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是个有耐性的人,所以为了融蚀掉她心内那层天生存在的心壁,更为了让受尽万千宠爱,聪慧又向来凡事不在乎的她能恋上他,他不仅精心策划一切,更刻意事事反其道而行,让她一步步走入他织就的迷网中。
表面上,他日日与她唱反调,让她百般不顺心,但私底下,他却不动声色的关心、宠溺着她,然后在发现她始终无动于衷,但自己却连她的慵懒、漫不经心、挑食、不记路、放空等部分都深觉可爱,对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完全不可自拔而夜夜懊悔,却依然默默守候时,等到了霓城那一夜。
那一日,他真的被她只身涉险的行径气极、忧极,更在看到她的一身零乱与狼狈时,自责、心痛得几乎死去。
但在她对他伸出双手,说出“你来了”的那一刻,他几乎热泪盈眶,因为他三年多来悄悄埋藏在她心中的种子你,终于生根了。
因为由她的口中出现的,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含着浓浓依赖与期待的“你来了”,并且更开始会在意他对她的看法,然后带着一抹小女人的娇羞,为他彻底绽放……
她可知,其实他早来了,早守在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她身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算计着她,然后在算计中,等待她的觉醒,
但觉醒后的她,却以逃避来回应他的等待——不发一语地将他拱手送还给了与他根本毫无瓜葛的花飞舞。
其实,这也在他的算计中,因为在隐隐觉得花飞舞与霓城案月兑不了干系时,他便设计了这张一举两得的牌,一方面去政事东厅打探消息,一方面利用花飞舞的“名声”让她妒、让她痛,一阵又一阵地悄悄刺痛她的心,打算让她再体会过世间情爱的所有滋味后,用一辈子来爱怜她。
真的这么打算过的,但如今的他,回望过去那名曾这样打算的“自己”,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你说你闲,那为兄就不明了,即然如此闲,又全盘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也信誓旦旦的说要狠狠刺穿她的心,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让她彻彻底的明白何谓心痛、何谓生不如死,更绝机会将他连人带心,啃得一干二净,让她这辈子,再没有任何遗忘、逃避与回头机会的你,为何经选择在此时作出这样损人不利己,且违反初衷的偏差决定?”
当耳中响起墙外男子的不解与叹息时,左玺洸的眼眸霎时黯了,心头更是不断剧烈颤抖着,许久许久后,才用沙哑得不能再沙哑的嗓音说道“孩子没了,她却完全……无动于衷……”
是的,孩子,他的孩子。
云莙那明显的孕征,一直默默关心着她的他,其实早看在眼里,并暗自狂喜着,因为长久以来,他一直梦想有一个完整的家,想他以前的家一样,充满笑声的家。
孟青的出现,虽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但仍在他的掌握之下,纵使望见云莙那张见到孟青后开怀无比的笑颜,纵使知晓孟青取代了他成为她身旁的参事,纵使心中那样的嫉妒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不是他,但他依然在欣喜中等待,直至云莙消失一个半月后,平坦着小肮对孟青说出“第一时间给我回复”这句话。
那一刻,他的心,一瞬间化为荒芜。
因为“第一时间给我回复”,是过往云莙每回要给他“授课”时所说的暗语,而今,而今她也对孟青说了,并且还是在孩子没了之后,用那般无所谓的慵懒笑容。
原来,他的计算失误了,她并不像他以为的对他那般倾心。
原来,即使他机关算尽,也确实拥有了她,但对她而言,她身旁的这名男子,只要拥有与他一样的手段与耐心,可以是任何人,心灵的相契与否,根本不重要!
更何况,孟青在云莙身旁的时间,比他更久,情感更深厚,虽或许中间间断了几年,但他就算将余生都押上,也永远追不及。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因为打由一开始,就是他自己错抱期待。
他视她为世间唯一选择,可他,却不是她的唯一,两相对照下,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如今看来是那样的多余而可笑。
原可撒手就走,但他不甘,因为他要她永远记住被人舍弃的痛,为他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儿……
“她绝对不会无动于衷的。”听及左玺洸那苍凉无比的话声后,墙外男子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你对她一无所知,为何帮她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左玺洸才又再度开口,嗓音更暗哑了。
“兄弟,我虽对她一无所知,但我却连你身上有几根寒毛都清清楚楚。”
墙外的男子低声笑了笑,“放眼世间,有人能让你这眼高于顶、傲气狂恣、器量狭小又个性恶劣的人记挂在心已属不易,而能让你心怀不甘却又一直耐心等候着的,这个天禧草原,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
“你……”墙外男子的这番言论,令左玺洸慨叹的再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仰头长叹之时,原本戒备森严,连鬼都不想靠近的大牢内,却又出现了一个明显极力隐忍的低泣声。
“左参事……”
“是小十一啊!你的鬼隐术又进步了呢!”望着攸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双手紧捉着那件掩去身形的黑色披风的小十一,左玺洸淡淡笑了笑,“我人好端端的在这儿,你哭什么呢?”
“我……”听及左玺洸的话,在看着他那如今满是胡渣,彻底憔悴的脸庞,小十一更是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左参事,都是小十一不好,你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若不是小十一大嘴巴,胡乱说话,今天你也不会在这里。”说完这句话后,小十一再也忍不住伏身在地上放声痛哭。
“小十一从来都不是大嘴巴。”望着哭得双眼红肿,鼻涕都快流及颤抖着嘴上的小十一,左玺洸伸出衣袖,温柔地为她擦了擦鼻涕。
“我是!”猛地一抬头,小十一急急说道:“因为有一次大青哥问我谁要当六驸马,我说了你的名字后,没几天,你就进来了……”
“傻丫头,没这回事,与这无关的。”明白小十一自责的原由后,左玺洸不禁哑然失笑,课笑容是那样萧索,“但你为什么会说我的名字呢?那种时候,你就该回答他的名字啊!”
“当然有关……呜……”小十一一边哽咽,一边说着,“因为左参事一出事后,本就只有半条魂的六姑娘这下子连魂魄都没有了……”
“更与她无关。”听到小十一提及云莙,就算是此时,左玺洸的心依然会痛、会狂跳,但他只是垂下眼眸,淡淡说道。
“左参事,小十一打小就明白自己是个傻丫头,一辈子也没办法像六姑娘还有左参事一样聪明,但小十一傻归傻,却早看出,你们上辈子是喝了同一滴花露,如不小心被投胎人潮中冲散了的那对牵手偶女圭女圭!”
“那只是个传说,后头还是你自己瞎编的。”别过脸去,左玺洸勉强笑言道。
“不,不是传说,我也没有瞎编,我真是这样想的!”
“可你家姑娘不这么想呢!”
“左参事,我知道我或许不该说,但自看到六姑娘知道自己根本没怀上孩子那日的神情后,我就一直一直很想哭……”望着左玺洸脸上那难掩落寞又故作洒月兑的神情,小十一一咬牙,索性将心底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
“根本……没怀上?”听到小十一的话后,左玺洸蓦地一愣。
怎么可能?云莙的孕征那样明显啊!
“钱老御医说的,而钱老御医又说,六姑娘明明没怀上孩子却有明显孕征,甚至导致宫中御医错判,全因六姑娘近来压力太大,并且长久以来又太希望怀上孩子的缘故。”望着左玺洸震惊至极的眼眸,小十一点了点头,泪水也再度涌出眼眶,连抹都抹不及。
“她……”当听到“长久以来又太希望怀上孩子”这句话时,左玺洸的眼眸好酸好酸。
原来她与他一般,一直期盼能拥有一个孩子,只是从未说出口。
原来他不仅误会她、错怪她,还做了那样伤害人的错事……
这一刻,左玺洸的眼眸,彻底模糊了,心,彻底疼了,人,彻底恍惚了,恍惚到连小十一之后说了什么,又是何时离去,都没有发现。
“瞧,我说的没错吧?”
当墙外男子的揶揄嗓音再起时,左玺洸才发现天色已微明。
“天要亮了,为兄得走了,而你这个嘴里爱催狠话,四处耍任性,却自始至终都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家伙,颓废得够久了吧?是不是该动一动了?”
是的,是该动一动了,将他尚未收成的局,一次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