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噱头不错,概念创新,但是……”
“嗯哼?”瞿苍弈一听见她说“但是”两个字,耳朵马上张大。
“小盆栽爬上墙,怎么浇水?我有想过可以透过天然露水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泥土怎么办?”灿蔓皱着眉头,眼神盯着立体花圃,担心的继续陈述。“长时间以近乎九十度的方式吊在半空中,甚至好几层楼高,下面行走的路人会不会被掉下来的泥土打到头?还有,泥土的处理方式也是一个问题。”
“听起来很有见解。”他喜欢她陈述事情的口吻,说话不疾不徐,每一项考虑都跟他看到成品时有相同的疑问。
这项作品,其实只是他丢出一些零散的点子后,便完全放手让公司内部同仁去发挥,改善空间很大,这一点,他们的看法不谋而合。
“谢谢。”她对他露出浅浅的微笑,没有得意,只有感谢跟友善,“现在这个概念在馆内实现,一旦搬到现实生活,可行性却不高。”噱头固然令人惊奇,可若缺乏实用,久了只是让人感到空虚。
“那么……”他又随手一指。“那片水流瀑布呢?”
“请等一下。”她目露精光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面无表情回看她,性感嘴角却偷偷上扬了零点一度。
“我说完我的见解,你的呢?”她慧黠的笑看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别想跳过去”。
意识到她的坚持,瞿苍弈随即摇头失笑。“如果是我,我会将平地的草原或花圃搬上顶楼,布满整片屋顶而不只是顶楼。”他随口说出脑中目前的片段概念。
他知道,一个点子的诞生固然不容易,不过随后需要配合的技术层面,才是一项真正的大挑战。
为了克服这一点,他大学特意修了物理、化学、电机、材料等课程,庞大又截然不同的内容,忙得他差点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时常在学习全新且从未接触过的领域知识。
灿蔓吃惊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笑着问,其实很享受她惊讶赞美的表情。
“我觉得你的点子很棒耶。”她微微侧头端详他,眼前的男人一下子变得更迷人了。
他低沉性感地轻笑,笑声宛如大提琴的乐音般窜入她心底,令她心跳立即狂飙失速。
“或许我也应该开一间绿建筑公司。”他玩笑道。
她点点头,一脸正经地回答,“你可以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
闻言,他愣了一下,随即扬声大笑。
这个可爱的女人一向都这么直接坦白吗?
他实在很难相信,自己刚才还被她搞得火气很大,但一交谈后,便赫然发现她是个很真诚又才思丰富的女人。
忽然忆起之前老弟曾问过他一个问题,一个聪慧的丑女跟草包美女选一个?当时他毫不犹豫就选择前者,老弟脸上惊愕的表情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你都这样说话吗?”瞿苍弈发现自己对她的兴趣更浓了,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约她一起吃个饭。
灿蔓马上反应过来,担心地看他一眼。“我冒犯你了?”
“不,别误会。”他对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对人很不设防。”他真正想说的,是他很享受跟她说话时的轻松感,很自然,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又好像他天生就应该这样跟她相处。
“我是吗?”她颇感意外地反问。
其实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身为一个杂志编辑,她时常必须对很多事情、作品或是人做一堆假设。
“这样让你充满魅力。”他对她笑了一下道。
“你确定是充满魅力?”她很认真地问。“而不是像个白痴?”
闻言,他再度开怀大笑,今天他大笑的总量,应该比这五年加总起来还多了。
灿蔓瞪着他迷人的笑容,耳里尽是他磁性的笑声,害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笑起来魅力无法挡,才拿这招电得她脸红心跳?
瞿苍弈眼角还有笑意,当他重新凝视着她时,察觉到她脸上美丽的酡红,终于开口答道:“我很确定,是魅力。”
灿蔓快速地笑了一下,拒绝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打转。“水流瀑布的概念很好,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听见水声通常可以产生清凉通透的感觉,这一点,在许多饮料瓶罐上应用很多。”
见她停了一下,瞿苍弈低头看着她的脸,猜测她差不多要说“但是”了。
“但是……”
果不其然。他倏地无声笑开。
老天,这女人对他有股很奇特、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她总是能不经意便吸引住他所有注意力,令他不禁想听她说话或看她脸上的表情,更想知道她脑子里究竟还藏着哪些精辟又坦白的见解。
“这些水需要用动力移往高处,还需要利用机器才能制造出这种效果,绿建筑只要用到电,我都觉得很不环保。”假装没看见他的笑容,灿蔓有条有理地陈述。
“怎么说?”他继续望向她,黑眸里有着赞赏。
“你知道K吗?”出乎意料之外,她突然丢出这个问句。
瞿苍弈感觉内心像猛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随即镇定心神,态度自若地点点头。
“K在‘世界前卫艺术建筑大会’也有展区,虽然我还没看过,但已经从网络上跟国外报导知道很多关于他这次设计的重点。”
“喔?”他挑眉失笑,露出更感兴趣的表情。
“你应该亲自过去看看,保证值回票价。”她对他强烈建议道。
瞿苍弈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他居然被人建议去看自己的作品?
“我会的。”但奇异的,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K在做这些设计时,会尽量考虑到电的问题,你知道他设计的‘零碳室内恒温水循环系统’吗?”
注意到她说这些话时双眼闪闪发光,他不自觉屏住呼吸。
“略有耳闻。”他有所保留地响应。
“那你知道他不用任何电,光是利用水在屋里的循环系统,就可以制造出永远的二十七度室温吗?”她越说越兴奋了。
“嗯。”他淡淡地答腔。
“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绿建筑。”她毫不掩饰自己对K的欣赏。
“所以这里的都不算是?”他的眼神转趋严肃问。
灿蔓的眼神闪烁着淘气,直率的说:“当然也算,但是比起K,还差那么一点。”
“你好像很喜欢K。”他突然微笑起来。
“不是喜欢,是崇拜。”她纠正。
瞿苍弈低首望着她脸上兴奋又钦慕的表情,心中忽然五味杂陈起来。
“他……他本人听到一定很高兴。”不妙,他开始觉得情况有些失控了。
“应该不会。”她摇摇头。
她又知道他不会了?他为此感到好笑。
“你大概不知道他有多低调,据说至今没人看过他,任何报章杂志甚至都不曾刊登过他的真名或是照片。”
“也许他是个怪人?”听见她是真的崇拜自己,瞿苍弈莫名感到心满意足。
“怪人又怎样?”灿蔓很自然地跳出来,为自己崇拜的偶像说话,“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为什么会先过来这一馆?”
他的嗓音轻柔沉稳,让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也许该有所保留。
“因为我家总编说这一馆的建筑师瞿苍弈先生今天会过来这里,要我想点办法逮住他,问他一些问题好做采访,谁想得到他老人家突然改变主意不来了,要不然我真的很想去看K的作品。”她难掩心中的沮丧说。
“老人家?”瞿苍弈伸出手,模模自己的下巴。他是老人家?
“这只是一种尊称,不是真的说他很老。”她解释,奇怪地瞄他一眼。
“你没先弄清楚受访者的背景吗?”
“我一定会,否则怎么访问?只是我有一些原则。”
“喔?”他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不问八卦和私事,尽量不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想要让读杂志的人知道某个人的专长或成就,而不是某个人的私生活,除非受访者自己主动谈起,否则我不会主动问。”
“我以为记者都爱挖些有的没的。”
“我不是记者。”见他挑高双眉,她才露出微笑补充回答,“我只是一个写文章刊登在杂志上的人。”
瞿苍弈凝视她脸上自信又骄傲的微笑,心神蓦然一动,开口说:“已经中午了,我们要不要去法国馆吃双胞胎主厨——”
“瞿苍弈先生!”
就在他刚提出邀请的下一秒,一群人突然快步朝他们的方向移动,领头的“世界前卫艺术建筑大会”总召集人掩不住一脸兴奋的喊。
瞿苍弈先生在这附近要命!
灿蔓微微瞠大水眸,快速往四周打量一圈,直到一群人停在他们面前,热情的大会总召集人亲切朝她身边的人伸出手时,她还不敢相信刚刚跟自己扯半天的男人,居然就是瞿苍弈本人!
看着他被众星拱月般,她终于发现自己丢脸丢大了,居然在被誉为“建筑界的莫扎特”的他面前班门弄斧。
瞿苍弈一面冷处理突如其来的欢迎人潮,一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先是愣了一下,眼神快速在他跟总召集人身上来回打量,过一会好像终于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后,马上板起脸孔。
“你就是瞿苍弈?”灿蔓听见自己说话的语调异常冰冷,随即紧咬下唇,努力压抑体内逐渐鼓动的情绪。
“我是。”瞿苍弈朝总召集人做了一个手势,请他稍等一下,然后转过头,准备专心应付她抛过来的所有问题。
他很清楚自己最好从这一刻开始小心应答,否则她很可能从此把他打入地狱,列入谢绝往来名单。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事实上,他正想多了解她一点。
“你是瞿苍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表明身分?”
看着她力持平静的小脸,他看出她一双亮灿的水眸正跳跃着火花。
“因为我想听到你对这些作品真正的看法。”关于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骗我!”她最痛恨别人把她当成笨蛋一样戏耍。
“我没有骗你。”发现她眸中明显的防备,他为自己辩解。
“你没有?”她的语气里充满质疑。
“我只是没有一开始就自我介绍。”
“所以是我自己笨?”她紧紧闭上眼睛再张开,拚命要自己保持冷静。
“我没有恶意。”他再次表示,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心底翻搅。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说了,是我自己笨。”灿蔓压抑地低喊,两人方才互动的记忆像根针不断刺痛她。
难怪他对这些作品会如此了如指掌,甚至在她问他意见时,还说出那么棒的点子。
回想一下自己说了什么,她居然建议他去开一间绿建筑公司
老天,他一定觉得她简直白痴得可以!
他真的很过分,这样戏弄人令他觉得很有趣吗?他甚至说K也许是个怪人,这是他全程中最恶劣的一点。
他又不认识K,凭什么说K坏话?
“给我机会表示歉意。”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事实上,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在乎她的怒气。
“好。”她深吸口气后说:“你让我拍张照。”
“工作?”他微蹙起眉。
“这是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她没忘记自己现在站在这里是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工作,难道是专程来让他消遣?
“好。”
他一开口答应,身旁所有认识他的人全都吓了一跳。眼前的人是那个最痛恨别人拿他外形大做文章的瞿苍弈吗?
从不接受记者专访,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公开露脸的瞿苍弈,居然答应让一个女人帮他拍张照?
灿蔓快速完成工作,尽管气他气得牙痒痒,依旧发挥专业精神,把他拍得帅翻天。
但一拍完照,她恭敬地道过谢后,便毫无留恋转身就走。
瞿苍弈没有试图追出去,因为就在身边的人再度将他团团围住时,他终于想起她究竟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