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听又带着狂傲的男中音,伴随着推门而入的男性身影,有些不耐烦地扬声回道——
“醒来了吗?”
“醒了、醒了。”明月庆幸已经穿好衣服,不然岂不是被看光光。
见他进门,两名宫女福了个身,又渐渐消失了。
“总算是醒了……”寒璟哼了一声,随意地上下打量她的装扮。“果然是人要衣装,只不过稍微打扮,就比之前像样多了。”
她嘴角抽搐。“我说河神……”
在原来居住的世界,自己可算是娇俏可人的美女,真不晓得这个平行世界审美观与众不同,还是这个男人的眼睛有问题。
“你在叫谁?”
“就算你不想当河神,还是接受了众生的香火,由不得你说不要就不要。”明月“好意”提醒他。
爱璟脸色一沉。“那又如何?没有人能强迫本藩。”
听他开口“本藩”、闭口又是“本藩”,明月翻了个白眼,勉强忍住傍他吐槽的冲动,就怕对方真把自己丢进河里。
“材料和鱼都准备好了,再去做那道酱汁鱼。”要不是因为看中她的厨艺,早就把这个女人扔进青河。
明月怔了怔。“又要吃红烧鱼?要不要换一下菜色?”
“叫你做就做。”寒璟低喝。
在他的威吓之下,明月只好乖乖照办。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她从所谓的“御膳房”将红烧鱼端进一间至少百坪的厅堂内,只见桌椅都是金碧辉煌,天花板和梁柱更是雕龙画栋,又有好几名太监和宫女在旁边伺候,可是感觉却十分冰冷空虚。
“你的红烧鱼来了,我还另外做了鸡肉卷和竹笋炒肉丝……”明月连自己的分也一起煮,她是凡人,也是要吃东西的。
卑才说完,明月跟着坐下,端起白饭,也不跟他客气,开始动筷子了。
爱璟阴阴地斜睨,他真是太纵容这个女人了。
她口中还含着饭菜,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不吃?”
他低哼一声,看在这道鱼的分上,就暂且饶过她,于是执起银箸,默默地挟起鱼肉来吃。
“这些太监和宫女是怎么来的?”明月找到机会问了。
“不过是用了几条小鱼变的。”他说。
明月喷笑一声,“原来是“式神”,你以为自己是安倍晴明……”
“什么?”
她闷笑地摇头。“没事。”
爱璟又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再追问下去,反正这个女人口中的怪异词汇不止一桩,不需要去理会。
吃完了饭,明月忍不住又打量着他,还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我们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总觉得有点印象,可是又想不起来……”
“这时候才想攀亲带故,未免太晚了。”寒璟嗤之以鼻地回道。
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只是没有问个清楚,放在心里又很难过。
“汝亦无所爱,汝亦无所恨,味合你意者,只有红烧鱼……”见他光只吃鱼,其他菜都不碰,按理说这个男人已经进阶成神了,不必再吃凡人的食物,多半又是放不下过去,心中的执念所造成的。
爱璟轻咳一声,很难得的被她逗笑了。“看不出你还能咬文嚼字,算是有一点学问。”
“我也是借人家的话来用一用,算不上学问。”明月可不敢居功。“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吃红烧鱼?”
他马上敛起唇角,过了半晌都没有吭一声,就在明月以为不会回答时,突然开口了。
“那一年……就在要去就藩的那前一天,母妃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酱汁鱼,那是唯一一次吃到母妃亲手做的菜……”仿佛打开尘封已久的回忆,寒璟神情有些恍惚,有些伤感。
明月一听便明白了。
因为妈妈的味道是一辈子的记忆,是到死都无法忘怀的,只要味道有一点点相似,思念的心情就会被触动了,明月能够感同身受。
“我懂、我懂。”她拍了拍寒璟的肩说。
此刻的寒璟还深陷在回忆当中,没有留意到这个大胆的举动。“母妃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坐上皇位……本藩终究让她失望了……”
难怪这个男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宫殿,又拘着五大军的魂魄,还变出宫女和太监,人都死了还作着皇帝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些为人父母的往往不了解他们过度的期待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压力,只会一味地要求,希望他们比别人强,所以才有孩子因为课业太重而自杀,或是得了忧郁症,难道念一间人人羡慕的好学校,或是到一间外人眼中的知名大公司上班,会比孩子的幸福重要吗?
想到这儿,明月真不知该同情他,还是笑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因为梦终归是梦,作得再久也不会成真。
“这一道红烧鱼是我娘教的,虽然每个人都说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总是少了点什么,我想那应该就是母亲对孩子的爱,那是别人模仿不来的。”明月对这个执拗到欠扁的男人,不禁心生怜悯。“要是你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尽避跟我说,我可以随时调整味道。”
如果这道红烧鱼能够解开他的心结,可以放下过去,不再执着,也是功德一件,明月愿意每天做给他吃。
这番话让寒璟表情起了一丝丝波澜,不过旋即又转为狂妄偏执。
“你这么讨好本藩,有何用意?”
明月真的很想翻白眼,这个男人的被害妄想症也太严重了。“不需要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也会每天做给你吃,只是有个交换条件……”
他瞪着她,等待下文。
“可不可以不要开口闭口就是本藩,你不觉得绕口,我听得耳朵很不舒服。”明月心想至少把他这个习惯改掉,在世时封王封爵又如何,那都过去了,不要一直眷恋不舍。“怎么样?”
爱璟倏地起身,丢下一句话。“明天照样做这一道酱汁鱼。”说完,他转身便步出厅堂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答应了?”她不太确定地喃道。
原本明月打算熟悉这个世界之后,就想办法甩掉这位河神,然后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可是现在想法却改变了,如果付出一点心力,就能够帮助别人,她很乐意伸出援手的。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只是因为跟一般人不同,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所以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一刹那,明月终于明白菩萨的意思了,她的第二个使命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来,希望他不再执着于前世种种,要学会放下一切。
只是……这个使命的难度也未免太高了。
翌日——
明月在这虚华空洞的几座宫殿内晃了一天一夜,饿了就到“御膳房”煮东西来吃,里头的食材多得数不清,一个人又吃不完,还真有些浪费,困了就回到“寝宫”睡觉,早上醒来还有宫女为她梳妆打扮,真是过足了古代后妃的瘾。
而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寒璟终于现身了。
“吃饭了!吃饭了!”她一面端着香气四溢的红烧鱼进门,一面嚷着,身后的几个宫女则捧着食案,上头摆了其他菜色和汤,还有一小兵白饭。
他看着明月又自顾自地坐下,只是斜睨一眼,算是默认这个行为了。
“今天的红烧鱼我只用氽烫去腥味和血水,没有油煎或油炸,又加了黄豆酱和酒,吃起来应该会比较像传统的酱汁鱼……”明月可是研究了一个早上,对成果很满意。“你先尝尝看味道像不像。”
爱璟勾起一边的嘴角,俊魅的笑脸看来有些邪气,可是又漂亮到令人看得目不转睛。“你这么巴结奉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让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有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月不禁要想,虽然他长得相当赏心悦目,可是脾气却喜怒无常,时不时就会踩到地雷,应付起来还真有点伤脑筋,不过现在就说放弃,未免太早了,所以还是会努力看着。
听她亲口承认,寒璟神色陡地一变,显得狰狞。
“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说服你答应让那五千大军离开,让他们得以进入轮回,该投胎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这个男人下的命令,明月知道他们是不会走的,真是一群愚忠的笨蛋。
他仰头大笑,笑声嚣张邪肆。
“有什么好笑的?”
“你也想学地藏王菩萨,渡化一切众生吗?”寒璟仿佛在嘲笑她无知似的。“若你希望得到大功德,将来能够成佛,得先改吃素才行。”
明月一脸没好气地说:“我没想过要成佛,何况这跟吃不吃素也没有关系,这世上还是有吃斋念佛的人去干坏事的例子,无论是荤还是供需,都要怀着尊重感恩的心情来对待,这也是父母从小教我的。”
这番论调是寒璟从未听过的。
“我更没那个本事去渡化别人,只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
“他们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他直接泼了一盆冷水。
她没有再说下去,真的激怒这个男人可没有好处。“对了!你怎么都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爱璟吃着他的鱼,置若罔闻,好像是在说没那个必要。
“那以后要怎么称呼你?你又不告诉我名字,也不想被叫河神……”
他嗤哼一声。“自然是千岁。”
“我还是叫你宁王好了……”千什么岁,明月在心里嘀咕着,不过幸好这个男人没说要称呼一声万岁,不然她可能会巴他的头。“其实你把真正的名字告诉我也不太好,说不定会有点危险。”
“危险?”寒璟才月兑口而出,就有些后悔搭这个腔。
这个女人名义上是自己的妻子,不过他可不是真心承认,只是为了留下来解闷,每天做那道酱汁鱼罢了,根本不需要在她身上浪费唇舌。
明月用手绢擦了下嘴。“你不知道吗?这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像是人、山、海、鬼、怪、神都有,比如说挟菜用的两根细长竹枝,把取名为“筷子”,那么它就成了“筷子.”,把太阳叫做“大饼.”,那么它以后就真的叫做“大饼.”了,这就是“咒.”,只要有“名.”就会受到“咒.”的束缚,如果随便告诉别人,说不定就会被对方所箝制了。”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总是有前所未闻的想法,还有语言词汇,说是异族人,又想不出来究竟来自哪一族。
她咽下口中的饭菜,“我姓高,叫高明月,你就叫我明月吧。”
闻言,寒璟不禁怒气上升。“你方才不是说不能随便把告诉别人,会被对方所束缚箝制吗?”
这个女人说话前后不一,难不成是在愚弄他?寒璟脸色顿时铁青。
“没关系,因为我很强的,所以一点都不怕。”明月一脸笑吟吟,可不能承认是用《阴阳师》里头的对白在拐他。“不然你也告诉我,这样也可以证明自己很厉害,不会被我束缚箝制。”
他额际陡地抽搐,声调也降了好几度。“你以为我会上当?”
“被发现了,真是可惜。”她扼腕地说。
爱璟眯起双眼。“我该马上让你溺死在青河之中。”
“请原谅我。”做人要能屈能伸,明月很识时务地道歉了。
“哼!”
明月放下碗筷,用食指比了比天花板。“老是待在河底真的很无聊,可不可以上岸去走一走?我保证不会逃跑的,只是想透透气。”
“不管你逃到什么地方,我照样可以把你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