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还有些凉,尤其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过后,天色蒙蒙,身周阴沉的空气弥漫出冷寂的气息,走在路上都泛着冷意。
这时候的青云山上,烟雾缭绕如坠云深处,冷风挟着水雾直扑人面,越发觉得冷冽。
上山只有一条宽阔的路,直通吉祥寺,倒是两旁有细细的小道,弯弯曲曲,通向溪边,这地方有些偏幽,也只有闲暇时候三五好友前来垂钓,便有人修了简单的凉亭在溪边不远处。亭边绿树环绕,花繁叶茂,倒是难得的乘凉清净之所,再看小亭子外,一条溪流绕着山盘旋过来,流水匆匆,有石头落在一旁,供人闲坐。
此刻,就有一个纹丝不动的高大身影,坐在光滑的石上,手臂擎着鱼竿,整个人像是已经入定,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其身后,清瘦的男人慢慢靠近,脚步清浅近乎无声,举止肃穆,脸上更是面无表情的僵硬。
那低垂的眸若有似无的颤动一下,终于慢慢睁开,浓密的睫下,是一双沉静的几乎静止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悲喜,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老成。
“来了。”文少然唇角翕动,声音极低,用两人间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清瘦的男人在五步外站定,精干犀利的鹰眼凝视着前方,却未敢把目光落在文少然身上,只是僵硬的看着前面烟云缭绕的山,“是。”
“他也到了?”语气略有上扬,虽是疑问,却带着一股笃定,只是印证自己的猜想。
“大人!”精瘦男人听到这句话变了脸,一丝惊惶闪过眼角,却还是瞬间掩饰过去,垂下头,两手高高捧起绕在腰间的软剑,“属下失职,又让景公子受了伤,那个人才闻讯赶来。”
这消息实在算不上好,文少然寂静无波的眸光却依旧丝毫未变,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浅笑,“景泽不受伤,他也会来,等了这么久,现在终于不耐烦了。”
听到那轻声一笑,精瘦男人身体颤动几下,惊诧的抬头看主子一眼,又迅速转开眼神,深怕自己的目光会冒犯了他,端着软剑的手开始颤栗。
“景泽的伤如何?”
“伤在右臂,大夫说悉心照料,半月可痊愈。”
“你在怕?怕我还是怕那个人?”文少然略一斜首,脸上笑意不减,眉梢轻挑,越发衬得俊逸风流。
他明明是在笑,眉梢眼角透着愉悦,可那笑瞧在清瘦男人眼里,却只觉得一股凉意涌上全身,就连指尖都要被冰冻的感觉。
眼前这张脸,俊雅的让人不敢直视,五官明明精致的不逊于女人,却丝毫说不上阴柔,凑在一起反倒是多出几分英武和正气凛然。
“是……”辩解的话语在舌尖几次徘徊,最终还是咽下去,清瘦男人只是安分的低着头,等待未知的处罚。
苞在主子身边这些年,自然知道办砸事情的下场,尤其眼前的人听到这消息不怒反笑,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颤栗不安,如果他保护好景公子,让他平安离开,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来到这边?
也许,那样他活的机会更大一些,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说不畏死,那是笑话,若不是穷途末路,谁甘愿走上绝路?可事情到这一步,辩解都显得多余,已然明白大祸将至,心底却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怨愤,事情做不好就该付出代价,身为主子的暗卫,他们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
文少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长长的静默过后,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眸光中有些低迷,“沉宵,你跟着我来到卞城已经一年了吧?”
懊似想起往日岁月,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被唤沉宵的暗卫低声回应:“是。”
“你……”文少然还要说什么,却被沉宵猛然跪下的动作打断。
“大人,家母在京城石臼巷,还请您照拂。”带着最后的不舍,沉宵决绝的磕三个头,手中剑影一闪,已经奔着自己颈项划去。
文少然眼中厉色突现,只是袖口闪动,一枚银镖夹杂着冷气飞出,“叮”的一声鸣响,与那把剑相撞,虽没有将剑打落,却成功阻止了沉宵的自尽。
“大人……”那细长的银镖轻飘飘的落在身侧,看着毫无杀气的文少然,手中的软剑还在,虎口处剧烈的疼痛验证刚才的事情不是幻觉,沉宵激切的开口,眼中暗红一片,带着满脸的愧疚砰然跪地。
“死,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件事。”文少然的口气带着一丝嘲弄,转身睥睨跪着的人,脸上笑意收敛起来,“下山吧。”
币蒙蒙的雾色中,那挺拔身影越走越远,终于融入雾中,再回头看刚才他待过的地方,刚刚还跪在地上的清瘦男人也悄无声息的离开,四周再度恢复寂静,就好像刚刚险恶的一幕从来不曾发生过。
那个人来了,真正的风雨才从现在开始。
安心坐着让青玉帮自己梳洗,向幼蓝脑海中再次想起文少然说过的话,“因为我太过贪心,想多看一眼妳在我身边的模样。”
事实上,她何尝又不贪心,不过她贪得不是片刻相守,而是一生的陪伴。
“小姐,您笑什么呢?”
“妳说呢?”斜睨青玉一眼,向幼蓝眉梢的笑意丝毫没有消散。
“这还用猜吗,当然是因为某个人喽。”青玉利落的解开发髻,脸上是促狭的笑容,“刚刚奴婢来奉茶的时候,不经意听到某位公子说,明早要带心上人去骑马,当真是情深意重呀。”
“贫嘴,不过骑马而已。”眼波流转,向幼蓝脸上溢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哦,不过是骑马而已……”青玉笑得狡黠。
看她一脸狡诈,向幼蓝干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托腮看着镜中的女子,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近日文少然异常的忙碌,两人之间只能鸿雁传书,倒是难得明日有闲暇,早早说好了要去骑马,明明几个时辰后就能相见,她却还是止不住的思念他,这一晚,怕是要难以入睡了。
是夜,果然辗转难眠,想起明日骑马,期待之余又有些担心,虽然是深闺里的大小姐,向幼蓝却自幼练习骑马,只是长久不骑,难免有些生疏,别惹他笑了自己才好。
一大早,青玉就吵嚷着让人准备马匹候在门口,打算向幼蓝用过饭立刻出发,本是自己出外骑马,却没料到这丫头比自己还高兴,前前后后的张罗一番,果然在用过饭后立即出门了。
家丁骑马在旁边跟随,青玉和向幼蓝坐马车,就这么晃晃悠悠来到山脚下,眼看人烟稀少,才搀扶了向幼蓝坐到马上。
一声轻斥,马儿掀起四蹄疾奔起来,青玉靠着马车等候,微风中那个飒爽的英姿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顺着山脚下的小路骑过去,向幼蓝慢慢看见了奔流的小溪,在那溪边,是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笑容温煦,不过一眼之间,几乎要让她失了心魂。
看马儿越走越近,文少然口中吹个响声,马儿果然立刻放慢脚步,小跑到他身边。
“牠还是最听你的话。”向幼蓝有些懊恼,翻身下马,丢下马缰,原还想假装马儿不肯停,吓他一吓,却没想到这奴颜婢膝的家伙根本不听自己的指挥。
随意的接过那马缰牵在手中,文少然不置可否的一笑,“牠是我送妳的,自然听我的话,这些日子忙些什么?”
信手捻起一片树叶,向幼蓝并肩走在他身边,想起这些日子的闲闷,微微一笑,“不过是些琐碎闲事,爹爹已经回来,薇儿也打起精神帮忙,我自然闲下来了。”
“我听说……”文少然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有人去妳家求亲。”
听他这话说得犹疑,向幼蓝转身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噗哧一笑,“你会担心吗?”
“会!”
“我没答应,他不是我想托付终生的那个人。”向幼蓝低叹口气,幽幽说道:“前些日子管家的长女出嫁,我在一旁亲眼看着她出门,真是替她高兴。”
文少然没有说话,一阵沉默,看向远方的目光中有些悲凉,他不是不知道向幼蓝的心思,只是时机未到,无以为家。
深吸口气,向幼蓝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脸上是期待的笑容,“少然,若我要你去我家里提亲,你会怎么想?”
寂静中,文少然握紧了自己的手,“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
“不该想吗?”咬唇等待他的结果,向幼蓝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害怕他说出口的结果,即便那无数个相伴的时光不是假的,可总有什么让她不安。
这些日子,好多事情都让她无奈。
二妹向幼薇心思低落,好不容易劝慰好了,又有别人上门求亲,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面对求亲的人,即便拒绝别人也不会惹来什么闲言碎语,因为她是向家的女儿,自然有资格挑剔。
可这一次不同,就在几日前,她亲眼看着身边的好友身披嫁衣走出府门,虽然哭着嫁了,可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祝福,祝福找到白首齐眉的良人,那一瞬间,她竟然羡慕的不得了,只想立刻跑到文少然身边。
那晚,睡梦中看着那并肩而立的身影,仿佛恍惚成了自己和文少然,含羞带怯等他掀起盖头的一剎那,又瞬间幻化成一个整张脸都模模糊糊的男人,不知是谁,让她从梦中惊醒,满心恍惚犹如不知身在何方。
“怎么会,婚姻大事自然是要提的,只是现在……蓝儿,妳等我!”文少然温柔的笑,眼底却暗藏了一片阴郁。
“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我从来都相信你。”察觉到他的异样,向幼蓝垂下眼眸不再逼问,一句简单虚无的承诺,也让她舒了一口气。
“这一生,我只想嫁给一个人,所以不用的担心我嫁给别人。”
“好!”张开双臂拥她入怀,文少然闭上眼。
他的傻姑娘,为什么总是这样相信自己,婚姻大事怎么会不该提,他多想立刻就把向幼蓝娶回家,可惜,他的婚事,此刻尚且由不得自己作主。
不过,早晚有一日,他会把一切重新握在自己手中,任何人,都不能阻扰!
眉目凌厉,文少然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记忆一下子回到那个晚上,虽然一早得到消息那个人会来,可当晚就能见到他,还是让他吃惊。
摆夜中,那个人对着他阴森森的笑,眼眸中是看着猎物的狠辣光芒,“怎么,不开心见到我?”
“怎么会,能见到神秘的暗卫首领,我高兴还来不及。”文少然冷笑,“只是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快。”
“看来果然是不欢迎我。”一身黑衣的男人并不恼怒,只是丢下手里的一个包裹。
看到从包裹中滑出的物体,分明是一个人的手臂,文少然身体猛地僵住,“你杀了沉宵!”
“很吃惊吗?让他保护的人受了伤,自然要付出点代价。”眼眸中闪过嗜血光芒,黑衣人走到文少然身边,“离京几年,文大人似乎变得太过善良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心慈手软,只会坏事。”
看他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拳头,黑衣人嘿嘿冷笑,“你能坐到青帮副帮主位置,我不得不说文大人有一些本领,可惜,还是太慢了,让我等得很不耐烦。对了,我听说帮主那老东西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好像对文大人颇为心仪,如果你做了他的女婿,会不会更快的掌控青帮?”
“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会的。”黑衣人转身欲走,“文大人想清楚了,只要取得他的信任,得到想要的东西,功成圆满的时刻想怎么做还不是悉听尊便,要知道,想成大事,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