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么无赖?赫连远听得哭笑不得,但心里的惊愕却随即翻江倒海而来,再加上之前突然窜进脑海的那个画面,让他差点就忍不住伸手去抚上那道藏在发下、已经变得模糊的疤痕。
难道那真是他的过去?这个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来的伤,她怎会知道?她真是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当了肉垫的小女孩?自己对她那几丝模糊的熟悉感,莫非也是因为如此?
“还有,十多年前在京城……”
“将军!”
草儿还没数完两人之间的孽缘纠缠,就被一声惊呼给打断,转头见到驿馆里的何总管匆匆奔来,一向冷静稳重的脸上满是紧张。
“将军?在哪?”以为他是跑来找赫连远,草儿也跟着四处张望,就是没看到身边那男人瞬间转黑的脸色。
赫连远一声不吭,但心里却是一悚,有种即将单枪匹马迎战千万敌军的沉重感。
何总管自然也是帮着瞒骗草儿的共犯,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演戏,在摊贩的指引之下找到赫连远后就立刻冲到他面前,“将军!”
“咦?找你?”她有些惊讶,原本还想问何总管平时不是都叫他副将的吗?但在见到两个男人同样糟糕的脸色时,识相的闭嘴不语。
赫连远没敢看她,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的望着面前急喘的何总管,“什么事这么急?”
“将军,公主殿下来了……”
公主?两人同时一楞。
“赫连远!”
一个带着丫鬟的华服少女跟在何总管身后不远处奔来,气喘吁吁的停在他们面前,还带点稚气的娇女敕脸颊上泛着红晕,显然是不怎么习惯这么激烈的奔跑。
草儿呆呆的没出声,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就是赫连远?”缓过气之后,少女抬头瞪向那个高大俊伟却一脸木然的男人,劈头就是一声质问。
四周像是突然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等着他的回应,赫连远感觉刚才还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草儿悄悄退了一步,投注在他身上的惊疑视线让他心里也跟着灼痛起来。
“末将赫连远,见过公主殿下。”
见他衣着朴素、神情淡然,手上还拿着糖的悠闲模样,相较于自己的风尘仆仆,大老远跑来这个边疆小城的九公主君无忧心里那把无名火烧得更旺。
“你在这里做什么?!”招呼什么的客套话直接省略,她劈头就是怒声质问。
她还没进城时就遣人去军营里传令,让他前来觐见,结果侍卫回报说将军下午就离营去了驿馆见客;但自己到驿馆时却又不见人影,才知自己到达的前一刻,他后脚才刚离开。
如此百般不巧,让向来总是心想事成的她在心里咒骂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将军千百遍,硬是叫何总管上街去寻还不够,那股娇气倔性随即跟着卯了起来,不顾劳累,风风火火的也追了出去。
他在这儿做什么?赫连远瞄了瞄这个令他一眼就生厌的皇室公主,很没诚意的勾起假笑,“启禀公主,今日城里办庙会,末将带我家夫人出来凑个热闹,给她买糖吃。”
赫连远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其他人听了却都是一楞,目光同时转向沉默站在一旁的草儿,以及她手上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糖兔子。
咦、咦?说她吗?
一连串的意外让草儿是满脸呆滞,她还没想清楚怀德对她说将军不想见她的事,突然又惊觉这个三天两头就来陪着自己说话玩闹的男人,正是那个据说不肯见她的赫连远;她还没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冒出一个凶巴巴的公主,让赫连远当街大方坦承她是他的娘子……
“大胆!见到公主还不行礼?”跟在公主身边的丫鬟看这女人见到公主不仅不行礼,还傻楞楞的直盯着瞧,忍不住就开口斥责了一句,表现自己的忠心护主。
“算了。”九公主俏丽的脸上却是阴晴不定,一双眼珠狐疑的打量着这个满脸呆样的姑娘,“赫连远,之前皇兄明明说你孤家寡人,我才开口向皇兄讨你做驸马;没想到七皇兄来了一趟,回去却说你已经有了家室!你倒是向本公主解释一下,这是几时成的亲?”害她白白丢脸!
“公主这么关心末将的终身大事,实在令末将惶恐不已。”嘴里这样说,脸上却挂着“谁要你管这么多”的冷淡微笑,“末将与夫人青梅竹马,自小便已订亲,只是近年来国境纷扰,末将一时无心于婚嫁之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拖了下来。
“日前战事方歇,末将正想着要回去探她,没想到她已经千里迢迢的寻来,这番情真意切令人感动万分,末将能回报的仅有名分与下半辈子的厮守而已……”
呼!说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后要多多练习才行。赫连远看着其他四张神色古怪的脸庞,在心里真诚的检讨自己拙劣的口才。
“你怎么跟以前差这么多……”
首先打破这片窒人沉默的,是那个被形容得痴心深情、为爱千里相随的将军夫人,只是吐出口的并不是什么真情告白,而是困惑的质疑。
赫连远眼睛一眨,迅速隐去眼底的精光,飞快截断她的话,柔声轻道:“知道你怕羞,若非公主问起,这些事我也不会对外人说,夫人可别怪我。”都是公主不好,我们别理她。
无论是他说话的神情,或是望向草儿的目光,都温柔宠溺得让在场三个姑娘红了脸,晕呼呼的没察觉他话中的微讽;连一向面无表情的何总管也跟着变了脸色,除了对将军更上一层楼的睁眼说瞎话功夫报以无言的敬意,也因为他终于坦承自己的心意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这两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君无忧心里虽然愤愤不平,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恨恨的瞪着一双大眼,懊恼自己因为一时冲动就擅自离宫,想着要来找这个混蛋将军理论一番,结果却活像专程跑来打扰人家小夫妻谈情说爱的程咬金似的,白白惹人嫌!
像是察觉她的不甘心,赫连远这会儿笑得反而满是真心,“公主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回驿馆休息,明天好尽早回宫。”
他这番假惺惺的关怀,让君无忧听得心头火又起,“谁说我要回宫了?”
“莫非公主还想等太后懿旨来接人?请公主三思。”妳老娘的剽悍可是天下皆知啊!
当今太后出身武家,一手长刀耍得虎虎生风,那强悍霸道的气势不仅威震后宫,连先皇与一干皇子、皇女们在她面前也是乖得像羊似的,言行举止无不谨慎,就怕被老当益壮的她抓去亲自打数十大板。
这会儿九公主昏了头的擅自出宫,不仅没事先报备,身边还只带着几个随从,要是让太后知道了,那惨状可不是震怒两个字就能形容。
想起母后的脾气,君无忧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心慌之余不禁羞愤迁怒道:“你答应当我驸马不就好了吗?母后这么欣赏你,要是我们订了亲,她才不会计较我偷跑出来的事!偏偏你不声不响的娶了这女人……”
她的无理抱怨还没吐完,就被赫连远瞬间黑沉的神情给吓了一跳,吶吶的不敢再开口。
“公主教训得是,这样不声不响的成亲确实委屈了我娘子,待日后择了吉日,必当给她一个隆重盛大的婚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她说完,赫连远便朝静立一旁的何总管点点头,“何总管,公主一路奔波,伺候她早点歇息吧!”要是睡不着的话,他很乐意一掌劈昏她!
“那你呢?”君无忧还没被吓怕,鼓起勇气追问。
要你操什么心?赫连远这会儿连假笑都懒,直接伸手揽过呆在一旁的草儿。
“继续陪我夫人逛庙会,待会给她买包子吃。”接着便搂着她走进人群,隐约传来的呵护声软甜如蜜,早没了方才的冷硬,“不吃包子?光吃糖不饱啊!苞我客气什么,莫非还怕你这小鸟儿胃能吃倒你相公不成……”
“公主走了。”
被赫连远紧紧搂着的草儿困难的转过头,从他臂弯缝隙往后瞟去,然后拍了拍那只结实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嗯。”随口应了一声,赫连远搭在她肩上的手却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
她飞快的扫了四周对他们投以好奇目光的人群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你的手可以移开了。”
这回他倒是从善如流,直接将手换了个位置,若无其事搁到她的腰际,惹得她双颊炸红。
“你别这样!好多人在看。”她还要脸啊……
懒懒的赏了那些望着他们窃窃私语的好事者几枚白眼,再看看她的羞涩模样,终究还是放她一马,改搂为牵。
傻楞楞的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一会儿之后草儿才像是终于回到现实,使劲的想抽出来,但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换来他略带责备的轻瞪。
“扭来扭去的做什么?身上有虫?”
“你脑袋才有虫!”大街上对她上下其手,婬虫!“我们非亲非故的,拉着我做什么?”
骗了她这么久,她都还没跟他算帐,这混蛋倒是理直气壮的吃起她的豆腐来了。
“你都自己送上门来等着嫁我了,这时候才在说什么非亲非故?”他悠哉的顶了回去。
被他这么一损,草儿心中羞怒,手上更是挣扎得厉害,“我认错人了!我才不认识你这讨厌鬼!”
“你说这话真是存心让我难过。”赫连远深深的叹了口气,神情萧瑟,“我还想着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认识我的人了。”
他落寞的语气和模样让她的动作顿时凝住,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望着他的侧脸,“怎么会?你是将军,大家都认得你……”除了她,哼!
“那你怎么不认得我?口口声声的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还订了亲,却整天在我面前问我将军怎么不来?”他重哼一声,这笔帐要是算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人都坐在你面前了还不知道,亏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你还不是一样不认得我?而且我、我哪知道你会用假名来骗我……”冤枉啊大人!
“那是我的字,不是假名。”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赫连远斜睨她愤愤不平的委屈模样,可爱又可恶得让他不禁又是一叹,“你既不知我的字号,连我的长相都认不得,别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却不晓得,要不是你说出我额头上的伤疤,我真以为自己要娶个骗子回家。”
“我就说我们很久没见嘛!你跟以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这几句质问让草儿语塞,感觉句句都是自己理亏,只好针对他的结论发出微弱的反击。“而且你本来就没打算见我,更别说要跟我成亲了,说得这么委屈做什么?反正你可以娶公主,当驸马爷……”
气话一说出口,草儿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
她和赫连远虽然多年未见,但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他的,纵然两人分隔多时,但当年那个“血泪交织”的无赖婚约,却像是落进她心里的小小种子,随着时日的流逝,由微萌的芽儿长成了一朵待放的花,即使在她颠沛流离之时依然细心的养着,等待和他重聚的那一天……
结果他不仅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来找她说个清楚,甚至故意扮作外人,把她这样要得团团转!
而且还有个想嫁他的公主……那是皇上的妹妹啊!金枝玉叶的;还说太后也欣赏他,那就是想要他当女婿了吧?
曾经自己也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只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