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皆一副面有菜色的模样,也着实可怜,严彦纵使再不高兴不情愿,也只能板着脸回到房里去告诉云侬这事。
早就听到他们在院里说什么的云侬,在他进来时已换好衣裳,正整理着床铺。
“你歇着。”严彦看了马上上前按住她的手,接着拦腰一抱,又把她搁回床上去。
她微微红着脸,“没那么娇贵的。”
“那么再多睡一会儿……”他满面尽是不甘,一想到那些房客也可看见她初为人妇的这模样,某种焦躁感就一直在他的心头酝酿,就像是要他割舍什么宝贝似的。
云侬侧首瞧着他,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木头,待他们走后,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腻在一块。”
“我知道。”
“那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就别为难他们了。”说起来他俩也确实过分了,不然韩冰也不会不顾颜面地找到主院来。
“你歇着,我去做饭。”他一手按住她,勉强忍下丝丝的恼怒。
她讶然地问:“就凭你的手艺?”他忘丁那两位贵客有多挑嘴了吗?
“反正吃不死他们。”不吃正好拉倒。
“行,你去吧。”
得了她的旨意后,严彦在房客们的渴盼目光下,步进了厨房拯救众人的饿病,不过多久,午膳是如他们所愿地摆上桌了,但菜色……却不是他们原先所预期的。
放眼看去,桌上清一色的青菜萝卜与豆干,就连汤品也是甜得快腻死人的河诠粥,硬是没有半分肉末与油水。
龙项抗议地问:“这是进了少林寺还是喂兔子?”
“不想吃就别啃。”韩冰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率先拿起碗筷开吃。
严彦也不管他,不经意在瞄到了坐在桌角的陶七后,有些意外地问。
“他干嘛?”几日不见,怎不聒噪也不长舌了?
龙项感慨地叹口气,“情伤未愈吧。”也不知云侬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害得这少年这阵子尽是一副面色惨绿,人间黯淡无望的模样。
“拿去。”闷不吭声用完饭的韩冰,忽地自袖中取出一块前阵子特意去找回来的玉块。
“差点都忘了这事……”龙项也拿出两块玉块交给严彦,“喏,我连你的也一并找回来了。”害他蹲在冷死人的溪里捞了大半天。
收下三块云侬指名要的玉块后,严彦的目光在桌上绕了一圈,最后停顿在陶七的身上。
“你的呢?”
“一定得交出来吗?”陶七万般不舍地紧握着手中的玉块,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龙项一巴掌朝他的脑袋拍过去,“都说宝藏是假,陷阱是真,你就别再妄想什么金银财宝了。”
“可是……”难得有这天大的发财机会,他就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浪费……
“交出来。”严彦对这目光短浅的小表也有些不耐。
他还是想试试运气,“我……”
云侬在他们四人僵持不下的这当头,踩着徐徐的脚步踏进了饭厅里,接着她含笑地站在陶七的面前,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颔。
“陶公子,你有什么意见不妨说出来,我参详参详。”
“没、没有……”被她吓得面色苍白的陶七,死命地摇着头,“喏,给你。”
“很好,想必你家表哥也已经告诉过你,我家的屋檐特别低了是不是?”她满意地颔首,再对他亮出一张众人皆很眼熟的契约文书。
“我签,我这就签!”生怕又得因她而上房顶鬼叫,陶七下笔的速度可比其他人利落多了。
“乖。”她拿起那张契约,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
“妹子,关于玉块的事……”眼看自家表弟也上了贼船了,龙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她也没让他失望,“明日我就出门去替你们找个答案。”既然亲也成了,那么也是该去问问,那个大手笔想陷害他们的幕后主谋是谁了。
严彦走至她的面前,替她折好那张契约放进她的袖里后,微笑地牵起她的手。
“到哪都得带着我去。”
她款款轻应,“好。”
严彦从来没想过,云侬有个住在青楼里的同行朋友是件很奇怪的事,当然,他更加不认为她住青楼跑是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因他知道她总有着她的道理,所以他也就从不浪费时间想太多。
可清早在街上往来的行人们就不一样了,人人诧异地看着云侬就这么牵着严彦的手,如人自家厨房般地走进了青楼大门,而众人纷纷对她另眼相待之余,不禁也跟着疑惑起,这年头……女人都是这么大大方方上青楼的吗?何时起这镇上的民风变得如此热情奔放了?
云侬带着严彦走进清早没什么人的待客大厅,轻车熟路地绕过厅旁的曲苑回廊,来到一座两层楼的水榭前时她吩咐严彦就坐在楼下的花厅里等待,而后她便提着裙摆登上了二楼。
“听说你查出来了?”伸手撩开迎风飞舞的纱帘后,她边说边走向隐身在青楼里的老同行。
半倚坐在贵妃椅上的红俏,身披一袭银狐裘,青丝松松地挽成了个简单的发髻,她那白玉般的素手上,正拈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香扇。
“可不是?”
“是谁?”云侬不客气地也在贵妃椅上坐下,早习惯了她一身的千万风情。
美人红艳的唇角往上勾了勾,“慕城派掌门,慕清池。”
严彦的前任师父?
云侬蹙着眉,想起当年她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总算打消了严彦对他前师父、前师叔报仇的念头,以免严彦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贸贸然地去与整个慕城派为敌。
如今事情已过多年,严彦虽不再提起慕城派的事,她也知道他一直都还放在心上,只是,她都已尽可能不让严彦去找慕城派麻烦了,慕城派竟吃饱太撑地想玩玩引火自焚?
“你肯定消息只是慕清池一人暗中放出来的?”慕城派怎会无端地跨到杀手界的地盘来?更别说他们还突然弄出个昆仑玉盘,慕清池的心虽大,但也仅限于他想将慕城派发展成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而已。
办俏以涂着鲜艳蔻丹的食指朝她摇了摇,“不只他,还有另一人。”
“该不会是……宁琅刺史吧?”她拖长了音调,一转想便想到了当年曾付了慕城派大笔银子的人。
办俏一楞,“你也知道宁琅刺史?”
“岂只知道?当年就是我接了他儿子那桩买卖的。”她面无表情地道。
至今为止,那位刺史大人恐怕还不知道,他那个曾害严彦兄弟俩先后踏上法场的爱子,就是死在严彦的剑下吧?她是听说过宁琅曾在痛失爱子后,高额悬赏买凶之人与杀子凶手,可这么多年来,宁琅依旧找不着半点杀子线索,更别提来找严彦报仇了。
“你刻意的?”认识云侬多年,红俏深知云侬她有多么的袒护严彦,并深深以他所痛为己痛。
“不算是。”云侬摇摇头,这事上她是真无辜,“那位小少爷多年来结下的仇家本就难以计数,想杀小少爷的人满街都是,我不过是阴错阳差地接下了他的案子罢了。”
她沉吟地问:“……你确定你不是想替严彦报仇?”
“在我知道买卖的对象是谁后我当然是在报仇。”严彦心头有四大患,他前师门的师父、师叔,还有那对宁氏父子,她能除去一个当然是一个。
办俏两手一拍,“那好,这下轮到他老子来找你们报仇了。”
“他凭什么?”云侬冷冷地笑,“严彦这不都还没找上他吗?”
“就知道你一扯到严彦的事就盲目……”以往她的心本就偏得很,没想到成了亲后更是全都往严彦的身上拐了。
大抵弄清楚事情由来后,云侬一改先前紧张的心态,改而细细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现下的情况如何?慕城派是否与朝廷之人勾搭上了?”若是门派势力与官兵结合在一起,再加上全江湖中人们的寻宝热,那么她家四位杀手的情况确实是很不乐观。
“没错,刺史大人正屯兵在慕城山山脚下助威呢。”红俏拿出一张及时拦劫下来的杀手清单,“听说刺史大人有意藉这事,在日后杀光杀手这一行所有的人,好为他的爱儿报仇。”
“他怎不针对严彦来?”
办俏赏她一记人白眼,“正因他不知究竟是哪个杀手所干的,所以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还不是她隐瞒的功力太高,连带也把严彦第三的身份给藏得太严实了。
“这样啊……”
“你可有主意了?”她不会是打算让四大杀手继续在她家隐居吧?
她的眼底闪过精光,“有。”
“那就慢走不送了,欢迎下回再次光顾。”知道她心中有谱后,难得大清早没睡的红俏,随即送客准备回去补眠。
“谢了。”云侬在她的椅上搁下一张银票,转身朝楼下走去。
枯坐在楼下等着云侬的严彦,打从走进水榭,便专心致志地望着楼梯的方向,全然不管楼里为数众多的丫鬟与美人,都围绕在他四周对他嬉声调笑,也不管夜宿在青楼里,天明正打算离开的寻芳客们,在见到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时,皆是一脸的痛惜与想取而代之,他就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同一个方向,习惯性地等待着。
“木头。”
“事情谈好了?”一见到云侬出现在楼梯处,严彦马上快步上前扶着她下楼。
她瞧了瞧四下,“嗯,走吧。”这么多美人也不心动,看样子,她家要想栽株红杏都很难啊。
乘上自家的马车后,云侬在他欲驾着马车往镇外山林处走时,突然阻止了他回家的举动。
“既然难得出来了,咱们索性就走远点吧。”
“上哪?”严彦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际,总觉得似乎再过不久就又要飘雪了。
她轻声提议,“我记得你娘的生辰快到了,咱们亲自去慕城东郊上炷香,告诉她咱们成亲的事好不?”
严彦顿时拉紧了手中的缰绳,在把马车停下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这……这么突然?”自从他们搬离慕城后,他们不是一次也没回去过那个伤心地了吗?且事前也没知会龙项他们一声,就忽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去看看吧。”她得亲眼看看宁刺史究竟屯了多少兵。
“好,咱们这就走。!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勉强,他只是自马车后头取来了件厚重的大氅,再三确定她不会因这天候着凉后,这才照着她的话起程。
顶着愈下愈大的雪势,花了大约三日的时间,严彦他们终于抵达离开了十年之久的慕城,在山下买了些祭拜用的香烛和吃食,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慕城东郊,停妥马车后,他俩便挨着风雪往小坡上的墓区走去。
“小侬,你不开心?”严彦牵着她的手,总觉得这三日来她的话少了很多,而没有告诉他的心事却增了不少。
“不是因为你,是因别的事。”
“能解决吗?”
云侬停下脚步,不语地看了他很久很久,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会解决的。”她肯定地说着,在说给他听时,也像在对自己起誓。
“那就好。”他松口气,早已习惯全然信任她,于是也没再多加追问。
在墓地静静走了一阵后,严彦按着记忆找到了娘亲和弟弟的坟墓。这些年他一直托人代为照看着,因此墓况还好,四周也挺干净的,他蹲子,取饼他们带来的香烛,方点燃不久的清香,很快地即遭夹带着纷纷细雪的北风给吹熄,他再三点了许多回,最后小心地插在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