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过五天就能回景城了。
穆可清瞧着窗外新吐绿芽的盆栽,一边等着李熙平处理完皇上交代的事,一边数着日子,心中有些期待却又有几分惆怅。
期待的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京城。毕竟这几年随着皇上年岁渐长、病痛不断,卫王与毅王之争比三年前严重许多,每回早朝时,两边人马都非要先吵闹一阵不可,着实令人心烦。
而惆怅的是,等回到景城后,她得重拾严谨冷淡的穆将军身分,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度日,成天窝在府中与熙平过活。
过惯了在战场杀敌及操兵演练的生活,她都快忘记平静的日子有多美好了。
美好到……让她总觉得这阵子像梦似的。
若这真是场美梦,她不求永远不醒,只希望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还能看到那个她心系的男人。
突然间,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慌乱又急切。
穆可清微感奇怪。虽说熙平是个随性的主子,但景王府中的奴仆向来规矩,照说不该闹出这么大动静才是。
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起身快步朝外走去,想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踏入她住的院落,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已匆匆朝她跑来。
“元叔?”穆可清在见到对方时,蓦地愣住。
元叔是在李家待了五十多年的老仆,李东廷称帝后,宫中不宜再留这些奴仆,于是李灿璃便将人讨了去,让他在毅王府中当管事。
她与李灿璃相识多年,自是认得他的。
“穆、穆将军……”元叔一脸焦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他后面跟着一群景王府的下人,显然都知道他的身分,既不好拦着却又觉得放任毅王府的人在景王府里乱跑不甚妥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跟着跑来。
“元叔,您别急,慢慢来啊!”见他脸色苍白,穆可清连忙扶住他。
“穆将军啊,您马上离开淮城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发生什么事了?”穆可清一头雾水,“是灿璃要您来的?”
自从知道李灿璃对她的默默付出后,她又恢复原来唤他名字的习惯。
只是他们之间或有友情、亲情,却不再有爱情。
“是啊。”元叔边喘边道,“王爷不放心让其他人传口信,只好让我来了,他请您现在马上起程回景城去,片刻耽搁不得……”
“他为何这么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穆可清也紧张了。
她晓得灿璃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敝的人,他会这么说,必定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但到底是为什么?
元叔叹气,“这事一时半刻说不清,皇上似是听信了卫王党的说词,认定先前那群山贼是您安排的……”
穆可清一愕,月兑口道:“荒谬!我安排山贼袭击自己做什么?”
皇帝是老糊涂了吗?连这种话也信?
“自然是为了嫁祸给卫王,那些山贼使用的武器上有卫军的标记。”元叔看着她,“而皇上知道您是毅王党的人。”
言下之意,她很有可能为了灿璃,才故意设计这出戏,嫁祸卫王。
“这、这实在太……”穆可清找不到话语来形容心中的气恼和惊愕,“好,就算真有人假扮山贼袭击景王殿下和我是企图栽赃给卫王,又为什么认定是我?”
有这动机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认为是她?皇帝为何也相信?
元叔瞧着她,眼中似有几分同情,“他们在那名死去山贼首脑的里衣夹层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写明您欲与他们合演这出戏以嫁祸卫王,信末还有您的印信。”
她的心一跳,“我的……印信”
怎么会……信可以仿造,但她的印信一直好好的收藏在将军府中,岂有那么容易取得仿制?
元叔又叹了口气,“想必您也没发现吧?那些山贼……除了首领,其余都是夷人所扮。”
穆可清脸色一沉。这她还真没发现。
夷人与汉人长得极为相似,若换上汉人的服饰,只要不开口,很难单从外貌辨别。
那日他们杀完那些“山贼”后,当然不能拖着尸体赶路,因此只取了几件武器带走,而没发现那些山贼竟是夷人假扮。
她的印信、夷人、卫军武器的标记……这一连串的阴谋只怕从皇上召她回京时便开始了,难怪皇上会怀疑她。
“是啊,所以您趁着皇上还未下令捉拿您之前,快回景城吧!”元叔急劝道。
穆可清深吸了口气,“不,在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走,若我走了,岂不是坐实了卫王安给我的罪名?”
不管他们是如何设计出如今的局面,她都必须留下来设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逃走非但不是她的个性,这么做也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不成,您绝对不能留下来。您若继续留在淮城,等皇上召您去讯问便来不及了。”元叔摇头道:“请您回景城,一方面除了是避祸,另一方面是王爷刚收到消息,景城中有夷人奸细趁您不在时与城外夷人里应外合突击了,现下景城已大乱,就连柳嫣小姐也被掳走,而且这是数天前的消息了,您此时再不回去,景城只怕就要失守了。”
穆可清震惊的瞠大眼。嫣嫣……
“什么!你们居然让穆可清给跑了”李东廷见他派去捉拿穆可清的人空手而回后,气得将桌案上的东西统统扫落,“你们在搞什么,竟然让穆可清从京城逃出去?”
“属下无能,当属下赶到景王府时,穆将军早已离去。”跪在底下的禁军发着抖,害怕解释。
“混帐!”李东廷气得不轻,益发认定穆可清心怀不轨而设计了这一切,现在才会逃走。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
“景王殿下,皇上正在忙呢,您可不能硬闯呐!”
那太监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已踏进了御书房。
“父皇。”李熙平朝他恭谨的躬身行礼。
“放肆!不让人通报便硬闯,你当朕的皇宫是什么了?”李东廷正在气头上,连平时欣赏的么子也一起骂。
李熙平晓得父皇这是在迁怒。可他前一刻才从二哥的口中得知消息,便心急如焚,半刻也等不得的直接来找父皇了。
可就算内心再焦急,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对可清的事表现得越关心,父皇就越不会相信他的话。
“父皇,儿臣是听到了一些传闻,想为父皇分忧才急急赶来。”
“什么传闻?那分明是事实!平儿你也是,和穆可清相处这么久,竟都没发现他心怀不轨?”
“正是因为这些日子儿臣与穆将军朝夕相处,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蹊跷?倘若穆可清是清白的,大可留下,何必在事发后急着逃走?”
李熙平还想再说什么,外头又传来另一阵急切的声音——
“毅王殿下,您总得让老奴替您传唤一声啊……”
李灿璃无视后头紧张兮兮的太监,直接大步跨了进来。
当他发现李熙平也在时,明显一怔,但随即恢复平常,掩饰掉心里的情绪。
“好啊,你们一个个擅闯皇宫,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父皇怒罪,穆将军此番急着赶回景城,并不是畏罪潜逃。”李灿璃立刻跪地道。
“哼,你跟穆可清自幼交好,自然帮他说话!朕还怀疑这栽赃卫王的计谋是出自你的手笔呢!”李东廷冷哼。
他生平最恨被底下的人欺瞒,穆可清有与夷人勾结的重大嫌疑,又立即出城返回景城,令他早已认定穆可清叛国,恨不得马上将人抓来,除之而后快。
李灿璃明白他在气头上,深吸口气咬牙道:“儿臣不是在为穆将军开月兑,而是她稍早前收到消息,景城中的夷人奸细突然发难,景城内现在一片混乱,穆将军不得不赶回去指挥守城。”
“什么?”李东廷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他坚定的回道:“父皇,倘若穆将军真暗中通敌,先前何必灭了夷人二十万大军,重创夷族?而夷人细作又何须趁穆将军不在时突击,甚至还掳走了柳嫣表妹?”
李东廷一惊,暂时忘记生气,“他们掳走了嫣嫣?”
柳嫣是李灿璃的亲表妹,也是已逝王皇后的外甥女,他自然也对这名外甥女有些爱护之心。
“是啊,穆将军便是听了这急报,才赶忙回景城驻防、营救柳嫣表妹,并非逃走,而是来不及先向父皇禀明此事。”李灿璃一脸义正词严的解释。
其实他所言并非完全是事实,景城军毕竟是穆可清一手栽培出来,加上夷人前些时日才受重创,如今情况虽不好,却还不至于立时溃败。
只是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脾气暴躁又性子急,乍听可清勾结外敌,必定是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人拿下了拷问一番再说,因此他才故意夸大景城的情况,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走,不愿让可清留下,受到半点伤害。
故而利用柳嫣被掳这个理由,让重情义的可清照他的吩咐赶回景城,同时亦让父皇无法苛责。
一旁的李熙平也接着开口,“穆将军先前曾告知儿臣,景城军中有将领阶级的夷人细作,请儿臣替她查出是何人,只是后来夷族派出二十万大军攻城,一时间无暇继续查探细作身分,这事便不了了之。今夷人假冒山贼一事,表面上固然看似罪证确凿,但仔细一想便会发现其中疑点重重。父皇一向英明,莫被小人蒙蔽,冤枉了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