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任宣脸色苍白地替她诊脉,见她醒来,蓦地握住她的手:“良言!”
这一声呼唤,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然而他瞬间又极快地松开了她的手,偏过头去:“对……不起,我一时情急……你还好吗?为什么突然无知无觉?”
桑桑叹了口气,可以告诉他,是因为身体里面的两个灵魂在聊天的缘故吗?
“我不是无知无觉,只是一时出神。”只好这样乱解释了,“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的时候,你会照顾我吗?”
“你怎么会是累赘?”任宣眼中似有泪意,仿佛不能再与她对视,他站了起来,“医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那背影像是逃离。
桑桑忽然觉得感伤。
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两个人,每一次相见,对彼此来说,都是极深的折磨吧?
一定,一定要帮他们在一起啊!
装疯还带来一个极大的副作用。
那就是,桑桑没有出门的机会。
穿越呃,多不容易才有一趟!有钱都没地方买票去,可自己到了晋朝,居然连这院子以外的世界都没有看到,真是太亏了啊!
好恨,为什么是晋朝?为什么不是一个近一点儿的朝代?比如穿越率出现最高的清朝,好歹看过《康煕王朝》和《乾隆大帝》,二月河大叔的书也马马虎虎瞄过几眼,没准还可以扮个先知,当起真正的大仙,到时院子里这帮人还不乖乖地听她的话?她说要嫁给谁,就嫁给谁。
再不然到明朝宋朝也行吧,约模知道个大概。但是晋朝,她居然到了晋朝。
晋朝的皇帝姓什么?好像是姓司马吧?就是那个在三国演义里面被诸葛亮摆了一道空城计的家伙的后代吧?
有关晋朝,只知道卫玠。帅哥嘛,晋朝是个盛产帅哥的时代。
古人诚不欺我,看看任宣,看看元上陌,都有一付光芒四射的好皮囊。连尚良言的老爹也生得骨格匀称,戴高冠,披薄衣,登木屣,十分俊逸哉。
偏偏她居然没有出门观光的机会。
家里除了桃儿,每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恨不得离开三丈远,以策安全。
痛苦得五内纠结。
当把院子里花草山石鱼虫花鸟统统连几朵花几片叶几根毛都数得出来之后,桑桑崩溃了:“我要放风!我要放风!我要放风啊!”
院子里的下人,以比寻常快上十倍的步子迅速地远离。
没有人会帮她出去,也唯有靠自己了。桑桑看了看院墙的高度,跟桃儿一起搬来梯子。腿上的伤已经痊愈,就是右手还有些不方便,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梯子出门。
落脚处是条小巷子,穿出去还有几户人家,过了这几户人家之后,眼前就豁然开朗了。
好像以前在哪个论坛里看到过,说晋朝是一个注重美胜过注重生命的朝代。
晋朝人的衣服,有点像汉代的,但又比汉代飘逸。衣料比较轻薄,袍袖都比较大,男子戴高冠,或披发,相当之风雅。便是街上贩夫走卒之流,身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相当养眼。
所以,当路桑桑同学拖着刚刚痊愈的腿,迈着有点不自然的步子,且右手仍用布吊在胸前,满脸都是花痴的笑容,只差没有流下口水的形象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有人在旁边窃笑,“药发了。”
路桑桑耳朵尖,听见了,掉头问桃儿:“药发是什么意思?”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桃儿已经习惯大仙随时冒出来的弱智问题,答道:“服了五石散后,神志飘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就是药发。”
“咦,有点像鸦片。”
“鸦片?”
“就是一种毒品。”
“五石散可不是毒品,是延年益寿的灵药呢。老爷就常服这个,四十多岁仍然像三十来岁。”桃儿说,“不过服了之后,发散起来很麻烦,要饱食,要喝酒,要走路,而且不能穿厚衣服……小姐身体不好,老爷本来想让小姐吃的,任少爷极力反对,说对身体不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哎,不好说。”
“不知道服了会有什么感觉啊!”桑桑心向往之,“一定飘飘欲仙吧……”
“喏,前面那个人,就是药发了。”
“哪个?”
桑桑顺着桃儿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衣襟敞开,头发披散,赤着脚向前跑。眼下已是深秋,天气已经很凉,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一脸都是怡然的笑,张开双臂,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很是舒畅。
跑在他前面的,是一个慌不择路的女子。
靠,桑桑这才明白过来,他在当街调戏女人。
“这就叫药发?”跟精神病发作有什么区别?“你家老爷也经常这样药发?”
“老爷很节制,这个人大概吃多了吧,已经神志不清。”桃儿看着,拉了拉桑桑的衣服,“我们快点走吧。”
桑桑看着那个惊慌的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十六七岁吧?十分不忍,问:“为什么没有人制止他?”
“能服用五石散的人,非富即贵,大街上人谁敢阻止?我们还是走吧。”
桑桑被她拖得走了几步,头却不由自主回过来,女孩子脸上的惊恐深深感染了她,被关在那间土房子的时候,那个流浪汉也不过是捉住她的脚踝,她已经恶心得快吐了,现在这个女孩子……
她猛开抽回手:“你呆一边,我去拦住他!”
桃儿一惊。
桑桑眨眨眼:“别忘了,我是大仙!”
说着,一眼瞄到旁边摊子上的杆面杖,一把抽了过来,冲那名药发的男子跑去。
“不要怕!”她远远地就冲那女孩子喊,“我来帮你!我们两个人,一定可以压住他!”
她就不信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强暴两个女人!
药发的男子,神志迷糊,只是盯着面前的人追。桑桑扬起杆面杖,往他的脖颈敲下去——据说这个地方不容易使人受伤且能最快晕厥。
扑……杆面杖碰到,发出一声闷响,男子却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软软地倒下去,反而慢慢地扭过头,忽然对着她一笑,张开双臂,向她抱过来!
桑桑大吃一惊,来不及反应,直觉扭头便跑,衣服却被男子扯住,她曲肘去撞他的胸。那男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撞,居然丝毫没有反应,仍然露出恍惚而怡然的笑,脸凑过来。
没有时间寻思,桑桑猛地用力磕向他的鼻子。仿佛有“喀嚓”一声轻响,自己的头顶痛得整个人晕了两晕,那男子已经鼻血长流,脸上却笑容不改,依然凑近,血一滴一滴,滴到桑桑的心上。
原先那个女孩子,居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桑桑原本打定两个人对付一个人的计划完全泡汤。那男子的力气极大,一下子把她压在地上,坚硬的地面重重地撞击背部,还未痊愈的右手被压住,疼痛钻心,左手被他抓住,不能动弹,衣服发出“哧啦”一声响,外袍被撕开了。
每一下心跳,都是密集的鼓点。从来没有思索的时间,她张嘴咬住他的耳朵,那么用力,自己感觉牙齿要穿透什么。迷乱中的男子终于感觉到的疼痛,想要把头抽开。
他一抬身,桑桑跟着一曲腿,膝盖用力顶向他的要害,他发出一声惨叫,滚到一边。
刚刚滚作一团,头发散乱成披了下来,长长的被他捞在手里,他一滚,扯住了头发,桑桑痛得神魂出窍,不得不跟他滚在一起,男子流满鼻血的脸就在面前放大,身子已经紧紧缠住了她,桑桑唯一想的就是再咬他耳朵,把他的耳朵咬下来!
她一口咬过去,精准非常,胸膛里有野兽一般的恨与力量,咬死他咬死他。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叫,没有嚷,没有动,头软软地搁了下来。
她全身的力气都放在这一口上,不敢松口,眼睛慢慢地睁开,看到一张脸。
不是那张流满鼻血的脸,相反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
现在,这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戏谑和玩味,“喂,可以松口了吗?”
元上陌!
桑桑愣住,缓缓松开了嘴,药发男子还压在她身上,她推开他,扯动右臂上的伤,疼得皱起眉头。
元上陌一脚把男子踢开,吩咐两个人把男子送回去,一面拉起桑桑,“原来你不仅会打人,还会咬人。”
桑桑颤巍巍地爬起来,浑身的骨骼像是被打散重组了一遍,格格作响,牙齿也在打颤。衣服有血腥气,那是那个男人的鼻血。
异样的惊恐,像水,像蛇,像鬼魅,瞬间袭击桑桑的心。
原来人在极端恐惧的时候,是不知道害怕的。
现在事情结束了,整个人反而颤栗起来。
整个灵魂都在颤抖,血腥气包围着她,方才的恐惧包围着她,她颤抖地月兑衣,右手始终不能弯曲,疼痛已是钻心,衣服挂在右臂上,扯不月兑,越用力,越疼,越疼,越用力。有一种疯狂的怨忿,她猛然大叫起来:“刚才那个女人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大极了,在空气中激起颤音。
“他妈的我救了你你居然不管我?!”
桑桑愤怒极了!拼了命去扯那件沾血的衣服,忽地刀光一闪,元上陌抽刀割断了那件衣服。
跟着,他解外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桑桑一手挥开,嘶声道:“走开!你既然在旁边早干什么去了?!”
“我不在旁边,只是我有家客栈在附近。”元上陌没有平时的锋利光芒,姿态倒有几分温柔,“是桃儿去喊我,我才知道。”说着,他的眉毛扬了起来,“你到发起脾气来了!你是白痴吗?竟然去招惹一个药发的人!”
“对对对!”桑桑叫,“我是白痴,我是疯子,我不仅会打人,我还会咬人!你小心了,一会儿我就要把你咬成狂犬病!!!”
元上陌不跟她计较,一把将外衣裹住她。她拼命挣扎。元上陌忍不可忍,怒道:“你给我好好穿上!大街上月兑衣服,你还要不要脸?!”
“要不要脸关你屁事?!”桑桑开始用脚踢他,“我暴露了吗?我luo奔了吗?我就爱这样!”
元上陌的眉头皱了起来,三两下捉住她的手脚,把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另一条街上走。
桑桑挣扎,动手,踢脚,都被他禁锢,她一张嘴,咬在他臂上。
“啊!”元上陌痛呼出声,到了一处楼下,也不走楼梯,直接从窜上了二楼,踢开一扇门,把她往床上一扔,卷起袖子察看自己的伤口,只见两行牙印深深嵌进肉里,他咬牙切齿,怒道:“泼妇!”
这一下挟着怒气,抛得极重,桑桑的背,再一次重重撞击了一次,疼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身体上的痛楚,心底里的恐惧,经这一摔而瞬间灭顶,眼泪一下子开了闸,桑桑翻身把脸埋在被子,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元上陌的怒气倒缓和下来,一个女孩子刚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都会失态吧?
“喂……别哭了……”他捂着伤口,在床畔坐下,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这样一点小事,我不会嫌弃你,婚期照旧——哎哟——”话还没说完,**上被踹了一脚,痛得他猛地跳起来,“你干什么?!”
“去你妈的大头鬼!”桑桑被激怒了,脸上满是泪痕,眼中迸出怒火,“你尽避嫌弃我!我巴不得!让你的狗屁婚期见鬼去吧,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元上陌忍不住发火了:“你疯了吗?是我让你去招惹他吗?你没长眼睛啊,没瞧见他药发了?我告诉你尚良言,你这叫自取其辱!要不是你的丫头机灵,知道我的客栈就开在这条街上,你就真的完了!到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桑桑气得噎住。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完全没有话反驳。越是没话反驳,就越是气愤,她抓住枕头往他身上砸去:“你走!你走!我讨厌你!走开!”
“不知好歹的女人!”元上陌挡住迎面来的枕头,软软的枕头砸不疼人,却砸上他的火气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手臂伤口隐隐作痛,他怒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我早把你从窗子里扔出去了!”
他猛地带上房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元上陌从客栈出来,打马到任宣的医苑,正碰到把病人送到门口的任宣。任宣见他满面怒容,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问你的温柔善良斯文大方的表妹去!”元上陌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径直走到里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气喝干。
“良言怎么了?”任宣疑惑,良言从来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寂寞,怎么会惹元上陌这样生气?
元上陌把袖子一掳:“你看!”
一见那深深的牙印,任宣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这还算好的。”元上陌愤愤道,“你有空去看看周仆射的儿子,几乎被她折腾得不成人形!”他想到那人鼻血长流耳朵出血的情况,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也算他活该,吃多了五石散不好好在家里发散,居然跑到大街上调戏女人。任宣,你没看到那场面,你表妹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她差点把那人的耳朵咬下来!”
“表妹被人调戏?!”
“被调戏的不是她,她是冲上去救人的。就是西大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