道来的语气和幽然的声音听得她心头舒舒服服的。
她喜欢被母后抱在怀中,帮她穿上鞋袜,喜欢听着父皇下朝后走向母后寝宫的脚步声,沉稳而坚定,甚至是女乃娘的碎叨,或者是皇室学堂中,刻板的赵太傅为了吓唬她而故意打得响的戒尺声……现在想来,都是那般亲切。
只可惜,是梦一般的遥远了。
对于一个亡国公主来说,她没有被戴上镣铐,成为阶下囚,押上宫殿受审已算是幸运,但这幸运,却是以更大的屈辱换来的。
今天,她要亲手将北燕的全境国土和一百多万子民的性命拱手送给天府帝国,同时一并送上的,还有她自己。
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自己。
“公主殿下,陛下在内殿等候您。”内侍太监站在她面前,笑咪咪地躬身道。
她微微点头,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随行人员,问道:“请问我的人是否都要留在这里?”
太监回应道:“是的,公主的随侍都请留在宫外等候,还有公主身上若带了兵器,也请一并解下。陛下说,倘若进了殿才知道公主身上有兵器,闹腾起来,公主的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陈燕冰微微苦笑。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意思已经够清楚。
她回头对身边人交代,“你们就站在这里等我吧,我们既然已经来到帝国的土地上,就要听从人家的安排,连我都是如此,你们就更别轻举妄动,给我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是,请公主小心。”四名婢女眼含热泪,齐齐跪倒。
她则微笑着转过身,对那太监说:“请公公带路吧。”
天府帝国,在三山四海七国之中,一直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一邦,所以只有它敢自称“帝国”,如今,灭了北燕的天府已经向着霸业迈进第一步,而下一个被吞并的国度又该是哪个?
无论是哪个,她陈燕冰今日的结局其他五国正默默旁观,每个都在心中打算着自己的大计划。
无论是大战时见死不救的诏河、自恃地处偏远可以偏安一隅的云疆、自以为和天府结了姻亲就可以安枕无忧的长泰,还是那仗着山水地利妄想和天府一争长短的华岚,当然,还有那总是讨好卖乖,其实最为老谋深算的商均。
蚌然间想笑,这散沙一盘、各怀心计的七国,从今日起要变成六国。被惊动的五国,一个个开始计算自己的死期吧。
站在宫殿前,陈燕冰仰视着“江山殿”那三个大字,听到殿内有人说话,“公主至门不入,是想让朕亲自出门去请吗?”
她朗声道:“亡国奴,岂敢自不量力?只是看到这殿门之名不由得心生感慨而已。”
“哦?怎么,你要对朕的殿门品头论足不成?”
“燕冰一介女流,岂敢“指点江山”?只是想着日日身处江山殿中的人,必心怀江山社稷,观殿名知其主,陛下日后定得成霸业。”
殿内之人笑道:“朕一直好奇北燕的公主为何敢在国亡之时挺身而出,看来公主不仅有胆色,还有些见地,朕是该亲自迎一迎你了。”
陈燕冰却回答,“既俯首称臣,便当以下礼自居。陛下请上座,燕冰向陛下见礼。”她躬身进殿,屈膝跪倒,“北燕陈燕冰,拜见陛下。”
“公主与朕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客气,日后朕都不知道该与公主如何相处了。”龙座之上的人笑盈盈说话,居高临下藐视她。
他是天府帝国的皇帝沈慎远,今年三十五岁正值精力旺盛的时候,身材魁梧,五官深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能把人一眼看透。
他望着陈燕冰发顶,眯起眼道:“抬起头来,朕很想知道,敢拿自己一人换取北燕百万子民性命的女人,该是多么倾国倾城的容貌?”
“只怕会让陛下失望了。”
陈燕冰缓缓抬头,一双明眸清澈如水,不躲不避直视着龙座上的人。
沈慎远先是愣了下,继而皱起眉来,“从未有人告诉朕,北燕的公主原来是个鬼面?”
表面,即胎记。
陈燕冰的左颊颧骨到眼部处有块月牙形状的青色胎记,在民间,这种胎记被视为不祥,即使她贵为公主,也深知这胎记不只是她脸上不能抹去的烙印,更是她身上背负的不能抹去的耻辱。因为这种丑陋不仅与生俱来,而且不能改变,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甚至会因此而找不到婆家。如今,她竟敢在举国灭亡的当口,用这样一个丑陋的自己去妄想交换和平?
“公主此来天府,有把握说服朕娶你吗?”在最初的震惊和失望之后,沈慎远很不优雅地跷起二郎腿。“朕这皇宫之中虽比不了中原的后宫佳丽三千,却也不乏绝色美人,而你在这里,就算能占得一隅也不过变成他人的笑柄罢了,你觉得朕会专宠于你吗?”
她微笑道:“我不敢妄想陛下能“专宠”我,我只是想在陛下这里得到您说的那“一隅”,最关键的是,可以让我的子民在天府帝国中得到“偏安一隅”。”
“朕凭什么要给你这个面子?你们北燕十万大军都被消灭在两国的战场上了,你还可以拿什么和朕谈条件?”
陈燕冰平静地回答,“也许我什么都没有,北燕的皇宫在我到这里之前已经被我亲手付之一炬,所以我没有任何的退路。皇宫内的金银财宝都被我装上马车,和我一起来到您的皇宫之前。
“您可以下令杀了我,那些财物便是您的,但是您若杀了我,和您敌对的,不会是陪我前来的那一百多名随侍,而是守在北燕旧土上,苦苦等待消息的百姓。”
沈慎远冷笑,“你以为拿百万个没有作战能力的北燕人就能吓唬住朕吗?”
她依然只是微笑,“不能,但是陛下娶一个丑女就能平息百万人的战乱,又何乐而不为?”微一沉吟,她继续道:“天府虽然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但是任何一场战争的胜利都非轻而易举便可换得。与北燕之战,您打了将近一年,总有人困马乏、粮草匮缺的时候。陛下,我坚信您绝对可以像灭了北燕十万将士一样灭掉北燕百万子民,但那……又要多久?一年可以吗?”
“虽然号称百万,但实际上可以作战的人还能有一成?”他不屑地驳斥,“现在的北燕不过剩下些老弱妇孺和未曾受训过的田间农夫。灭北燕兵将朕是用了将近一年,但现在的北燕,人心涣散,已无战斗之力,无须一年,朕相信最多三个月,便可收揽你们的全部疆土。”
陈燕冰唇角飞扬起来,“陛下说得好轻巧,面临亡国的人之中,自然是有贪生怕死之辈,可也难免有愿意拚死一搏的死士。那百万百姓中,若有万中之一甘做死士,不在边境与君一争长短,只身藏七寸利刃,潜入天府境内,就算不能伺机不利于陛下,也会将天府帝都闹得人心惶惶。”
“威胁朕?你这样子可不像是要来做说客的。”沈慎远似听得有些怒了。
她躬身道:“陛下是得胜一方,心高气盛,自不会将败国中人的话放在眼里。燕冰一介女流,父母早逝,兄长战死,再无可依靠之人。如今为了举国百姓冒死觐见,托国交付,不是为了自己个人的荣辱苟且,而是为了两国百姓的安宁。
“即使我言语之中似有威胁,也是警醒多过胁迫。陛下英明,必能分出事态的轻重缓急,天府纵然富庶,也禁不起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何况还有五国心怀叵测,在旁虎视眈眈。”
沈慎远看了她半晌,问道:“你到底想从朕身上得到什么?”
“很简单,一个名分,一个承诺。”
“说清楚。”
“我虽是战败一方,但终究有公主之名,所以陛下不能将我随意安置,我要做陛边的嫔妃,而且要做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主人之一,这样才能给我百万北燕子民做一个交代,至于陛下会不会宠幸我,并不重要。”
他听着又觉得好奇,“你只是要个名号?不管朕是不是宠你?”
“是,同时还要请陛下亲自拟旨,承诺会善待我北燕人,不再杀戮任何一名无辜百姓。”
沈慎远望着这位带着刺目胎记的北燕公主,手掌在龙椅的扶手上来回摩挲了半晌,最后问:“你该知道,最终要想打动朕的心,靠的是什么?”
“知道。”她月兑下腕上的一对玉环,摘下头上的金钗,甚至是耳垂上的一对玉坠都一并取下,平静淡定地放到他的龙案上。“我愿携倾国之富而来,孑然一身而死。陛下若有诚意,便请下诏。”
他不得不为她的举动所动容。
陈燕冰,如今北燕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却是个不足双十年纪的女孩子。如此胆识、如此魄力,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宽容?
投身侍敌是为安身立命,还是为日后报灭国之仇?
北燕的财富的确像不能抗拒的美酒诱惑着他,但是除此之外,对于这个女人也不能小觑。
他怎么忘记,曾有人对他说过:“北燕若是曾善用她,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打败,天府若小看她,也许我们就会是日后的北燕。对她,不能杀,只能用,因为她的智慧远胜过她带来的财富。”
沈慎远沉吟良久,慢慢伸手去拿笔架上的毛笔,盯着陈燕冰,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朕答应你这两个要求,不仅如此,朕还会给你一个惊喜。朕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诺,安分守己地待在天府,这样才能真的救你的子民,和你自己。”
她暗暗轻舒一口气,乖巧地回应,“是,臣妾会自识身分,不与后宫众位姊姊争宠,给陛下徒增烦恼。”
“用词改得倒挺快。”沈慎远呵呵一笑,“不过你不用妄自菲薄,因为你不用和那些“姊姊”争宠的原因,倒不是由于朕不会宠你,而是朕现在要给你的这个地位,不需要你对着她们卑躬屈膝,自贬身价。”
他振笔如飞,在一卷黄绫上快速书写好一道诏书,并郑重盖上玉玺,交给司礼太监。
“拿去给公主看过,若无异议,明日起,公告七国!”
司礼太监郑重其事地将那道诏书交到她的手上。
陈燕冰垂下眼,一字字细细去读,刹那间,即使是自视素来冷静的她也不禁双手微微颤抖,只因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燕公主陈氏燕冰,雍容娴雅,贵极七国,明理大义,性和淑德,朕今昭告天下,愿奉其中宫之位,金册凤印,望其内示六宫母仪典范,外弘两国交好之情。世代永睦,贤德名传,是为大悦。钦此。
从北燕公主到天府帝国的皇后,陈燕冰的身分改变,居住的皇宫改变,七国的形势也就此改变。
册封陈燕冰为后的同时,沈慎远也正式下诏公告七国,即日起,北燕的土地和臣民正式归属于天府帝国,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七国已成历史,变成六国了。而北燕国暂时被划分为天府帝国的一个郡,国名变成郡名,吃穿住用皆可沿袭旧制。
沈慎远对待陈燕冰的态度,从表面上看,似是无可挑剔。他在宫内划出约三亩大小的空地,大兴土木,修建皇后的宫殿,取名飞燕宫。
这样的结果,让陈燕冰松了口气,却在皇宫中掀起轩然大波。沈慎远诸位妃子早对皇后之位觊暧卩年,彼此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万万没想到会被一个亡国公主抢去这光鲜亮丽的头衔。
几位妃子难得有了共识,断然不能便宜这个新皇后,至少要登门给她找些晦气才好。
她们盛装打扮一番,前呼后拥地来到飞燕宫门前。这飞燕宫工期短,但因为用了最好的木料和工人,所以在两个月之内就迅速建成。
此前,陈燕冰一直和自己的随侍居住在帝都的驿站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入宫,众位嫔妃根本没有和她见过面。
册封大典昨日刚过,今日众位嫔妃按例也该来拜望新后。每位妃子虽然来势汹汹、咬牙切齿,不过手上也带了些贺礼充样子。
到了飞燕宫前,众嫔妃首推张贵妃为首,“姊姊,咱们姊妹之中你跟着陛下的时间最长,又最得宠,一会儿见了人,可千万不能矮了气势!”
“就是,陛下封她为后不过是看重她带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否则一个亡国的公主,不杀她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张贵妃今年刚刚三十,因养尊处优,生美,最喜艳色,看上去娇艳如花,贵气逼人。听着几位妹妹替自己打气,也将平时和众人争宠时的那些不愉坑诩暂时收起,趾高气扬地说:“好,一会儿我进去你们都不要说话,看我的眼色。”
于是众人簇拥着张贵妃一起进了飞燕宫,飞燕宫的太监总管张福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位娘娘,陪笑着挨个请安,“贵妃娘娘好,安妃娘娘好,宋妃娘娘好,李贵人好,王贵人好……”
张贵妃懒得听他唠叨,便摆手问:“皇后娘娘呢?咱们姊妹今天难得凑齐,是为了给皇后娘娘请安来着,她不出来迎一迎我们吗?”
“皇后娘娘刚起身,还在梳洗,请各位娘娘稍等一下……”
“哟,太阳都昇得这么高了,她一个皇后怎会起得这么晚?咱们姊妹可是都跟着陛下的作息行走坐卧,不敢有丝毫的差池,万一哪天皇上早上起来巡宫,咱们还没有起身,不是要惹陛下生气吗?”
王贵人年轻,快人快语,抢着出头表现一下。
张贵妃瞪了她一眼,“本宫刚才说了什么?你都忘记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似有抢张贵妃风头之嫌,忙尴尬着后退回到众人之中。
张贵妃抬了抬下巴,续道:“既然皇后娘娘还在梳洗,我们就站在这廊下等候好了。”
他并非陈燕冰的人,在这宫中待了十几年,什么人情世故不懂?今日这些娘娘分明是来给新皇后下马威的。
于是张福巴结着说:“贵妃娘娘,这天气正值暑热,哪敢让各位娘娘在这么热的地方等着?旁边的厢房通风凉爽,奴才再端些水果过来给各位娘娘解暑解渴,待皇后娘娘梳洗完毕,奴才就将各位娘娘引领过去,如何?”
张贵妃瞥他一眼,“那可不行,本宫素来只住正殿,从不住偏房,这里是中宫正殿,你让本宫去偏房休息是什么意思?”
他吓得连忙跪倒,“娘娘恕罪,奴才嘴笨说错话,娘娘尊贵六宫无人能比,当然不能去偏房休息,要不奴才这就去搬些椅子来,请娘娘自择一处……”
“不必了。”正殿大门霍然打开,陈燕冰浅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望着众人,“以贵妃娘娘的尊贵身分,怎能肃立中庭寒院?请各位姊姊妹妹进殿,不知诸位要来,燕冰起身太迟,实在是怠慢了。”
第一次看到这位新任皇后,所有人都是一脸惊讶。不仅惊讶于她的语气和善谦逊,更惊讶于她脸上竟有一块扎眼丑陋的胎记。
要知道在这皇宫中,即便是最低等的宫女,也不允许面部有如此要命的残缺,以免服侍主子时引来主子反感不悦。而一朝国母,居然是个鬼面皇后?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张贵妃在最初的吃惊之后,心中得意骄傲之气更盛,款步上前,主动去挽陈燕冰的手,笑咪咪地说:“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妹妹,妹妹刚来天府,这宫里有什么吃不惯、住不惯的,尽避和姊姊说,哪个奴才伺候得不好,也和姊姊说,姊姊一定帮妹妹出头出气。”
陈燕冰笑道:“好,有姊姊这句话,妹妹就放心了。”将众嫔妃迎进殿内,她吩咐太监总管,“有什么新鲜的瓜果都端过来吧,我刚才听你提到,正好解了我这时的烦恼,免得几位姊姊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在我这里受了暑气,我心里就过意不去了。”
这宫中,所有娘娘,只要被册封为妃的,在人前都以“本宫”两字自称,除了见到比自己等级更尊贵的妃子或是皇上,才勉强自称“臣妾”,可像陈燕冰这样,已经贵为皇后,在嫔妃面前却以“我”字自称的,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几名妃子互视一眼,掩面而笑。
安妃柔声问道:“皇后娘娘的北燕皇宫里大概没有咱们天府这么多的规矩礼数吧?”
陈燕冰亲自起身为各位妃子倒茶,微笑回应,“北燕乃是小柄,不过皇宫之中也有自己的规矩,可两国毕竟风土民情有异,所以我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要请各位姊姊指正。”
说着,又对随身宫女吩咐,“柳儿,帮我去打开后堂那樟木箱子,里面有我为诸位姊姊准备的薄礼,正好今天姊姊们到得齐全,我也可一一送上。”
张贵妃回身从自己人的手上拿过锦盒,“我也是带着贺礼来的,哪敢让妹妹先送?你是皇后,理该我们先把贺礼送上的。”
她打开那个锦盒,拿出一把檀香扇,续道:“这扇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姊姊娘家只是个贫寒的翰林,比不得妹妹的北燕国,在七国之中都以富庶闻名。这扇上的书画是姊姊自己的拙作,一番心意,还望皇后妹妹不要推拒。”
陈燕冰接过那柄檀香扇,打开一看,画的是宫檐一角,春燕衔泥筑巢的景象。
“姊姊的画工真是精妙,字写得也好,妹妹就欣然受之了。”她微笑着点头赞许,然后回手从柳儿怀中拿过一个最漂亮的锦盒,双手递到张贵妃的手上,“这是妹妹的小小薄礼,实在不成敬意。姊姊知道,自从北燕归了天府,北燕的一草一木其实都已归属陛下,这剩下的一些东西是妹妹自小从父皇母后那里得到的赏赐,留在身边并无大用,早听说姊姊是绝代佳人,应该比我更加匹配这些宝物。”
张贵妃轻轻打开盖子,惊喜得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锦盒内是串翡翠项链,由十三块翠绿如碧水般通透的上好翡翠,从小到大结环而起,当真价值连城。
其他妃子此时也从陈燕冰的手上一一收到礼物,每个人打开都是惊喜赞叹,虽然东西比不上张贵妃的贵重,但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名贵之物。
顿时殿中一片欢喜之色,人人娇笑如花。
张贵妃啧啧赞叹,“皇后妹妹真是太客气了!”原本僵硬的表情也舒展许多,拉着她的手装模作样的又嘘寒问暖一番,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了。
望着那一票莺莺燕燕气势汹汹而来,浩浩荡荡而去,始终在旁边不发一语的柳儿咬着唇瓣开口,“这些娘娘们,这样欺负公主殿下……”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陈燕冰重新展开张贵妃送给她的那柄檀香扇,刚才还优雅温和的笑容敛起,眼中迸射一丝冷厉的光。
她岂不懂张贵妃此来的用意?又岂不懂这扇面上的寓意?但是她嫁到这里本为保住百姓不被屠戮,江山不再被战火肆虐,那自己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把这扇子收起来,还有她们带来的这些东西。”她将檀香扇丢回扇匣中,只觉得多拿一下都是对自己的羞辱。
她以前不是个喜欢装假的人,但离开北燕前,望着那被烈火熊熊吞噬的皇宫,她郑重告诉自己,从今日起,她陈燕冰要为北燕的百姓而活,更要为自己而活,只要能达成这个目标,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原本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妃子的位置,或者说,是可以凌驾于寻常妃子的位置,比如贵妃。
她知道天府皇宫之中已经有了一位贵妃姓张,而天府的宫规,最多还可再立一位贵妃。沈慎远曾经有过一位皇后,据说和他感情深厚,却不幸早亡,他便一直悬置中宫之位,没有再立,所以她也没有做这样的妄想。
可老天是捉弄她捉弄得太多太久,才给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吗?
北燕亡国公主—天府冷宫皇后。
她的名字或许还真的很契合自己的命运,燕冰—北燕飞燕,冰冷一生。
她幽幽一叹,转身时瞥到桌上铜镜中的自己,没有刻意妆点的面容,自小就习惯的青色胎记。她不具任何在后宫争宠的条件,很好,她并不想过那为了皇帝一顾而拚掉性命的生活。
看天色尚早,沈慎远这时应该已经散了朝,第一天正式做皇后,司礼太监告诉她,按例,正午时分,她要去江山殿请安问候,与沈慎远同吃午膳。之后就没有她的事了,沈慎远晚上决定留宿哪一宫,一般会在晚膳之前决定。
此时距离正午时分还差一个多时辰,她该趁机读完昨天只读了一半的《赏心悦论》,这是她昨天无意中从书房架上发现的书,没有作者名,写的都是些机智有趣的小笔事,读来很有意思,可以打发时光。
伸手去拿那本书时,忽然听到殿外一声尖利的叫喊,那平日很是庄重的张福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手指着殿外,脸色苍白,双目发直,哆哆嗦嗦道:“皇、皇后娘娘……快!快去……江山殿!陛下……陛下出事了!”
她的手陡然僵在那里,一股冷气从指尖窜入心脏,让她从头到脚似是被寒潭之水浸透全身。
怎么?江山又要有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