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心微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那眸中明显的鄙视,让她心房为之一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凝,她明白他对她方才见死不救的行为嗤之以鼻,可是她确实有难言之隐呀!
“我只和真正的大夫切磋医理。”换言之,他不和没有医德的人交涉。
他的冷言冷语,刺伤了她敏感的心,她也想当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呀!如果可以的话……
明白多说无益,她牵起一抹苦笑,听着屋里众人的欢呼声,还有村民对他极高的评价,她顿时感到无地自容,低垂螓首,双手扭绞着衣襬,不敢迎向他嘲讽的目光。
“……我忘了我屋里还在炖鸡汤,先走了。”随口扯了个理由,她转身就跑,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看着那抹落荒而逃的娇小身影,诸葛光明忍不住挑了挑眉,他可以感觉出她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甚至是对医术抱持着相当大的热忱,从她和村民的互动来看,也不像难以相处的人,但为何她坚决不替人医病?
令人匪夷所思哪!
“大夫,请留步!”村长急急忙忙的追了出来,刚才忙着关心儿子的状况,差点忘了救命恩人,说什么他也该要好好答谢人家呀!
“令郎的状况应该稳定了才是。”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是呀是呀!就是因为他没事了,我才会追出来呀!”他举袖拭去额上的汗水,老脸上满是欣喜。
“他身上带伤,往后的伤口照料一定要小心才是,饮食尽量清淡些,辛辣刺激的食物少碰为妙。”他不忘叮嘱。
“是是是,大夫交代的我都会留意的,不过还不知道大夫的尊姓大名呢!”村长眉开眼笑的说。
诸葛光明唇角微扬,对于病奔家属的盛情,他一向敬谢不敏,望着月牙浮上天际,黑暗笼罩大地,心知寻找那味药引的最好时机已然错过,看来他得再另寻他法。
“村长毋须挂心,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华姑娘,为何执意不替人治病?”他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村长带笑的脸上,顿时有些迟疑,似乎不愿多谈,诸葛光明倒也不愿强人所难,只见他步伐一迈,准备转身离开,却让村长急呼呼的嗓门给留了步。
“大夫请留步呀!您救了小犬,若不接受老夫的回报,岂不是让老夫成了知恩不图报的人哪!”
“那么,村长是否愿意将华姑娘的事告诉在下?”他也是有条件的。
“这……”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只是华泠攸好歹也是华靖的独生女,这事张扬出去有损她的名誉呀!
“村长,你就说吧,反正华丫头那辣手回春的本事早已不是秘密了。”一旁的村民忍不住嚷道。
“辣手回春?”这什么怪名词?
闻言,村长轻叹了口气,目光不禁望着远处一间简朴的屋子,里头的荧荧烛光,忽明忽灭,隐隐透出一丝寂寥。
“唉!这事大夫您听听便罢,休莫传了出去。”
“愿闻其详。”对于华泠攸的事情,他难得兴起几分兴致。
“华家历代为医,其中不乏闻名天下的名医,而华丫头自小对医术极有天赋,只要她看过一眼的病状,皆能准确无误的诊断出病情,甚至对症下药,只是……”
“只是?”这句但书,令他忍不住扬眉追问。
“只是不知是哪里出了状况,凡是让华丫头亲自诊断的病奔,不是病情加重,就是奄奄一息,偏偏她的诊断并无失误,相同的诊断方式,换了其它大夫,就没有任何问题,久而久之,华丫头就不愿再替人看诊了。”当然,也没人敢让她看诊。
“有这种事?”他眸光一黯,若有所思。
“是呀!这事说来还真邪门,说不准华丫头是个不祥之人,也难怪她十九岁了还没人要。”另一名心直口快的村民说着。
“阿喜!”一名肥胖妇女忍不住朝他丢了一记白眼,好歹华泠攸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姑娘,被他这么一说,谁还敢娶她?
心知自己心直口快的老毛病又犯了,阿喜忙不迭的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看着村民们对他一脸崇拜,他蓦地想起华泠攸落寞的模样,彷佛能感受到她想出手却又犹豫不决的无力感,凡是从医的人无一不想靠自己的双手挽回病奔的健康,但她连最基本的愿望都无法达成。
她临走前脆弱的表情,至今还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而他甚至还无情的数落她的不是,思及此,心里那从未有过的罪恶感不禁微微浮起。
“华姑娘住在哪儿?”他扬声问道。
“呃?”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问题,众人忍不住微微一怔。
“是城南那间屋子吗?”他指着位于城南最深处的小屋。
“是啊!大夫,您要去找华丫头吗?”村长最先回过神。
“嗯,我还有事要请教她,告辞。”不理会众人错愕的目光,他潇洒的扛着药箱,箭步如飞的朝城南的方向走去。
眼见救命恩人渐渐远去,村长忍不住搔着头,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大名哪!况且他都还没回报他的恩情,怎么人就跑掉啦?不成不成,他得吩咐下人准备一桌丰富的酒菜,好好宴请人家才是。
打定主意后,他随即回屋张罗去了,顺便关心一下宝贝儿子阿虎的状况,毕竟儿子只有一个,若有什么意外,他可没脸见他家的列祖列宗呀!
“小别熬煮,再加上一点麻油……”厨房里,一抹娇小的身影,在灶前来回奔忙着。
香味四溢的麻油味,顿时弥漫开来,华泠攸掀开锅盖,拿起汤勺搅拌着锅里的鸡汤,除了食材,还有她特制的中药材,若是体虚的人喝上几碗,肯定能活络经脉,全身暖呼呼的,一点也不畏冷。
可惜这样好的药膳,只有她一个人能品尝,经历无数次惨痛的经验,她再也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哪怕是一锅小小的药膳鸡汤,她都担心会把人给害死。
自小她就对医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加上时常跟在父亲身边四处替人看诊,耳濡目染下,她自然也学得了一身好本领,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凡是由她亲手诊治的人,往往都不见好转。
所以她断了当大夫的梦想,再加上爹娘在两年前相继离世,徒留下这间屋子给她,还有满屋的医书,让她全心全意钻研在医理中,平时则是靠着兜售药草为生,倒也怡然自得。
“鸡肉看来软女敕,汤头也美味得很,可惜没人和我分享。”自从她爹娘离开后,她已经许久没和人一块吃饭了。
“如果不介意,我倒是挺愿意和妳一块分享。”清柔的嗓音,犹如替冰凉的空气注入一股热流。
她一个旋身,看着厨房门口那抹白色颀长的身影,俊朗的面容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几不可见,但她就是看到了。
方才他不是对她的见死不救嗤之以鼻吗?难不成还特地向村民们问了她的住处,想继续羞辱她?思及此,她俏脸一沉,时常挂在脸上的灿烂笑靥顿时收了回去。
“神医登门拜访,应该不是为了和我一块共食吧?”
她尖锐的言词,让他心头兴起一抹怜惜,他承认他的确是对她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直觉就认定她枉顾道义,没有一点医德,但是听了村长的解释,对她的偏见也渐渐消失。
他一向不在意外人的闲言闲语,甚至对旁人的评价不予置评,他只求问心无愧,做自己该做的事,但他却头一回开始在意起外人的事来,而对象还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为此,他也感到纳闷不已。
嗅着空气中的香味,他不理会她警戒的神情,兀自缓缓走向灶前,看着灶上那锅鸡汤,里头掺杂着枸杞、当归等药材,还有一股几不可闻的恬淡香气,他眸一亮,拿起汤勺搅拌着锅里的食材,此举引来华泠攸的惊呼。
“喂喂喂!你做什么呀?”该不会是饿到想和她抢食吧?
“妳加了什么?”这香味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想找的那味药引!
“加了什么?不就是一般的枸杞当归吗?”她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不,妳应该还加了另一味药材。”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被他澄澈有神的目光一盯,她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一颗心有如小鹿乱撞,平时和其它人独处,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莫非是待在灶前过久,连脑袋都热晕了?
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她抢过他手里的汤勺,确定锅里的鸡炖好后,拿起一旁的布巾,将锅子搁到桌上,顺手拿了一个碗,动作利落的舀了一碗递给他。
“喏,远来是客,既然你饿了,如果不怕死的话,就吃了吧。”可别怪她没提醒他。
“妳在这汤里下毒?”接过她递来的碗,他挑眉问道。
“下毒!有这个必要吗?”她压根不必下毒,只需随便煮上一盅药汤,就能让人踏进棺材一半了。
明白她的话中含意,他但笑不语,捧起手中的汤碗在鼻端前嗅了嗅,而后在她的注视下,张口轻饮了一口鸡汤,那淡淡的清香,在口中逐渐化开。
没料到他真的敢喝下她熬煮的药膳鸡汤,她花容失色的抢了下来,差点忘了他甫自外地来,压根不知道她的“辣手”有多邪门,若是他真因为一碗鸡汤而含恨归天,她可担当不起一代神医因她撒手人寰的责任呀!
“叫你别喝你还喝,当真嫌命太长啊?”顾不得让热汤给洒了手,她吃痛的拧着眉,忍不住吆喝着。
“妳加了春末香?”他说出那味药引的名。
“你喝的出来!?”她只洒了一点点粉末,没想到这样他也能喝出来。
“春末香的香气独特,尝过一次便会永生难忘,况且春末香能活血补气,若能在药中搭上一味,即能滋阴补阳,加速复元,只是它产量稀少,妳是在哪里取得的?”
手上的刺痛令她眉心微拢,看着泛红的手背,顺手拿了块湿布盖着,稍稍减轻了不适。
没忽略她的小动作,他一把扣住她的皓腕,看着手背上一片通红,浓眉紧皱,随即拖着她往外头走去。
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着她被热汤溅洒的手背,看着她因疼痛而微拧的细眉,心头陡地升起一抹不悦。
“身为大夫,让热汤给洒了手,竟不懂得如何处理吗?”他轻斥。
“我……我想说只是让几滴热汤洒了手,不碍事的。”平时煮菜不也常让热油给溅了手吗?根本不算什么。
“就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才会让小病酿成大病。”他掏出一方巾帕,细心的拭去她手上的水珠,再从怀里拿出一罐白色药瓶。
冰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手背上,他温柔的举止,令她微微一怔,看着他修长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来回轻抚,一阵酥麻感倏地流窜进她的四肢百骸,一向平静的心,因为他的举动而有些紊乱,让她颊畔生晕,只能默默的任由他替她上药。
传闻诸葛光明脾气阴情不定,但对病人却是一视同仁,遇上穷人,他不收取一分一毫;倘若是遇上富贵人家,也不漫天喊价,但那些有钱人,总会自动奉上优渥的诊金,感谢他的妙手回春,而他也从不推诿,甚至将那些钱拿去救济贫民,让他们能求得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