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曾偷偷对原宜之讲过原府的各种隐秘,据周姨娘的判断,确实是小郑姨娘心大了,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原府继承人,才制造了这桩悲剧。
而从这些年原府主母郑氏的为人来看,她也确实不是容不下小妾与庶子的人,不至于去故意陷害一个自己的心月复丫鬟。
小郑姨娘以前或许真的忠诚、老实、可靠,但那时候她仅仅是郑氏的丫鬟,她不对主子忠诚,她就过不了好日子。可是当她摇身一变成了姨娘,她的地位变了,心思也就变了,人心总是不易满足,当她穷得没饭吃时,她只求一口馒头,可是当她有了银子之后,她还会想要金子。
孙嬷嬷一怔,脸色有点难看,她明白了原宜之的意思——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背叛,越是‘信得过’的人越容易从背后捅刀子,越是亲密的人越无法容忍她与自己争宠夺爱,分享一个丈夫。
原宜之痛苦地低喊:“为什么女人怀孕这么辛苦?丈夫不仅不能分担痛苦,还要去找别的女人痛快逍遥?为什么?为什么啊?这个世界何其不公?一个女人为了他生孩子死了,他可以再娶一个年轻的,当这个年轻的怀孕了,他又可以再找一个更年轻的?女人算什么?女人怎么就活得这么贱,这么没尊严?”
她伸手捂住脸,呜呜哭起来。
“嬷嬷,女人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男人不能体谅我,连你也要逼迫我?让我亲自去为他安排女人,办不到!他爱找谁就去找谁,我拦不住,可是我死也不会亲自为他安排女人!”
婆婆屡屡埋怨丁锦绣是悍妇、妒妇,但是原宜之想自己或许比丁锦绣更悍、更妒,丁锦绣不管乐意不乐意,好歹给谢雍安排了青黛,可是原宜之一个妾也不会主动给谢雍安排。
孙嬷嬷也忍不住落泪,道:“哪家不是这样?女人不都这样煎熬过来的?我的好小姐,你千万要想得开,不要闹,不然惹了丈夫的厌恶,日子会更难过。”
原宜之将脸埋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被子下因为孕吐而越发纤瘦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她这次真的伤心了,哭得不能自己。
孕妇本就容易胡思乱想,特别感性,今天受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真让她感觉生不如死。
她对谢母已经厌恶到连想都不愿意想。
作为一个女人,谢母的丈夫也曾经放肆浪荡死于花柳病,谢母受够了男人花心的哭,将心比心,她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地对待一个刚刚怀孕的儿媳妇?
唉了一个丁锦绣还不够,这一次她还要让自己也这样活生生的气死、闷死吗?
原宜之忽然掀开被子,霍然坐起身来,把孙嬷嬷吓一跳,急忙按住她,道:“我的好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啊!不为自己想,你好歹也为肚子里那个小的想想啊。”
原宜之抓住孙嬷嬷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嬷嬷,如果谢雍听婆婆的话,真的留下丁锦芸,并将她收房的话,咱就回原府吧,再也不进谢府的门了!”孙嬷嬷大吃一惊,急忙按住她的嘴唇,道:“嘘!我的小祖宗,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原宜之掰开她的手,怒气已经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可怕的理智与冷静,她道:“嬷嬷,你想想,我才进门有几天?婆婆生了多少事了?我进门就怀孕,这放到谁家都是大喜事啊,她不仅不爱惜我,还不声不响又弄个侧室二娘来,有这样欺负人的吗?当我原宜之是软柿子,还是当原府是贫门寒户好欺辱?嬷嬷,就算我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原府的面子想一想吧?我原宜之不值什么,可我爹爹我哥哥我娘,总值得他们谢家尊重一二吧?就算不把原家人看眼里,我好歹还有个皇帝表哥,还有个太后姨妈呢!”
不说还好,这个话题一旦提起来,原宜之越发愤怒。
谢母就是个不识好歹的老太婆,老混蛋!
说她为老不尊都是给她面子,她根本就是自己找死,替自己儿子仕途送终。
原宜之长这么大,见过糊涂长辈,却还没见过这么愚蠢的,真难以相信谢雍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是她一手养大的!
恐怕谢雍其实是天腻异禀,歹竹出好笋了吧?
那样混帐的爹,这样愚蠢的娘,居然能养出谢雍这样的天才!
孙嬷嬷按住激动的原宜之,想想她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女人家岂能轻言离家出走?而且自家小姐以前又有着克夫之名,好不容易出嫁了,如果再出问题,以后恐怕真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你先别急,这事是老夫人擅自做主,但你应该在乎的是姑爷的态度,先看看姑爷怎么处理再说?”原宜之想了想,又缓缓地躺下,最后道:“好吧,先等等着。”
当天,原宜之一直寒着那张因孕吐而蜡黄的小脸,她觉得自己刚嫁人没三个月就成了‘黄脸婆’,实在可笑又可悲。
她不理谢雍,一直到晚上上床休息。
谢雍明白她的怒气,他又何尝不是?
当时他捏着那封信,真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理智才没让自己发疯。
他以为远离了母亲,让她能够冷静理智一些,万没想到她反而变本加厉。
原宜之面朝着床里侧,闭着眼睛假寐。
谢雍从后面轻轻拥住她,她挣扎了一下,他却抱得更紧,她便不动了。
谢雍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看过医书,生气对孕妇和宝宝都不好。为了别人的愚蠢而气坏自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原宜之闷声道:“我就是个傻子!总觉得好心会有好报,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有暖不热的没良心!”
谢雍久久无语。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曾经为了他受苦受累。
原宜之久久听不到动静,有点狐疑地转过身来,却惊讶地发现谢雍正默默地流眼泪。
漂亮的凤目微微发红,滚滚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让她又慌乱又心疼。
她嘟了嘟嘴,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伸手为他拭泪,道:“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真是的,大男人家怎么这么会哭,这么多眼泪?你要让你儿子笑话你没出息吗?好啦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很难做,我是生气一下下而已,并没有怪你什么啊,不要哭啦,不丢脸吗?”
谢雍直视着她,道:“宜之,我知道这次的事伤了你的心,但是就像我从前允诺你的,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原宜之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谢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玲珑和青黛是过去的问题,她们无法生育已经形同废人,也算可怜,打发出去也没有好出路,就让她们伺候母亲吧,谢府为她们养老。至于以后,不会再有别人。”
原宜之扁了扁嘴,想着当年父亲是不是也对嫡母许过这样的承诺,她的生母周姨娘和另一位孙姨娘同样属于‘过去问题’,是郑氏嫁进原府之前就有的通房大丫鬟,可是后来呢,还不是又有了小郑姨娘,有了三哥的亲生姨娘,有了现在更年轻的孟姨娘?
见她满脸的不以为然,谢雍也是无奈,只得把她用力拥进怀里,低叹道:“你这个坏脾气的丫头,嘴里说着相信,心里却不以为然吧?”
原宜之又嘟了嘟嘴,小声道:“话说的漂亮没用,做的漂亮才行。”
谢雍把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肮上,道:“那就日久见人心吧,让咱儿子作证。”
“要是女儿呢?”
“最好是儿子啊,女儿太难养了,以后她长大了,到哪里给她找个像我这么好的夫婿?”
原宜之噗哧一声笑起来,“脸皮真厚!”
“很厚吗?你再亲亲看?”谢雍凑上来亲吻她。
原宜之用手轻轻推开,“不要,今天很累了。”自从原宜之怀孕后,两人虽然一直同床共枕,偶尔也亲亲模模,但再也没做过那挡事。
而今天的原宜之,连亲一亲的都没有。
谢雍却抱住她亲个不停,直到她僵硬的身子开始软化,悲伤的神情渐渐消散,眼底的忧愁渐渐退去,谢雍才轻拍着她,陪着她一起入睡。
直到原宜之睡熟了,谢雍悄悄从里衣袖袋里取出小小的泪包,藏到了自己枕头底下,提醒着自己明天一早要取走,免得穿帮。
睡着前,他模糊地想着,小小的泪包妙用无穷,玄昱真是个奇妙的皇帝。
七日后,金陵,谢府。
谢母一身正装地从内廷公公的手里接过圣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这道圣旨和当初皇家赐封她为太淑人时截然相反,是撤销她的诰封的。
当年朝廷为了嘉奖谢母抚育儿子有功,谢雍也主动为母亲请封,于是皇帝赐封她为三品太淑人——母亲因儿子获得诰封的,要在品级前面加个‘太’字,以示与妻子的三品淑人相区别。
以后谢雍如果品级再向上升,那么他的母亲和妻子的品级也会随之上升,分别变为‘太夫人’与‘夫人’。
而这次皇帝的圣旨就是收回谢母的诰命,以及与诰命相匹配的服装与配饰,而理由则是她‘不慈,有失妇德、有损官体,不堪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谢母傻了许久,才在丁锦芸的帮助下,取出了她一直小心供奉着的诰命,又月兑下了身上的诰命服饰,交回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太监手里。
月兑下诰命服,她就从官身变回了白丁,和普通百姓没啥两样了,她再也不配被称为‘老夫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等太监收好诰命与诰命服饰转身要走时,谢母才发疯一样大喊道:“是原家那个小贱人做的是不是?是她要报复老身是不是?仗势欺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个烂心烂肺的贱货!我要儿子休了她,我要告她忤逆、不孝!”
太监翻了翻白眼,冷声道:“谢老太太,看在你养育了个状元儿子的份上,咱家劝你慎言惜命。还有,这请求撤销诰命的摺子是谢状元亲自上的,可没原小姐什么事儿。谢状元这也是为了你全始全终,能够安稳地活到老才上的摺子,你老惜福吧,别再折腾了,不然哪天皇上一怒,别说你的诰命,就连谢状元的官印都得收回。得了,该说的话咱家也都说完了,告辞!”
太监甩手离去,留下谢母伫立寒风中,久久无法回神。
儿子亲自请求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站在谢母身后的丁锦芸也傻眼了,她没有想到谢雍会如此决绝。
丁锦芸到达扬州的第二天就又被强行送回了金陵,谢雍不承认这门亲事,可是丁锦芸自认是谢母做主抬进家门的正经媳妇,便厚着脸皮留在了金陵谢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苦熬日子。
丁锦芸想不到的是,当时随同她一起到达金陵的,还有谢雍上给皇帝请求撤销母亲诰命的摺子。
谢雍从来不乱发脾气,他怒极、气极,终于出手之后,就是对谢母的致命打击——谢母最在乎的朝廷赐封。
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已是新的谢府之耻,这对谢雍未来的升官之路极为不利。
但是谢雍不在乎,他再也无法容忍这样胡闹非为的母亲了,如果再不能让她安分一点,再白白害了一个无辜女子,他会发疯。
对付谢母这样顽固,甚至有些偏执的人,和她讲任何大道理都是没用的,只有让她痛了、无助了,她才可能会反思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