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晚上八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爹地!”
乔佩妤正在浴室洗手,听见敲门声,小外甥已经快一步打开房门,整个人巴在来客身上。
“爹地,我好想你喔!”乔可恩开心地抱着父亲大腿撒娇。
孩子天真直率的爱意深深感动洪栗安向来偏冷的情感,可惜随口说出甜言蜜语是二哥长项,却是他短项,“我也想你”这简单一句话,几次到嘴边又吞下肚,就是别扭得说不出口,只能伸手模模孩子的头,传达自己的关心。
“恩恩,你爹地要来带你出去玩了,还不过来换衣服?”
乔佩妤喊着,心里还真有点吃味。
别说把屎把尿了,连一口饭都没喂恩恩吃过,不过就是顶着“爹地”这个名称就能轻易掳获孩子的心,这果真是父子天性吗?
孩子是这样,那做爹地的呢?
乔佩妤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表再次确认,这个姊姊口中的迟到大王,抵达的时间居然分秒不差,她能把这当成他懂得怜惜儿子,多少还有些“人性”的证明吗?
“好。”
恩恩倒是不在意爹地没有热情回应,一样开开心心地蹦跳回到阿姨身边。
“晚饭吃了吗?”洪栗安感觉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
“不然等你吗?”
乔佩妤回得又快又冷淡,他再迟钝也感觉得出她连勉强维持和气表相都懒了。
“阿姨,你在生气吗?”恩恩也察觉到了。
乔佩妤差点忘了恩恩特别会察言观色,自己虽然对前姊夫没好感,甚至说得上厌恶,但也没打算让小外甥发现而难过。
“生气?哪有。”她立刻牵唇微笑。“阿姨十几年没去逛过夜市,和恩恩一样兴奋又期待呢!”
她说真的,如果同行者中没多出一个伪君子的话,去久违的夜市吃喝玩乐一番,的确是令人开心的事。
“美国应该没夜市,所以你曾经来台湾旅游?”
洪栗安的优点之一就是不计仇,马上忘了人家刚刚才赏他一根软钉子,好奇询问。
“我国三那年才和家人一起移民到美国。”她刻意柔声笑答,不让恩恩再起疑,凝望洪栗安的眸光却冷冽似冰。“姊姊不可能没跟你提过这件事,看来你的记忆力真是未老先衰了。”
“……呵,不是,我一时忘了。”洪栗安一脸困窘。
唉,果然言多必失。
看来今天回去得立刻mail连络二哥告知有关前妻的一切细项。乔佩妤聪明外露,不光是只有张漂亮脸蛋,心思更加缜密,自己再多犯几次错,肯定会被她识破真实身分。
“呵呵,爹地脸红了。”恩恩不懂得两个大人之间的言语交锋,指着洪栗安赧红的脸笑呵呵。
“呃,因为爹地穿太多,有点热。”他尴尬地月兑下外套。
还真的一脸赧红……
乔佩妤狐疑细瞅眼前男人。是身为鉴识官的她职业病又犯了吗?为什么总觉得他无论谈吐举止,都不像是常年游戏人间的公子?别说能言善道,居然还会因为被她点破一点小事而脸红?
要不是他长相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而世上也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跑来替别人认小孩、自找麻烦,她还真怀疑对方根本不是洪玺吉那个大烂人。
“爹地觉得热吗?我帮你调冷气!”
“不必,我们要出门了。”
乔佩妤好气又好笑地拎住还没扣好衣扣就想溜的小外甥,总共也不过才见两次面,就这么喜欢他爹地,连热个几秒都舍不得?
她不着痕迹地飞快打量男人一眼,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知道他那些荒唐过往,只看他此刻仪容端肃、不带半点轻浮的正经脸庞,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与好感。
幸好,她早一步知晓他的真正为人,才能免于被骗。
“可是爹地他——”
“我不觉得热了。恩恩乖,快把衣服穿好,小心感冒。”洪栗安连忙开口婉拒侄子好意,月兑下外套的他够冷了。
“好。”
恩恩笑着允诺,乖乖让阿姨帮忙穿上最喜欢的棒球外套,三个人便一同离开饭店。
因为夜市停车位难找,洪栗安选择搭出租车。头一回见识台湾夜市文化的恩恩,光是瞧见人群便兴奋莫名,左手牵着阿姨、右手牵着爹地,开心地叽叽喳喳、问东问西,脸上笑意始终未褪。
“爹地,我想坐那个!”恩恩手指向旋转中的小小马车,晶亮双眸闪闪发光。
“好。”
洪栗安二话不说便答应,等商家开始招揽第二轮生意,便将孩子抱上旋转木马。
“我原本以为……姊姊希望我在她死后能尽快安排长假,带恩恩来和你相认,是她病昏了才会作下的错误决定。”乔佩妤顿了顿。“不过现在看来,她是对的。”
她承认得很不甘愿。
可是看着姊姊死后,恩恩不断伤心哭泣着要找妈妈,一知道自己还有个爹地、即将相见之后,外甥顺利被转移了注意力;今晚确认爹地不会只见一面就消失无踪,真的准时出现时,更露出许久未见的开心笑容,她知道,自己真的输了。
无论她这个阿姨再努力、再尽责,都敌不过亲生妈咪和爹地在孩子心目中最崇高的地位吧?
唉,这点对于一向好强的她来说,还真是个不想接受的大挫折……
“我可以把你这段话,解释为对我的一点肯定吗?”
洪栗安虽然明白她的敌意并非针对自己,而是自己那个无良二哥,可是被人敌视的滋味真的不大好。
偏偏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冀望自己今后的良好表现能多少消弭一点她的厌恶,不然想到日后的相处,还真是让人心怀忐忑。
“我肯不肯定你并不重要,重点是,在我和恩恩离开之前,希望你能保持现状,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即使是假象也好,别让孩子失望。”她可没那么容易相信他能改过向善。
“要不让孩子失望,你不觉得也该调整自己对我的态度?”犯错的又不是自己,他也不想一直处于挨打的弱势。“一直对我言语挑衅,只会让恩恩察觉你对我的敌意,让孩子产生疑惑,不是吗?况且,你一点都不怕激怒我,让恩恩再也看不到爹地,违背你姊姊的遗愿?”
“你威胁我?”她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其说威胁,不如说是分析一下,让你看清情势。”他脾气是不错,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好好先生。“既然我们都同意要让恩恩留下和爸爸一起相处的美好回忆,能不能请你再不甘愿也忍耐一下,扮演好阿姨的角色,不要随时一副想为姊姊出气、一拳把我揍飞的模样,好吗?”
“我没有。”
“是吗?”
乔佩妤随着他的眼光往下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紧握双拳,真有几分像是随时会出手赏人一记的架势。向来处事沉静的她,难得显露一丝慌乱、困窘,连忙松开手。
“你放心,身为执法人员,我痛恨暴力,更不屑使用暴力。”
“执法人员?你是女警?”
洪栗安当然不以为她会真的出手,只是说笑而已,却是头一回听她提及自己的职业,有些好奇。
“鉴识官。”她迅速恢复淡漠神情,脸上明显透露“不要多问”四个大字。“我答应在恩恩面前与你和平相处,但是你最好也知道,我的确有些武术底子,必要时,出手绝对不会犹豫。无论你心里打什么主意,都不可以伤到恩恩,否则我一样不会饶你。”
“我会伤到恩恩?”他听了真是啼笑皆非。“我有什么理由要伤害自己儿子?”
“我不知道。”她答得也干脆。“但是对于一个听说亲生儿子想和他相认,还回答我要考虑一下的人,你现在表现出的言行,在我眼里看来真的很可笑,也更可疑。”
很好,谜底揭晓。
洪栗安本就觉得奇怪,二哥夫妻俩已经离婚多年,即使往日有怨,近日又无仇,为何她见面就一副把人当垃圾看的鄙视态度?
二哥只提前妻的妹妹连络他,说要带孩子来相认,所以急着找自己商量,可没说在商量前就已经没天良地回复对方要“考虑一下”——
“对不起。”
乔佩妤愣了愣,因为他居然慎重其事地道歉。
“我那天是不小心走路撞到电线杆,神智不清,才会说出那种没人性的话。”唉,他只能这么解释二哥的行为。“你尽避放心,我对恩恩的好纯粹出自父子天性,没有任何不良企图,请你原谅说过那些话的我,我保证一定会当个好爸爸,绝对不会伤害恩恩。”
乔佩妤忽然感觉有些迷惘。
姊姊的遭遇让她明白绝对不能信任这男人的任何话,但是无论自己如何认真观察,都无法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虚伪,甚至只能感觉到他的真诚。
“我不会相信你任何保证,不过我愿意给你机会证明。”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毕竟我带恩恩来见你,目的不过是想减轻他的伤心,只要能让孩子开心,我也没有理由和你唱反调。”
“谢谢,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洪栗安像松了口气,浅笑说:“那么,我们先从称呼改起。毕竟要相处一阵子,不想喊『姊夫』,至少可以改叫『洪大哥』,否则彼此互叫对方『洪先生』、『乔小姐』,不觉得很别扭?”
“这点我无所谓。”反正是很普遍的大众称呼,别要她喊“姊夫”就好。
“还有你的态度——”
“你别得寸进尺。”乔佩妤横视他一眼。还挑剔她态度?
“好吧,一切慢慢来。”大丈夫能伸能屈。“为了恩恩,我会努力让你对我改观,尽快改善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我对于和你打好关系没有任何兴趣。”她冷冷回补一枪。
“不是已经达成共识,说好为了孩子我们要和睦相处?”洪栗安提醒她。“恩恩正在看我们这里,你确定要继续对我摆冷脸?”
乔佩妤转头一看,恩恩正以略带担心的眼神注视着他们,虽然很不甘心,她也只能先抛下成见,暂时维持和平假象了。
她挤出甜笑,牵起洪栗安的手举到恩恩能瞧见的高度,像是一起对孩子挥手招呼。
“爹地、阿姨,我还要再坐一圈!”看见两个大人像好朋友一样牵牵手,恩恩放心了,开心地提出要求。
“OK。”
乔佩妤放开洪栗安的手,上前投币,完全没察觉他瞬间呆愣的古怪表情。
他自己也不明白,刚刚乔佩妤突然对自己绽开柔美笑靥,牵起他的刹那间,为什么有一股像电流急窜而过的酥麻感,让他的心怦然一跳?
“静电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直到许久之后才明白——
心动,早在这莫名其妙的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