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岳骤死,人在夏州统万城的宇文泰立刻在都督杜朔周的陪同下,以最快速度赶抵平凉。
此时,在平凉的毡毛帐篷里,武川军的数名军事将领对着帐间主位举起马鞭,以示忠诚臣服,众口同声一喝——
“吾等见过大元帅!”
宇文泰立於主位之上,一身黑色明光盔甲、腰系狮蛮腰带,眼神矍铄地看视过每位将领。
“我等一心,击杀奸贼侯莫陈悦,收复关陇各处叛军,以慰贺拔元帅在天之灵。”宇文泰声若洪钟地说道。
“吾等谨遵大元帅之命。”将领们再次同声一喝。
贺拔岳离世,光是继位人选就足以让内部将领们兵戎相对。几派人马各有主张,有人想东行请皇上收归,有人主张让贺拔岳的哥哥贺拔胜来接管。然则,却有更多的声音,主张让宇文泰来统领一切。
宇文泰虽是诸位将领中年纪最轻者,但这大元师的位置必须能够服众。宇文泰既有民望、又是贺拔岳爱将,亦是战场能手,加上鲜卑贵族的身分,在武川军这支以鲜卑兵力为主的军团里,当然又是另一种助益。
“诸位就座,各自说说对当今情势的看法。”宇文泰率先坐下,命人於桌上摊开羊皮地图。
“侯莫陈悦如今已离开平凉,逃至水洛,我武川军应该要乘胜追击!”力主宇文泰接管武川军的都督赵贵大声说道。
“不可。水洛一地离平凉甚近,若我等大军贸然前往,侯莫陈悦以逸待劳,我军岂不大伤?”最年长的都督寇洛摇头说道。
“打仗哪有不伤的!老子委曲求全,从侯莫陈悦那里讨回贺拔公的屍体,一路护送回来,等着就是率领大军去砍掉他们的头。”赵贵大声一喝。
“我看还是小心为上。”寇洛依然摇头说道。
赵贵两眼一瞪,便和寇洛等一票老将争论了起来。两方僵持不下,一票人全都看向宇文泰。
“请大元帅决断。”众人说道。
“侯莫陈悦杀了贺拔公,却不敢乘机进占平凉,反而退居水洛,代表侯莫陈悦心中有愧,行事方会如此慌张。我武川军正可趁其慌乱,一举擒下侯莫陈悦,进而拿下他所辖的秦州。”宇文泰面色肃穆,沈声说道。
“但听元帅指示。”将领说道。
“如今要事有二。一者,防袭。我已派杜朔周先行据守弹筝峡要地,以防高欢乘机攻下。二者,擒人。我将亲率大军攻打侯莫陈悦,驻军原州,控住木峡关,让侯莫陈悦无处可逃。”
宇文泰在羊皮地图指着路线说完,又与众人讨论完各路兵力及动员人马之后,天色早已变晚。
“请大元帅保重身体。你这一路过来,骑死了两匹骏马,这几晚又和我们共商大计,根本都没睡。来人,送碗羊肉汤来让大元帅补气。”赵贵大声喊道。
“多事之秋,大局为重。”宇文泰淡然说道。
“你这身子若不照顾好,哪来的大局?我们都等着你一把掀倒那个高欢,替贺拔老哥报仇。”赵贵瞪着铜铃大眼,粗声说道。
“听府上的孟伯说你若忙碌起来,就只有一人能够劝上你多吃多睡一点。这样的人,要不要我们替你送来?”有着一对细长眼眸、左脸长了一颗痣的都督顾南笑着说道。
宇文泰朝顾南看去一眼,眼神如刀。
顾南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宇文泰没再多话,接下赵贵让人送来的羊肉汤,一饮而尽。
孟伯前日来讯,他前脚刚离开夏州,赫连檀心后脚就带着董安逃走了。他虽是早已有安排,知道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一听到这般消息,怎么可能不怒。
他气到想领军出战,杀敌泄忿!
不过是因为如今正值万箭齐发的紧张时刻,他才有法子命令自己不许把心思耽搁在儿女私情上头。
“报告元帅。”中军司马入帐,手执信笺。“斥候有密件来报。”
宇文泰接过密笺,迅速看完之后,脸上神色未变,只一对墨眸顿成了黑冰。
“有什么消息?”赵贵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我秘密遣人拉拢皇帝亲信侍中斛斯桩,他如今确实在说服皇帝亲近我方一事上头费了心思。此刻,高欢对於国事专断独行,出兵攻占纥豆陵伊利、迁其部落,竟完全没有告知皇上。两人嫌隙愈大,斛斯桩劝帝西行成功,应该只是时间早晚之事。”宇文泰神色自若地说出密函里的第一件事。
“元帅瞻前顾后,大夥儿没跟错人。”赵贵拊掌叫好。
宇文泰将密笺扔入火里,背於身后的手掌因为愤怒而青筋毕露。因为里头所写的第二件密事是——
赫连檀心乃高欢置於洛阳的宠妾,府内高庭华院、器具用度皆胜於其他妻妾,宠爱可见一斑。
终於,他知道了赫连檀心反覆无常的原因。
因为她是高欢安排在他身边的细作。
赫连檀心逃了。
在宇文泰直奔平凉的隔天,她便逃了。
不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欢胁迫她。
不逃,只能挂心高欢派在她身边的细作何时会出现对宇文泰不利。
况且,宇文泰此去征战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间谍,而后她就会将一切实情禀告宇文泰。
他恨她、怨她,她都认。
只要宇文泰平安就好!
於是,什么也没多问的董安弄来两匹马,替她找来一套男装,两人趁府内少人时,就这么逃走了。
她原不想让董安涉险,可他坚持不让她一人孤身上路,否则他就不替她打理一切,她无奈只得从之。
事实证明,幸好有董安陪在她身边,否则这大漠苍茫、东南西北难辨,她还真不知如何前往洛阳。
董安弄来了一张地图,里头标示了几处宇文泰的黑军团镇守之处,两人尽绕小路而行。一路上怕被人发现,多半夜宿。饿时就啃饼充饥,渴了就跟民宿要点水。当真是累到不行了,才会进去客栈。
不过,即便再小的客栈,由於贺拔岳之死,还是喧喧嚷嚷地讨论着这片关陇大地的未来及武川军新将领人选。
有人说贺拔岳的兄长会来接手,有人说武川军都督寇洛年长有众望,虽无大谋略但亦有希望;也有人说皇上和高欢都派了人想接手军团。不过,更多的人都认定宇文泰乃贺拔岳心头爱将,大军必由他统领。
这一日,冷食久了总要闹不舒服的赫连檀心在董安的坚持下,进了客栈点了一碗热面食。
一间客栈里,坐了三、五桌人。
赫连檀心才吃了几口面,门口突然冲进了一名手舞足蹈的老翁。
“新消息!”老翁大声说道:“我那采药的兄弟刚从平凉旁的陇山回来,黑将军宇文泰接手武川军大元帅了!”
“早知道黑军团的宇文泰是号人物。”众人纷纷附和道。
“还有啊,听说侯莫陈悦逃到水洛了……”
老翁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去,赫连檀心的手一颤,长筷落进了大汤碗里。
果然,宇文泰接手武川军了。
接下来,便是攻下侯莫陈悦的军队,统一这关陇之地了!
“……听说洛阳的永宁寺大火连烧了几天几夜,洛阳城里的人哭声震天,都说要有大变了。”
赫连檀心一听老翁此话,心全拧了起来。
永宁寺——那么辉煌灿烂的永宁寺啊,竟然就这么付之一炬了。天下事哪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快吃吧,天寒,这面一下就冷了。”董安催促着她,眼神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赫连檀心点头,再次执起筷子,即便再没有食慾,也勉强自己把食物咽下去。
这几日马上奔波,幸而肚里的孩子没再折腾她。
她有时猜想自己根本没怀上孩子,只是受到太大刺激,因此才会不住乾呕。但她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毕竟她的月事之前从不曾迟过。
只是,这一路也走了近十日,怎么高欢的细作还不现身?不是该阻止她前进洛阳吗?不是该逼她返回夏州,等待机会对宇文泰下手吗?
赫连檀心用完膳食之后,唤来了店小二。
“小二,请问还要多少时间,才能抵达洛阳?”她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这位公子,洛阳还得再往东南走上一阵子,咱们最近的大城是平凉。”小二笑嘻嘻地说完后,转身离开。
赫连檀心一愣,柳眉微蹙了起来。她刚离开的夏州位於北方,而平凉位於夏州南方,洛阳则是在夏州的东南。如今怎么会走得离平凉比较近?
她胸口一闷,蓦抬头看向董安——
董安勉强挤出一个笑,抓了抓头,一脸懊恼地说道:“唉呀,想来是为兄的糊涂,这路竟然走偏了。”
赫连檀心一看他眼神闪烁,后背冒出涔涔冷汗。
高欢派来监视她的细作迟迟没现身,会不会是因为这名细作早已跟在她身边?
宇文府里最清楚她的行踪,最清楚她一路来来去去风波始末的人,最知道她的处境与宇文泰待她如何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啊。
“你——为何要如此?”她看着董安,颤声问道。
“宇文泰大人将你视作心头宝,临走前,千交代万叮咛,要我得守着你的安危。与其让你私下逃跑,不如我陪着你走……”董安面有不安地回望着她。
“你是要带着我到平凉找宇文泰。”赫连檀心脸色顿时惨白,她霍然起身,抓起包袱就要往外走。
“妹子,为兄的也是为了你好……”董安急忙揪住她的包袱,叨叨说道。
“武川军到此寻人。”一声大喝自客栈门口传来,几名穿着黑色裲裆的士兵已挡住门口去路。“军团不扰民,各位无须惊慌。”
赫连檀心站在原地,看着面露不安的董安。
她或者有对识人的双眼,无奈是她阅历不够广,分辨不出人心善恶。况且,她自己身处被高欢宰制的苦,董安就不会吗?
可她这一逃,为的就是要找出高欢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如此一来,岂不是害惨董安?
“你快走。”赫连檀心使劲将他往后一推,双唇颤抖地说道。
“为什么要我逃?是宇文大人派我跟着你……”
董安声未落地,士兵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两名士兵原就是宇文泰夏州府邸的人,一见到赫连檀心,自然知道找对了人。
“请两位跟我们走。”士兵沈声说道。
赫连檀心身子摇晃了一下,她抓住桌子稳住自己,好一会儿之后,才有法子提起脚步慢慢地往前走。
太迟了!她少想了一层,害得董安如今也陷入危难了。
“失礼了。”士兵们拿出绳,分别捆了两人,将他们各自送上不同的马车。
赫连檀心一看她与董安不同车,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无血色。不让他们交谈,表示有所怀疑。
她脑子一昏、身子一软,顿时知道明白了这一切的人,不只是她,还有——
宇文泰。
位於武川军平凉驻紮处的后方战俘营里,已被松绑的赫连檀心和董安被单独安置在里头,由两名护卫看守着。
赫连檀心跪在坐毡上看着烤盆上悬挂的那壶热茶,好似她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就只剩这壶茶了。
她伸手偎近炭火,指尖被炭火暖着,可双唇仍无血色,身子还是轻颤着。
董安瞄了士兵一眼,一脸内疚地说道:“妹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现在不想说话。”
“那你好歹吃点东西吧。这一路上,你少吃少喝还乾呕,这对身体不好。”董安把一颗馒头送到她手边。
“我没在马上待过那么久的时间,吐得厉害也是正常。”她摇头说道。
“留在这里不好吗?宇文大人如今是武川军的大元帅,若是将来一统关陇,就是帝王大业啊……”
赫连檀心不知道董安说了什么,她只是充耳未闻地看着那壶滚烫的茶。
身边有士兵看护着,她能说什么呢?连逃都失败了,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
坦白。
偏偏,这样的坦白会要了人命啊!
蓦地,营帐门上帘幕被人撩起,日头强光啪地射进帐内。
赫连檀心抬眼瞧去,只见宇文泰的高壮身躯挡满了入处。逆光让她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却还是清楚感受得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
宇文泰大步走入帐内,挥手让士兵们退下。
他朝她走去,面色平静得像是波澜不惊。
赫连檀心面对着这个让人模不清心思的他,吓出一身冷汗。她不自觉地紧握住拳头,如今竟没法子预期,他下一刻会是抱住她或是给她一刀。
“为何要逃走?”宇文泰站到她的面前,腰间黑色长剑瞬时出鞘。
赫连檀心才感到一股寒气,他乌铁般剑尖已经指向她的双眉之间。
“大人饶命!”董安吓到双膝落地,拚命地磕头。
赫连檀心望着宇文泰深不见底的眼眸,感觉如坠冰渊。长剑再冰,也冷不过她的心。
宇文泰恨她。
“说话。”宇文泰命令道,手中长剑又往她肌肤上逼进一分。
赫连檀心感觉额间一阵灼热的微痛,但她没往后缩,反倒更加挨近那刀锋。也罢,能死在他剑下,也是没有遗憾的。她唇角扬起一抹微冷笑意,恰如寒梅绽放。
董安倒抽了一口气,像滩泥似地瘫在地上。
“董安,我府内卫护森严,你在府内的夜行举动,早已引起府内护卫注意。我不过是按下不提,还特意叮咛你看顾她,好松懈你心房。”宇文泰握剑的臂膀微震了下,从齿缝里迸出话来。“想来,你和她都是高欢派来的细作!”
董安脸色惨白,额上冷汗直流,几回开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你有什么话好说?”宇文泰瞪着始终镇定得像是无事人的她。
赫连檀心挺直背脊,明白他宇文泰已知情一切,突然间竟什么都不怕了。於是,扬眸定定望着他,像是要看入他的心里一般。
“我被高欢所威胁,不得不到你身边埋伏。我这一逃,为的是找出高欢在我身边的埋伏,因为我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想加害於你。你若不信,这一剑,大可直接刺穿我。”她说。
宇文泰看着她清朗的眼,不知道是该狠狠吻住她,还是一刀结束她的性命。长剑於是又沁入她的肌肤几分……
“你是何时被高欢所利用?”宇文泰瞪着她雪白肌肤上被剑尖刺出的血珠子,胸口霎时一闷。
“我在『沉香楼』被高欢下药之时,才知道原来我当初被当成侯莫陈悦的贺礼等等诸事,都是他的安排。他只是没想到,我会成为那么贴近你身边的人。便连后来,『沉香楼』的那名刺客,都是为了诱你进入包厢看到我……”她目光看过他深陷目眶,心疼地拧起了眉。
他又几日几夜没睡了?而她居然又让他挂心了?
关心则乱,他不该在她身上放这么多心思的。她宁愿他好吃好睡,在他的战场上呼风唤雨……
宇文泰望着她难掩关心的眼眸,他握剑的大掌用力到连掌心都流了汗。
“高欢用什么威胁你?”他问。
她胸口一疼,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前倾刺向了他的剑尖——伤口上的血珠子开始滑下脸庞。
“他拿我旧时府中仆役及其眷属等二十条人命当作威胁。”是因为心痛吗?否则她额间伤口怎么会一点都不觉得痛?
“高欢威胁你要我的命?”他嗄声问道。
“对。所以我只能逃,因为我不能为私情而误了你的天下。”她紧闭双眼,不让泪水决堤,不许他因为她的柔弱而心软。
她有错,是实情!
宇文泰看着她脸上的心痛,看到她拚命握拳强忍情绪的样子,他手里长剑转了个方向,直接顶住董安的咽喉。
“你有什么话说?”
“我……还能怎么做?”董安也不闪躲,只是豆大泪水不停地滚出眼眶。“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妹子被高欢囚禁。他说只要我听他的话在此地待满一年,他便会释放她,给我们兄妹一笔银两回到南方生活……”
宇文泰看见这两个人,竟不曾因为刀剑加身而皱一下眉,他於是清楚地知道了他们的身不由己及高欢行事的毒辣。
“所以,你打从一上囚车开始……”赫连檀心揪住衣衫,连话都没法说完。
“就是为了在你身边监视你。”董安说道。
赫连檀心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坐到地上。
“来人,将董安押至城外地牢,听候审问。”宇文泰抽回压在董安喉咙上的长剑,粗声命令道。
董安被押解出去,屋内静默得像是夜里的坟场,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你之前曾答应允我一事。”赫连檀心仰头看着他,额间鲜红血渍让原本胎记艳若红梅绽放。
“除了你的自由之外。”宇文泰瞪着她,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求你放董安一条生路。”她双手乞求地合十,仰望着他。
“我审问完毕后,会让他走。但你为什么不求你自己的命?”他狠握住她的下颚,长指全陷入她的肌肤里。
“我的命要留着替那些为我而死的仆役们陪葬。”她轻声说道。
“你的命是我的!”
宇文泰大掌扯过她的腰,双唇狂乱地印上她额间的伤口。
她被吮疼了,倒抽一口气。但他没松口,只是发狠地在伤口上吮拧出更多血色。
“你——”她才说了一句,他带着血腥味的唇便已经覆住她的。
他吻得那么狂,吻得她喘不过气,只能依顺,只能由得他燃尽她的所有。
“高欢也这样吻过你吗?”他的舌尖探向她向来敏感的上颚,感觉她身子蓦然一颤,偎得他更紧了。
他当然知道在他之前,没有男人碰过她。但只要一想到她曾经被高欢眷宠在洛阳府里,只要一想到高欢或者曾於她房里过夜,他便没法子控制自己的怒火!
“说话!”
“嗯?”她双唇微颤,水眸迷蒙地睨着他,一脸的娇憨茫然。
宇文泰低头再度攫取她的唇,吮到他几乎失控,这才松开了她。
她早已无力站立,整个人偎在他身侧,由他揽着在一旁毡毯上坐下。
“为何不早告诉我关於高欢威胁你一事?”他锁着她的眼问道。
“早先是因为我怕他会杀掉那些人。后来,想对你开口时,我女乃娘的屍首已经被放在后门当成了警告。同一日,传来了贺拔岳的死讯,我怎能再干扰你?只能找出高欢埋伏在我身边的人马,不让他有伤你的机会。”她揪拧着他的手指,并不想为自己月兑罪,只是不愿他以为她背叛了他。
“你若真心相信我,早该在一开始就告诉我实情。”宇文泰扣住她的下颚,见她脸色吃疼却仍不松手。“我黑军团的将士们,对我以死相许,对我有信心。你是我的女人,却是事事瞒我!”
赫连檀心摇头又摇头,在他面前高跪起身,捧着他的脸,流着泪说道:“我不过寻常女子,遇到这么多条人命,会慌也会乱。况且,正是因为太在乎你,不想你忧心,才会妄想自己能打理好一切……”
见他眼色仍是怒极而无宽恕之意,她紧闭了下眼,再扬眸时,眼里已是一片生死无惧的坦然。“罢了,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了。”
“我要你立誓,此后终身为我的妻、我的奴。若你一逃,你的身边人就要跟着受罚。”他严声说道。
赫连檀心脸色一白,指尖陷入他的臂膀里。
“你怎么可以拿高欢的手段对付我!我逃走,也就是为了护着你的安全啊!如今既然什么都说白了,自然是要留在你身边,谁也推不走的,何必用这种手段来折腾人。”她急得泪眼汪汪,没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
“那么你说,我该如何待你?”宇文泰挑起她的下巴,锁着她的脸。
她咬着唇,瞅了他一眼,小手揽住他的颈子,把脸庞搁了上去,软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该如何待我,我只知道我若留在你身边,要如何待你。”
“如何待我?”他声音异常沙哑地问道。
“把你当成我的天。”耳朵辣红着,小脸简直快揉进他的肩窝。
宇文泰僵着身躯,瞪着她两只红如血玉的耳朵。
半晌后,他粗壮胸膛激烈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嗄声说了句——
“不许在军营里说这些。”
“是。”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心头怆然,眼眶也微热着。
是啊,他的哪个女人不把他当成她们的天呢?对他来说,这又有何特别?
贝齿深陷入唇间,自虐似地愈咬愈深。
“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许这么咬着它。”宇文泰挑起她的脸,火眸直逼到她面前。“战事当前,我不近。大胜之后,我让你几天都下不了床。”
他露骨的话,让她睁圆了眼,心里、脸上都是羞的,却是轻呼一声,一跃而入他的怀里,紧搂着他不放。
“脸红什么?日后就要常待我身边的,这么常脸红,分明不像话。”他咬了下她的耳朵,坏心地将之揉得更加血嫣。
“我可以待在军营这里陪你?”她雀跃起来,兴奋到水眸都泛了光。
“不是才说要把我当成你的天?自然得留在我身边伺候。”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你方才也说,战事当前不近。”
“你如今穿着男装,只算是我的『赫连』,不算。”他板着脸说道,因为自己都觉得这话荒唐至极。
赫连檀心被逗得轻笑出声,笑靥如花自然又引来了他的唇齿缠绵。
她在他唇间微笑着、叹息着,只愿时间能够就此停留——停留在她只是他的“赫连”,而不是他侍妾中的一名……
不过,也只有这段时间能如此放肆了。等到肚子再大一点后,他便不会允她男装相伴,她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了。
“你何时会领军出发?”她问。
“七日之后。”他皱了下眉,抚着她额间方才被他刺出的伤痕,气自己太伤人。“你待在这里等我。”
“好,我不让你分心。”她乖乖点头,柔声说道。
她怎能总是如此贴心?总能懂得他在想什么?宇文泰着迷地望着她清净脸庞,怎么瞧也瞧不腻。
赫连檀心顺着他的手势,偎入他的胸前,蹙着眉轻声呢喃道:“这么多幸福,让我觉得不安。因为这样的幸福,是用我府里仆役的命换回来的。”
她身子才轻颤了一下,便很快地被他结实身躯给拥紧了。
“战事结束之后,我们想法子把那些人全救出来。”他说。
赫连檀心的回覆是在他唇间轻点一下,两人此时心中没说出口的话都是——
如果那些人还活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