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拉上窗帘,原赤御呈大字型倒在床中央。
他大可爽快地付了那笔违约金,且如扫灰尘般把邵可宁那女人给赶出这栋房子,然后再悠闲地享受自己的假期。
但他为什么要?原赤菲……她休想再从中捞到一点甜头!
打从知道邵可宁是女人之后,原赤御的心情更加不痛快了。因为他之前所想到的报复手段全只适用于男人。
那么……关于他心酸的往事,又该如何抒发宣泄?
还记得在他准备升上中学的那一年暑假,住家附近搬来了一户邻居。
原赤菲从小就没同情心,最讨厌一群人在她身边当跟屁虫,于是乎,敦亲睦邻的工作就落在他身上。
邵可宁很喜欢粘着他,一开始他并不觉得烦,甚至还挺喜欢这个小他五岁的孩子,直到他渐渐发现所有的倒霉事全冲着自己而来时。
在他居住的镇上,有一条被不良少年占据的巷子,除非有必要,否则大家都尽可能避免从那儿经过。那年代还流行“太保”这个称呼,但话若传到对方耳里,可能会招来祸端。
于是鬼点子特多的原赤菲,给那群人取了个可爱的名字:保儿。
自此,那里理所当然地成了保儿街。
某天,他因为邵可宁所说的一个笑话而分了神,不小心将脚踏车骑入禁区。本来他们应该可以平安无事的,但很不幸地坐在他身后的家伙由于笑得太开心而把刚吞下口的饮料卡在喉咙里,而就在这么一上一下的情况之下……
邵可宁吐了。
当时他并没发现到邵可宁吐了,但显然坐在冰果室里享用剉冰的保儿群看到了。他们手上的汤匙因目睹邵可宁的呕吐物而停在半空中,呆滞地看着他和邵可宁呼啸而过的愉快身影。
隔天一早,不甘被坏了胃口而气愤难消的保儿群把他打了一顿。
为什么呕吐的人是邵可宁,被打的却是他?
原来,邵可宁那时正低头狂吐,而骑着车漾着阳光般笑容的他被一眼认出,自然成了保儿群寻仇的目标。
这种鸟事,过了也就算了,他并不会因此而记恨。
不久后,他再次载着邵可宁行经幽静的小路,由于脚踏车的煞车无故坏了,尽避他归心似箭,但仍以缓慢的速度前进着。
谁知邵可宁的拖鞋突然掉在路上,未经思考的她立刻跳下车去捡,原本搭在他肩上的双手在她转头的瞬间将他推向前,他骑着失控的脚踏车,硬生生冲向那早该被砍掉的该死老树。
就这样,他得到了一辆新脚踏车,但被罚跪整晚的也是他!
基于义气,他没有将肇事者给抖出来。
而他的义气换来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鸟事!
邵可宁最喜欢吃芒果,刚好邻村的田野间有一大片种植地,芒果饱满多汁、结实累累,终于被她盯上了……他是大家眼中的好孩子,不该犯这样的错误的。
但他不仅当了共犯,还成了亲自摘下果实的小偷。
虽然他们做的错事没被发现,但一连吃了好几天的芒果,却意外引出他对这项水果的过敏,整个夏天他的脸都肿得像猪头。
那时候,年幼的他深深觉得这是老天爷给的惩罚,并未因此察觉……邵可宁极有可能是地狱悄悄派来的索命使者。
他记得每回邵可宁走累了,就会哀求他背她。她个子很小,那点重量对他而言并不会造成困扰,但她就是喜欢自己抓一段距离,然后暴冲跳上他的背。终于在一次的跌倒中,他的膝盖严重受伤,包扎了好些日子。
但那不打紧,他膝盖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很快就可以复原了。
深夜,他模黑走进自己的房间。
黑暗中,有个人影抢先他一步打开了那扇门,接着开启的门甩向他。
因为一时懒惰而没开灯,竟造成他直滚下楼梯,让那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因此又血染成一片。他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见邵可宁从他眼前狂奔离去,嘴里还抱怨着又没找到他,且大声诅咒他出门踩到狗屎。
一个人的忍耐可以到什么程度?邵可宁实验得很彻底。
向来都是他在奉献自己的双腿,但那天邵可宁突然觉得自己被超人附身,拥有力大无穷的神力;拗不过她,他让她充当一次马夫。
谨慎地观察了一阵子后,他开始放心享受这个难得的待遇。
晴朗的天空倏地下起大雨。
只见邵可宁大吼一声,真的像浑身充满电力一般,奋力踩起脚踏车,他措手不及,身子向后倾,以右边脸颊当作缓冲,滑行了几十公分。
轰隆隆,大雨无情地冲刷他脸上的伤口,但那份痛……还不及邵可宁没听见他呐喊而远去的背影来得残忍。
怒放的雨水拍打着凄凉的身影,他缓步走回那正等待自己返家吃晚餐的住所;经过邵可宁家时,他从窗口探了一眼,那家伙竟坐在椅子上吃零食,因电视正播放的卡通而发出尖锐笑声。他默默牵走自己的脚踏车,在心中暗暗起誓:若等不到一句道歉,他绝不再和邵可宁说话!
他受伤的右脸颊因为帮佣缺乏医疗常识而留下大片色块。开学时,所有新同学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以为他脸上的是恐怖大胎记。
那一次的伤害,令他再无法释怀。
饱受屈辱的他,回家后哭求父母让他远离这里、远离邵可宁;于是他到了国外的亲戚家寄宿。几年后,父亲的事业攀向高峰,举家搬离了那个小城镇。
赤月国际迈向全球的同时,一家人选择在纽约定居,但仍经常往返两地——除了他。而后,原赤菲因为爱情而回到台湾,投入另一个家庭。
当时他脸上的擦伤已因经过长时间的色素沉淀而淡去。
幸亏家里什么没有,就是保养品最多。半年过去,他又恢复完好的肌肤。
哼,托邵可宁的福,他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暑假……还好也只有那不到两个月的可怕时光,不然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原赤御坐起身,低头轻抚膝盖上的浅淡疤痕。
原本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但现在他易怒、冷漠,讨厌别人对他主动示好。这一切的一切……全起因于邵可宁那个不该出世的鬼胎!
原赤御在一连串清脆的叩门声中被迫撑开眼皮。
他失眠了一整夜,直到见到阳光才疲倦睡去,他一点也不想理会现在究竟该为了什么事而起床,尤其是在短暂的睡梦中,还闯进了邵可宁那张缺了牙的童颜,以至于他差点哭着醒过来。
然而,那阵敲门声却是该死的有耐性!
原赤御忿忿地扯开被单一跃下床,胡乱抓了一条浴巾,然后臭着一张脸不情愿地打开房门。
门外的邵可宁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
但真正令她惊讶的是,原赤御竟然赤|luo着上身,下半部也仅以一条浴巾围着。她赶忙转过身,脸胀得通红。
虽说他们之间并没有需要顾忌之事……但他也太随性了些吧!
原赤御烦躁地以手指梳整他浓密蓬松的黑发。
“什么事?”他口气里充斥着不悦。
“唔……我只是想告诉你——”
“说话时看着我,这是基本的礼仪。”
邵可宁只得转过脸面对他,并且容许自己在他强壮的臂膀和白晰结实的胸膛上多停留两秒。好吧,或许是超出了一些时间……虽然早猜到他的体格应该还不赖,却没想到竟是这么有看头。
她的目光接着下滑到那劲瘦的腰、精壮的肌肉线条,然后……呃?
“不用管它,大多数男人刚起床时都是这副德性。”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瞪视着她。“你到底有什么事?”
原赤御低沉沙哑的嗓音拉回邵可宁游移的思绪,她再度面红耳赤地迅速别过脸,“我……你可不可以先穿好衣服?”
怎么可能不管它!
那个……看起来是如此壮观又生气蓬勃地“指”着她。
“这样已经对你够尊重了。”他扬着邪气的笑容。“下次你可以试着不用敲门就进来打扰我,相信你会有不同的收获。”
“那倒不必。我做好早餐放在桌上,你昨晚都没吃东西,我猜想你总该饿了。那我出门了,拜。”她一气呵成地说完,猝然关上他的房门。
原赤御花了好些时间才压下心头的郁闷。
那愚蠢的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她误以为他对女人没兴趣,也不该用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如此放肆地打量他。
那不仅很没礼貌,而且还害他硬得可以钉墙壁!
细雨绵绵,阳光躲在灰暗的厚云中,讨人厌的梅雨季节正式报到。提早下班的邵可宁撑起了伞,提着一包购物袋走回住处。
“这是什么声音?”她自语,探头看向紧闭的窗户,窗帘随着震耳欲聋的交响乐微微抖动着。
邵可宁打开门,一波波的进行曲朝她耳膜袭击而来。
屋里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灯光,她看向室内最醒目的物体——怡然自得的原赤御双手环胸、两眼闭合,将身子仰靠着柔软的沙发,长腿还舒服地摆放在桌上。
她在玄关站了一会儿,脑中思索着和他相处两个月的可能性。
当兵数馒头……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吧?
做早餐、陪笑脸,都是为了提升原赤御对她的好感,搞不好到时候她还能以更漂亮的价钱买下这里,不然她才懒得去关心他。
“瞧瞧那讨人厌的表情,我平静的生活会因他而毁了。”她咕哝,斜睨着陶醉在音乐之中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的原赤御。
随后,邵可宁将手中物品放下,往他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蹲在一旁,凑近他脸庞,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家伙比她记忆中更白晰,皮肤细致得简直和女人没两样,但那并非病态的惨白,而是很干净、很舒适的白晰;就连他搁在大腿上、轻打着拍子的手指也是那么修长好看。
这男人大概是喝化妆保养品长大的,而且还是高价位的那种。
扇形般的睫毛盖住了他戾气的眼神。被一个女人伤得那么重,也难怪他心情好不起来,她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开导他。
邵可宁从来就不认为“爱情”应该在自己的人生中占有一定的比重,就算终生不嫁也无所谓;她有家人、朋友和事业,那使她感到满足。
不过要原赤御这张脸只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似乎有些不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