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妻,他发誓要终生呵护的人,但这誓言总是破在他家人身上。
“玦儿,我可是——”
“姑丈!”苏泓世突然推帘而入,焦急地直奔至赵父面前。“姑丈,请听我一言!”
“啊,都给忘了,这事我们以后再议。”赵父抚掌叫好,赶紧转移话题向赵系玦报喜,免得儿子再坚持下去,在女儿的婚事之前就得先挑他的婚期。实话说,他还不太能接受细瘦的顾冬晴做他赵家长媳,她看起来就是不旺夫。“泓世中了解元,明年初春就要上京应试了!”
早上快马报讯,晚点就有人在市集贴榜单,再到家里贴红纸、放鞭炮了。
“太好了!泓世,你果然争气!”赵系玦一把拍到他肩上,不过他可没中赵父的计,以后再议可以,那时他早就把所有的事都发落好了。
“谢谢姑丈、表哥。”苏泓世脸上没有快意,冷不防地向赵父跪下。“姑丈,我本来想通过会试后再向您老人家提的,但是……我请想姑丈将玉妹许配给我!”
他喜欢赵凝玉已经多年,苦读考上解元不只是为了光耀苏家门楣,也为了取得资格向赵父提亲,但从他十八岁应考开始,连续落马三回,他愈来愈烦躁,状况愈来愈糟,就怕转眼间赵凝玉就出阁了。
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考上功名,而赵凝玉仍待字闺中,他一直以为他俩有缘分羁绊,正准备向赵父开口时,却在书房帘外听到青天霹雳的消息。
“啊?!”赵父与赵系玦同时震惊,实在看不出来苏泓世对赵凝玉有所爱慕,两人几乎毫无交集。
“这……”赵父迟疑了,亲上加亲是好事,苏泓世现在又有功名在身,但是苏父好逸恶劳,终日赋闲在家,全靠苏母一人针黹营收度日,加上赵家多少接济撑着过活,要他把女儿嫁过去……他望之却步。
“姑丈,我——”苏泓世本想再多做保证,杨总管却在书房外先发声。
“老爷,有“百花谷”的访客。”
““百花谷”?!”赵系玦惊呼,直觉是谷主姚凤。
如果是她,那事情可就难处理了。以她的标准来看,赵家对待顾冬晴的方式除了差以外,就只有糟可以形容了。
“爹,既然是由“百花谷”来的客人,就由我和冬晴款待吧。”
“嗯,就依你吧。”听到“百花谷”有人来访,他也吓了一跳,心虚顿时浮了上来,不过身为赵家之主,有客来访,于情于理他还是得露个面,既然儿子要出面,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好。杨总管,麻烦你在偏厅设下小宴,再将大少夫人请来。”如果来人真是谷主姚凤,可别选在这时候强行把顾冬晴带回谷才好。
“是。”杨总管领命,依言办理。
赵系玦实在不安,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一名妙龄女子牵着马匹,风尘仆仆地站在赵家大院里,背上襁褓娃儿带着细小鼾声,似乎从小就在马背上颠簸,习惯了,才能完全不受影响地安睡。
此刻正值赵家早膳之际,“百花谷”有人来访一事引吸了不少人围观,连赵母及赵凝玉都想了解来人究竟是谁、有何来意,却不敢端着主子的身分上前询问。
当来人瞧见由偏厅走出来的赵系玦与顾冬晴时,先是一愣,往前踏了几步,忽而笑了。“大师姊,没想到冷情如你,也会跟男人出谷?”
“霓裳?!”难得冷情的她也会惊讶,离谷多年的师妹竟然会出现在赵家。
“可不是我?大师姊,谷中的姊妹们好吗?”她笑着问,莲步轻移上前。
“我出来至今没接过谷里捎来的信,应该都好。”她指着霓裳背上的娃儿,不祥预感油然而生。“这娃儿是?”
“我儿子。”霓裳将娃儿抱到胸前,熟稔地逗弄他圆润的脸颊。“我今天是来找他爹的。”
彼冬晴秀眉一拧。“你被人抛弃了?”
“呵,师姊,你个性还是一样直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好像回到了谷里一样,真怀念。”她脸色转悲,哀伤地看着顾冬晴。“师姊,我真后悔没把师父的话听进去,男人的甜言蜜语只有在枕边而已,那混帐跟我燕好的时候,喊的还不是我的名字呢。”
“他是谁?”顾冬晴的脸色愈加凝重,转身淡扫过立于厅门外的所有男人。
“我今天在街上听说他是今年的解元,才知道这躲了我八个月的男人不在苏府,在赵家。师姊,这娃儿的爹真厉害,是个风光的解元呢!”
此言一出,大大地惊慑了赵系玦与顾冬晴,还有赵母、赵凝玉,随后而来的赵父与杨总管也瞠大了双眼。
“这位姑娘,你确定是黟县的苏泓世吗?”赵系玦硬着头皮问,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身畔的妻子听见谷里师妹受人欺侮后,整个氛围凝重了起来。
“我不管他是黟县还是歙县的苏泓世,我只知道这娃儿的爹左手虎口有道烧伤,是小时候替他娘烧热水烫到的;他右边腋下有颗偏棕的痣,大小就和绿豆差不多;他肚脐眼下三寸有块红色——”
“好了,这就够了。”赵系玦回头吩咐。“请苏少爷过来,如果他不肯,用押的也得把他押到这里。”
苏泓世左手虎口确实有疤,细心点的人看到了,问几句就能知道是他小时候孝行所致,然而他与苏泓世一道泡过山泉,知道霓裳所言丝毫不差,苏泓世下月复有块红色胎记,如果没把裤子解下,她岂会知晓?
“你想怎么做?”顾冬晴细声地问,不带一丝波澜,心里已开始盘算要如何整治那名负心汉。
“我没巴望着要他娶我,只是想问他认不认这娃儿?我想给娃儿讨姓苏,在苏家宗祠里挂上他的字牒。”
“我不认识她,那孩子不是我的!大表哥,救我——”苏泓世被两名粗壮有力的家丁由胁下掖住,拖拉到大厅前门来,当他看见赵凝玉眼神中的睥睨时,叫声更为惨烈。“不,我不认识她,是她不知道怀了谁的种,才想把孩子栽赃给我!”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难道忘了在“碧空寺”后山跟我说过的话吗?这孩子也是那时候怀上的,你不想看看自己儿子长得是什么模样吗?苏泓世!”霓裳高举手中婴儿,清秀的五官显露在朝阳之下,不知是否听者有心,乍看之下还真有几分苏泓世的样子。
“不,那不是我的——”苏泓世拚了命地往后头退去,赵系玦掌心紧贴他的背,强迫他面对。“大表哥,救我,我不知道她是“百花谷”的弟子,我以为她……她是普通花娘……”
“就算是普通花娘,你也不该如此对待人家!惫在圣洁之地做出苟且之事,你圣贤书究竟念哪儿去了?”赵系玦不禁动气,运用了一定的力道将他推下台阶,恰懊跪跌在霓裳面前。“你给我好好反省!”
“这孩子不是我的,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苏泓世狼狈地由地面爬起,连滚带爬的就是想离霓裳越远越好。
“孩子都生了,总该给对方名分。爹,我看得请舅母过来一趟,得早在玉儿之前,尽快安排表弟的婚事。”十年寒窗苦读,取得乡试便立马迎娶扶持多年的未婚妻,处理得当,该是一桩美谈。
“我不要娶她!我死都不要娶她,我根本不喜欢她啊!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喜欢的是玉妹,一直只有玉妹啊!”真娶了霓裳,姑丈绝对不会把赵凝玉许配给他的。“玉妹,你要相信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你!”
“一时鬼迷心窍?苏泓世,你还真敢说!懊,我倒要看看你抱着我亲热时,不断呼唤的玉妹是怎生模样,竟教本姑娘成了她的替代品。”
“够了,要就针对我一人来,别欺负玉妹!”苏泓世仓皇站起,不敢看赵凝玉的表情,抖着声音扞卫道:“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会娶你的,你跟我……跟我燕好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子了,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我不认!”
顾冬晴闻言秀眉紧拧,准备冲下台阶好生教训苏泓世一番,岂知霓裳竟朗笑起来,言行中净是崩溃。
“不认……呵,你不认……”霓裳高举男娃。“好,那我就把他摔死!”
“万万不可!”赵系玦惊呼,赵父、赵母看得晕眩,几乎站不稳脚步。
“霓裳,他生父不要他,把他带回“百花谷”吧。”顾冬晴声音悠悠,听得霓裳一阵鼻酸,颓软而下。
赵系玦顺势奔向前去,将放声哭喊的男娃抱起,交给赵母照顾。
“我怎么有脸回去……呵,当初我可是私奔出谷的……师父一定不会原谅我。上天真不厚道,让我连续遇上的两个男人全是畜生,前一个说要为我生、替我死,结果师父的仇家一寻上,他立刻抛下我消失得无影无踪,暂住“碧空寺”又遇上狼心贼子,说是因为有我在,他才能平心静气准备乡试,结果现在他不认我就算了,我差点摔惨他儿子,他竟一点都不担心……哈哈哈……他一点都不担心呢……”
霓裳又哭又笑,模样狼狈,顾冬晴漫步下了石阶,众人以为她要搀起霓裳,岂知她从腰际间拿出放满细针的皮革带,取出最长最粗的一支针,冷不防地往苏泓世腰间刺去,疼得他双目飙泪,张嘴呼疼,她再乘机塞入一颗乌黑但香气四溢的药丸,逼他吞下。
“你……你给我吞了什么?”苏泓世掐着脖子,拚命催吐干呕。
彼冬晴不理他,牵起霓裳,将缰绳交到她手中。“回去吧,师父不会怪你。”
“大师姊……呜……我什么都没有了……呜呜呜……”霓裳哭得像个孩子,顾冬晴将她按在肩上,抚着她连日风霜侵袭,已经失了润度的黑发。“我恨苏泓世,但是我更恨我自己,识人不清也就罢了,我竟然……我竟然下不了手惩治他……”
“带着孩子回去吧,“百花谷”终究是你的家。”顾冬晴一句话化了霓裳胸口纠结的痛,哭得更伤心了。
如果那日她有随着衔春追出谷去,是否今天霓裳的际遇会大大不同?
“那个……冬晴呀,这娃儿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如就养在赵家吧?”赵母头一眼就喜欢极了这娃儿,再说她的年纪,赵系玦要是早几年成婚,早就不知道是几个孩子的女乃女乃了,她多想有个娃儿可以逗,偏偏顾冬晴及霓裳全摇头拒绝。
“娃儿的爹在这儿,他不要,我们就不能把娃儿留在这里,这是“百花谷”的规定。等娃儿十五岁了,他想出谷,想认爹,就看他的决定。”至于是认亲还是寻仇,就不清楚了。母亲的仇恨会不会传承到孩子身上,端看做母亲的如何教导。
彼冬晴走到依依不舍的赵母面前,接过男娃。看着娃儿酣睡的可爱面容,她不禁想问,把他送回“百花谷”真的好吗?待他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留在赵家有比较好吗?如果又是另一个苏泓世,不如现在就掐死他……
“大师姊,你变了,以前的你情绪没有这般外放,是他改变你的吗?”霓裳看向赵系玦,后者朝她点头示意,她笑着回礼,抱过娃儿背上,俐落地扎上带子上马。“大师姊,希望你遇见的是个好男人,不会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
“去吧,路上小心。”顾冬晴拍拍马背,送了霓裳一程。
“好,大师姊,你保重,千万别像我一样,所托非人。”说完这句话,霓裳看了苏泓世最后一眼,心痛地别开眼后,便快马加鞭离开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