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叭……
叽——砰!
马路两旁的路灯设计成向日葵的造型,弯着支杆照亮整条马路。
天气太热睡不着,古月绫趴在三楼加盖的铁皮屋外头纳凉,半个身子挂在女儿墙上,眼睁睁看着一台银色小野狼从小巷里钻出来,短暂鸣一声喇叭,突然拖长紧急煞车声后,连人带车摔进田里,打坏了她欣赏夜色的兴致。
对面那片荒田杂草丛生,只有一小块光秃地,偏偏那台银色小野狼就摔在那块寸草不生的空地上。
她微微皱了眉,忍不住想象摔在那块硬地上的痛……如果没死,没当场昏过去的话,会痛死人吧?
她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是深夜两点十分……希望不是她目睹银色小野狼骑士的死亡时间。
眼看着空旷的路上两旁没半个人,也没车辆经过,连人带车倒在空地上的骑士似乎没死,也没昏死过去,她看到他挣扎着努力想爬起来,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为自己感动……原来她还有点良心,看到有人奋力想为自己活下去,她“见死不救”的念头就打消了。
她转身下楼,顺便带着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乔民扬头戴黑色全罩式安全帽,眼冒金星,躺在空地上好一会儿才能动。
左手肘和上臂逐渐传来一股热辣的疼痛感,半边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混帐,真想骂脏话,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他撑起身体,从地上坐起来,月兑掉安全帽,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荒田。
“已经坐起来了啊?喂,要通知你家人来领,还是帮你叫救护车?”
乔民扬听到一个很“风凉话”的女中音从马路边传过来,在他背后的路灯拉长了一条人影逐渐迭在他身上。
“我还没死,领什么领!”一股无名火冒上来,他强忍疼痛回过头恶狠狠瞪她一眼。
“啊……是你啊。”古月绫站开了点,让路灯的光线照在他脸上。看着熟悉的脸庞,白皙俊美的五官,冷利的眼神,和很破坏那张美丽脸蛋的线条,咬牙切齿的嘴脸——“喂,你是乔民扬吧?”
“……我是乔民毅。”他冷冷白她一眼,瞪着她绕到他身前来,还特地蹲在他面前,仔细“观看”他的那张好奇表情。
“嗯,这个我懂,虽然我不是双胞胎,不过做了太丢脸的事,例如半夜骑车耍帅过弯犁田,这么丢脸的事,这种时候如果我是双胞胎,我也不会报上自己的名字。”古月绫凑近他的脸,用鼻子嗅他的味道。
“……死狐狸!……你狗啊,滚开!”乔民扬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推开她的脸,火气整个上来。
“我叫古月绫,不是胡绫。”她也不是很在意被叫成“狐狸”,不过反正天气热得睡不着,眼下破皮流血痛得想哭的人又不是她,他想耍嘴皮子,她有的是时间陪他耗,“我只是闻闻看你喝了几打,再考虑要不要报警处理。我想你很有经验,请教一下现在喝酒骑车罚多少?”
“你这只狐狸马上给我闭嘴滚走——不想我现在就把你『处理掉』的话!”他紧握着疼痛的左手,使力站起来。
“哎,原来『小乔活虾之家』的小老板乔民扬是混黑道的,竟然对热心前来相助的柔弱善良小民女『暴力恐吓』,吓死人了——喂,你站稳啊。”古月绫就蹲在那儿,两手撑着下巴仰头看他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乔民扬全身疼痛,火冒三丈回头“瞪死”她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柔弱善良的小民女』也轮不到你来当,回去睡你的大头觉,少做白日梦了!你少说些恶心巴拉的话,我能站得很稳!”
明明站不稳是他腿受伤,还爱牵拖,爱逞强,爱面子。古月绫看他在路灯下脸色显得更惨白,还死撑着破皮疼痛的身躯把小野狼牵起来,她起身走过去帮忙。
“算了,好心的柔弱小民女不会跟黑道小流氓计较,我来帮你吧。”她在后头帮他推车子。
“……真混帐!”乔民扬懒得再和她抬杠,他还是想不通他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他怎么会摔车?
“喝酒骑车的确是混帐。”别以为刚才推开她,她就没闻到他身上那股浓浓的酒气。
乔民扬当作没听到,忍着疼痛使劲把他心爱的银色小野狼拉上路面。
“好重。”田地和马路有高低落差,她帮忙抬后轮,两只纤细的手臂费了好大力气才扛起来。
“谢了。”终于让他的“爱将”回到马路上,乔民扬赶紧检查爱将的伤势。
古月绫只觉得天气已经很热,这会儿又流了满身大汗,“好人”实在很难当,她想回去冲个冷水澡。
“喂,你手在流血,你却在看你的车,你脑袋摔坏了?”她用手搧搧风。
“……坏了。”
“还好吧,你有戴安全帽,也没看你摔得头破血流,脑袋会坏应该是早就坏了。”说到安全帽……她转回头,看见他的安全帽还摆在田地里。
“我说车坏了!臭狐狸,我不想揍女人,闭上你的狐狸嘴!”
古月绫走回田里帮他把安全帽拿上来,“车坏了?果然,这台**小野狼就跟他的主人一样很爱耍脾气。”
主人也跟机车一样“机车”。她在心里补了一句,毕竟和他不太熟,这句话不好说出口。
“……**?”乔民扬眯起“阴狠”的眼神回过头来瞪她。
“银色。”她识相的改口,笑着把安全帽递给他,一眼把他随意看了一遍,很为他庆幸地说道:“很高兴看你『好手好脚』安然无恙,回去小心点,再见。”
古月绫拿着没派上用场的手机,准备过马路回家睡觉,突然她身上那件又旧又松,已经能拿去当抹布的蓝色T恤被扯住。
“……等等。”乔民扬抓着她背后的衣服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车子帮你抬起来了,安全帽也帮你拿了,你说不用通知你家人来领你,也不用帮你叫救护车,我想没我的事了吧?”她转头笑着瞥他一眼,只关心被他拉得更松的衣服,担心被他扯破了,其实这件衣服她已经补过一次,因为好穿,她舍不得丢。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车坏了。”他本来也觉得没她的事了,只是看她“脚底抹油”,他的手就自动拉住她了。
“是啊,我有听到,但是我不会修,现在深更半夜也没办法叫人来帮你维修,不好意思帮不上忙,可以请你放开我的衣服吗?”
听她清清爽爽的声音说着没血没泪的凉薄话,他骨子里的热血闷闷地冒起小泡泡。
“……你住这里?”他这个人是人家叫他“放开”他偏不放的。
“嗯,对面那栋,三楼顶楼加盖的铁皮屋,没有冷气,非常的热,房间简陋,里头空空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医药箱,而且只有我『单身女子』一个人住,现在放暑假,大家都回去了,我也没办法叫人来帮你。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的衣服?”
乔民扬挑起眉。这只狐狸很知道他在想什么嘛——那还跟她客气什么!
“上个礼拜,你在我家的钓虾场打瞌睡,不小心跌进钓虾池里,压死我家一堆虾子,正好我在场,我没叫你赔偿,还把你从钓虾池里捞上来,好心借你衣服,提供浴室,让你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用掉一罐沐浴乳和洗发精——”
“我也『娱乐』了你,让你笑破肚皮不是吗?”古月绫很怕听人叨叨念,终于打断他。
“我可是走进池里把你抱上来,看你洗完澡脸色惨白,我还担心你,让你坐我的银色小野狼到医院去检查。”他的爱将可是从来不载女生的!只是她看起来不像女生才载她。
“所以你刚才叫我滚时,我不是留下来帮你推车,还帮你捡安全帽吗?”她就知道“好人”不能当,早知道他这个“酒驾”骑士只是擦破皮,她应该待在顶楼上打电话叫警察来“处理他”就好了。“还是,你给我电话号码,我帮你通知乔民毅过来领你?”
“他今天回老家去了。通知我家人——”
“好,我马上帮你通知!”她立刻拉起笑脸。
“我会被打死。”他在她的“热心”之下冷冷把话说完,也看着她一张笑脸抖了几下,还是打算把他推给别人。
“……那么,通知你的朋友呢?”
“附近的,刚才都跟我一起喝挂了。就剩你了。”他想了想,活了二十个年头多几个月,他只有女生追着他不放,还没被人当过“烫手山芋”,尤其是漠视他的“大恩大德”,打算对他“忘恩负义”的滑溜狐狸,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过她?
“貌似……我只是你们店里的常客,不是朋友吧?”她嘴角弯弯勾着“我们不太熟”的礼貌笑容,轻轻扯着落在他手里的布料,一点、一点把被他拉得更松的衣服“解救”回来——
“以后就是朋友了。”乔民扬摆起店里专用的“招牌笑容”,热络地把他受伤的那只手搭上她肩头,不让她有机会溜掉。
别说现在三更半夜,他痛得要死走不动了,光冲着她看他手在流血还睁眼说瞎话,说他“安然无恙”,毫无同情心,他想起小学时填过一次我的志愿是当老师,他这会儿满腔“教育”的热血哪能不用在她身上,好好教会她所谓“做人的道理”。
月光下,顶楼水塔旁违建加盖了一间小小的铁皮屋,里头水泥地,单人床,学生书桌,塑料衣橱,钓虾工具箱,一把电风扇吹着热风……还真像她所说的,她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医药箱。
浴室和厕所都在三楼。
他在浴室月兑下沾了血迹和泥土的黑色T恤、牛仔裤,洗过澡后,拿浴室里的食盐水冲洗擦破皮的地方,然后把已经破掉的衣服都扔进垃圾桶,穿着一条宽松的四角裤一拐一拐地回到顶楼来。
古月绫拿着手机在房里等他,还在想能通知什么人来把他领回去,回头看见他一身“肉色”踏进来,在亮晃晃的日光灯下,大摇大摆无视她的存在,直接占领她的床,倒在她的枕头上——
她双眼瞪大,嘴巴张开,整个呆掉,连脑袋都空白了好几秒钟。
“喂……我送你去医院吧?”他趴倒在她床上,她看见他那身“肉色”背后从肩膀、腰部一直到大腿、膝盖,半边身体都撞伤淤血红肿,简直比被家暴还可怕,她吓到了。
乔民扬瞥一眼她在日光灯下吓白的脸色,看她总算还有点“人性”,忍着疼痛安慰她说:“放心吧,一点皮肉伤不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我怕你有内伤……我好不容易找到房租这么便宜的,我还有三年大学要念,我不想搬家,你可别死在这里。”
“你这只没心没肺的狐狸!”他趴在床上,气得差点跳起来。
“你喝酒骑车犁田又不是我害的。”古月绫转开目光,避开他赤条条的“青春”,拉开椅子坐到角落去。
他大剌剌地占据她的床,赖着不走,她今晚只好趴在书桌上睡了。
乔民扬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解了,不想又活活被她气死,索性闭嘴,而且……他眯起了眼,瞥一眼顶头的日光灯。
分去他心思的,是顶头白亮亮的日光灯也没变红,怎么照在她脸上,她一张侧颜红透到耳根子去了?
他和古月绫不算熟,大概在去年底知道店里有这号人物。
他是偶然听店里的员工提起,有一个很爱钓虾的女大生,个性随和,很没脾气,经常脸带笑容,说话很有趣。
主要是她整个人乱糟糟毫无打扮,钓虾的身手也不怎么样,偏偏店里许多钓客都对她有兴趣,常冲着她来,找她赌一把,她也很少拒绝,算是帮钓虾场吸引人气,他才记住她。
七月暑假开始以后,他比较长时间在店里,才和她有接触。
印象里,她总是穿着十块钱塑料拖鞋,一套宽松的深色运动服,顶着一头半长不短、剪得很凌乱,连刘海都参差不齐的乱发,窝在池边钓虾。
最近几次瞥见她,都看她揉着眼睛,拿着钓竿,撑在虾池边。
上个礼拜目睹她蹲在置物平台上,撑着下巴的手一滑,人连钓竿一同掉进虾池去,差点把他笑死。
即使如此,对她的长相还是很模糊,一直到现在他全身痛得什么也不能做,只有眼睛能动,才仔细端详她。
她和平常一样穿着宽松的深色T恤,不过这件T恤已经被她穿到领口松月兑变得很宽,看起来更像破抹布。
撇开她身上的衣服不说,他总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的目光垂在房里的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他看着那张脸,白净透亮、白里透红,像瓷女圭女圭一样……
平常老是覆盖在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这张脸吗?
她把刘海拨到一旁,头发塞在耳后,露出大半张脸来……侧颜呈现完美无瑕的好肤质,沿着耳畔、细长玉颈延伸到锁骨,一笔勾出纤细的美人线条,还有她脸上渗出的汗珠在日光灯下水女敕、水女敕地闪着诱人的光泽……
乔民扬忽然感觉到嘴巴里唾液分泌,内心隐隐有一股莫名的骚动,心跳加速。
他怔了怔,想起“非礼勿视”,移开目光。
不料,他转开的视线落到书桌底下,又看见……
她平常总穿着运动长裤的一双腿,现在换成短裤,那条短裤比他的四角裤还短。他忍不住皱眉想到还好她只是在家穿,如果在钓虾场她也这样穿,他家的虾子恐怕都会被**的口水毒死了。
他抬起眼,看她还是定在那儿动也不动,那双眼睛也不曾飘过来,他又从她纤细的肩线往下瞄……
她身形修长,在书桌下伸长了一双白得匀称透彻、纤直的美腿,牵引记忆勾起他上礼拜抱起她时,有一刻的意外,她比他印象里还要来得纤细,连腰都很细……
非礼勿视!
乔民扬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告诉自己——
“我一定是眼花了,绝对是的。”在上一刻之前,他能想起她的画面就是拿着钓竿窝在虾池边的“一团抹布”,她不论发型或衣服都是乱糟糟的,不像黏在他身边的那群女生,全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都长得一模一样,都名为“女生”——她竟然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