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沐云咬着牙,慢慢松开握紧的剑柄,眯眼看着台上轻盈的黑影跳来跳去,像只恼人的苍蝇。他眨了下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伍蓝,记住你了,有我樊沐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你污染衙门重地!
傲无意外地,伍蓝通过了遴选,成为厉家庄护院一员,每天站岗巡逻。
在吃住上,厉家庄对他们十分大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才半个月的时间,她的下巴与腰围就圆了一圈。
“小五,妳又躲友这里口乞东西。”一个家丁朝树上喊。“还不下来?庄主找妳。”
“找我干么?”伍蓝从树梢探出头来,顺手丢下一根鸡骨头,树下一只灰狗摇着尾巴,快速地消灭残骸。
“我怎么知道找妳干么?”家丁没好气地回道。“别让庄主久等了。”
“喔。”她无奈地翻身下树。
见她一嘴油腻,家丁老吴嫌恶道:“妳到底是不是女人?一点姑娘样样都没有。”
“姑娘样?”她笑嘻嘻地抽起帕子擦手,边走边扭腰。“是不是这样?”
看她左扭右摆像闪到腰,老吴翻个白眼。“妳这是大娘吧!我说的是姑娘。”
“你还真会发牢骚。”她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眉。
“哇,别碰我。”老吴嫌弃道。“脏死了。”
“我擦干净了。”伍蓝顺手以帕子抹嘴。“你怎么这么挑剔?”
“是妳不识相。”老吴反讥。
伍蓝快速拔下他一根胡子,痛得他大叫,她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老吴抬脚想踹她,可顾及她的身手,只得恨恨地吃下闷亏。
她优闲地欣赏园子的奇山怪石、小桥流水,因厉家庄占地大,走了近两刻钟才到厅堂。
庄主厉梅霜正与女儿厉若兰说话,一见她来,微笑道:“小五来了。”
罢认识时,大伙儿都叫她伍姑娘,她说听着别扭,让人唤她小五就行。
“夫人,大小姐。”她抱拳作揖。
厉梅霜与厉若兰都是美人,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姊妹,厉庄主双眸明媚,艳若桃李,厉若兰承继了她的好相貌,窈窕妩媚,活泼可爱。
“小五妳来得正好,陪我上街。”厉若兰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头上的发带飘啊飘的。
“现在?”她诧异道。
“妳不是要绣鸳鸯被吗?”
厉若兰明年便要出嫁,这阵子都被庄主关在房里绣嫁妆,每逃诩可听到她惨叫连连,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被毒打。
“不绣了,我手都要烂了。”她伸出白皙双手,只见十根指头布满红色小点。
伍蓝身子一抖,别过脸去。“别给我看。”她最讨厌看到血了。
厉若兰笑道:“你什么表情,有这么可怕吗?”
厉梅霜叹气道:“都怪我,太放纵妳了,绣床被子都绣不好……”
“娘,妳别又念了。”厉若兰噘嘴。
“桦哥又不在乎。”
“不管他在不在乎,出嫁前,妳起码得给我学会做衣裳跟鞋子。”厉梅霜沈下脸。
“知道了。”厉若兰撇了下嘴,随即转开话题。
“小五,妳陪我上街,这几天快把我闷坏了。”
前几天她与另一名护院切磋武艺,厉若兰正巧经过,兴致盎然地也想比试,她的狗屎运又在些时发作--厉若兰随手一指就指到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跟大小姐过过招,只是多所保留,厉若兰岂会不知,越打越生气,说她再不拿出真功夫就把她赶出去,因此她也不再放水,几招内就夺下她的发钗,胜负立见分晓。
原以为厉若兰会恼羞成怒,没想她虽然骄纵任性,却不是小肚鸡肠,当下就给了她十两银子,还让人给她加餐。之后厉若兰又找她切磋了两次,只是后两次没再赏钱,让她十分扼腕。
“是。”伍蓝点了下头,虽然不晓得厉若兰干么要找她上街,但既然东家这么吩咐,她照做就是。
厉梅霜使了下眼色,身旁一个穿蓝衣的女护卫也跟了上去。厉家庄里的护卫大多是自家培养起来的,前阵子出了内奸,她便把人手换了一轮,还特意从外头征了一批人进来。
伍蓝性子随和,功夫也不错,只是毕竟是外头聘请进来的,不清楚底细,还是得多插几个自己人才安心。
到了街上,厉若兰就像飞出篮子的鸟儿一样,不停催促坐骑狂奔,伍蓝与另外一名护卫凌凤则跟在后头。
到了市坊后,三人将马交托给马厮看管,厉若兰立即拉着伍蓝到茶馆听人说书,馆内坐无虚席,说的是侠客与红颜知己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故事。
说书先生约莫三、四十岁,双眼炯炯有神,声音抑扬顿挫、表情十足,而且叙事高潮迭起,一听便会上瘾。
“……话说那地痞一见沈媛踢脚过来,便软跪下来,大喊:“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散了。”沈媛一声娇喝:“还不给我滚,别在姑女乃女乃面前碍眼!”旋即抬腿给了他一记窝心脚……”
说书先生大喊一声,学着地痞流氓翻倒模样,引得众人发笑。
“此处暂且不提。上回说吴馨让采花贼掳去,因中了迷香,全身发软,那采花贼在她身上模了几下,只觉肤若凝脂、心神荡漾,吴兰羞愤欲死……”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故意停下,众人莫不大骂那采花贼,让其不得好死。
“我说这吴馨也忒笨了,怎么就中了迷香呢?”厉若兰一脸愤恨。
伍蓝吃颗瓜子,说道:“迷香哪有这么好用,不如用蒙汗药。”
“就在吴馨欲咬舌自尽时,窗外忽然掠过一抹黑影和一声冷笑,笑得采花贼遍体生寒……”
“莫不是方俨到了?”厉若兰双眼黑亮。这故事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武功高强、聪明又诙谐的方俨。
“见了大爷还不起来?”忽然一个突兀又霸道的声音响起,打断大伙儿听书的雅兴,纷纷不满地看了过去。
就见一方头大耳的年轻男子,穿着锦衣华服,满脸不屑,不可一世地瞪着中央坐落的一个老头。
“知不知道我们少爷是谁?还不滚!”他身后的小厮挥手赶人。
那老丈不服气道:“我先来的。”
“耶,你这老不死,我们少爷每逃诩坐这位子,有没有长眼啊你,再不起来把你轰出去!”小厮蛮横道。
伍蓝听得旁边之人窃窃私语,那是城里不学无术、蛮行霸迈的王广立,家境富裕,王老爷与官家的关系又好,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王广立前阵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人大打出手,吃上官司。
“伍蓝去教训他!”厉若兰怒声道。故事被打断,她很不高兴。
正在吃花生的伍蓝头也没抬地说:“不要,我的职责是保护妳的安全,其他的不关我的事。”
“妳还想不想吃烤鸡?”
“想。”她立刻道。
“那还不去?”厉若兰瞥她一眼。“把他丢下楼,别碍了本姑娘的眼。”
此时小厮已经动手推老头,周遭也有几个好事者发出不平之鸣,不过只是动嘴皮子,没人敢上前。小二也过来打圆场,可他不敢得罪王广立,只得劝老丈移步,偏这老去十分固执,就是不肯挪位,小厮也不跟他废话,用力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下凳子。
“唉哟……”老人家栽了个大跟头。
“欺人太甚!”厉若兰一根筷子射出去,打得那小厮惨叫一声。“哪里来的狗,狂吠乱叫的,打扰本姑娘听书的雅兴,还不滚出去!”
没想到她竟如此好打抱不平,伍蓝唱口茶,攒了几个瓜子跟花生在手中。那方气不过,家丁欺了上来,小二哈腰鞠躬,势力维持秩序,却让家丁一脚踢到旁边。说书的先生早停下来了,见场面混乱,犹自气定神闲地喝荼。
几个穿青服的家丁气势冲冲地上前,伍蓝查想给站在身旁的凌凤表现表现,厉若兰却以眼神示意她上去摆平,一副“老娘不是请妳来吃闲饭”的表情,凌凤也彷佛神像般杵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她明白再说也没用,一甩手,瓜子花生疾射而出,打得几名家丁眼冒金星、疼痛难当,哀鸣声此起彼落。
“唉哟,痛……”
王广立气得脸红脖子粗,大骂:“没用的东西!”他作势想冲中上来,但顾及对方功夫,只能忍耐下来。
虽然他练过几年拳脚功夫,打打还行,但对方一着就是江湖中人,他可赢不了,可又不甘心忍受耻辱,一时难以取舍。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楼下的伙计听到上头的吵杂声,机伶地走向临窗正在用膳的捕头。
“还不给我滚!”厉若兰高傲又不屑地瞥了王广立一眼。
“别在姑女乃女乃面前碍眼!”
此话一出,大伙儿全笑了。这不是方才说书先生说的词儿吗?这姑娘倒挺能现学现卖。
“女侠,给他个教训。”旁边的人起哄说道。
卑毕,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此时王广立的脸胀成猪肝色,反手就给那人一拳,愤声道:“这是给你的教训!”
“啊……”那人痛得往后仰,摔倒在地。
王广立抬腿正要给他一记窝心脚,厉若兰手上的筷子紧跟着便要射出,王广立却在此时突然大鸣一声,往前摔扑。
只见一名穿着青袍的男子,弯身扶起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客人。
“没事吧?”
“樊捕头!”小二喳呼一声,满脸笑意的迎上前去,忖道:来得正是时候。
王广立让家丁搀扶着站起,怒声道:“矾沐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踢本大爷!”
“那你为什么打我?”被王广立打了一拳的中年男子吹胡子瞪眼睛。
“你一一”王广立上去就想再补一脚。
“够了。”樊沐云面露不悦。
“你再当众打人,就跟我回衙门。”
王广立大声斥喝:“好啊你个樊沐云,饭碗不想要了是不是,我让王大人革了你一一”
县太爷王焕与他同姓王,虽无亲缘关系,但与父亲交情还不错。他曾要父亲去找王大人革了樊沐云,却反被父亲责骂一顿,如今拿王大人出来也不过是壮壮声势。
厉若兰听他像狗一样不停乱吠,耐心都给他磨尽了,她朝伍蓝皱眉。
“把他丢出去。”
伍蓝实在弄不懂她干么这么执着,虽然她也觉得王广立很吵,但官府的人都来了,还插什么手?
“樊捕头会处理。”她说道。
“妳到底去不去?”厉若兰发起小姐脾气。
“我若是把王广立丢下去,捕头会抓我入狱。”她又不是呆子,哪会傻到友捕快面前犯事。
自半个月前,樊沐云莫名其妙给她脸色后,她就躲他躲得远远的。真不晓得自己是哪儿得罪他了,前几天也进府时,两人无意中打了照面,他冷冰冰的表情还让她心有余悸。
“妳怎么畏首畏尾的?!”厉若兰气愤地将手上的筷子掷出去,正中王广立的背脊,疼得他大叫。
“谁?”他猛地回头。
“小五,岂可做这等暗箭伤人之事?”厉若兰斥责一声。
伍蓝张大嘴,目瞪口呆。女乃女乃的,竟然陷害我!
王广立顿时破口大骂。
“妳这臭娘们!樊捕头,把她抓起来。”想到方才对方出手不凡,他不敢硬碰硬。
樊沐云瞥向仍旧穿着一身黑夜的伍蓝说道:“你们两个出来,别打扰人仿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