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宾气趴在桌上。他拚命警告李赫不能做这种事,他不但不理,还义正词严说他只是在尽律师该尽的责任。夭寿,若是让扬扬知道,要怎么收拾?
“怎么办?我们家大嫂怎么办?”
“所以我才苦恼啊,扬扬真的是个好女人,可是人家都说初恋最难忘,而且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严欣看起来比大学时期更美艳,不像扬扬整逃诩关在家里,傻傻的赚钱也不懂得打扮打扮,最惨的是,她连个可以留住丈夫的孩子都没有……”
“也许,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就算过去的感情再捡回来,感觉也不一样了啊。”阿享迟疑说。
“你想骗谁?该骗该瞒的人不在这里,你省省吧。”
阿享被江国宾一顿抢白,说不出话。
所以阿享也认同,她和严欣无法放在天秤两端相较量?
像被谁扼住了脖子似的,扬扬喘不过气,心没有被掏出来,没有用锤子重重敲过,可它自动自发在胸膛里扯出裂痕,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然后在一个不经意间,碎了。
她像操纵线断了的木偶,瘫痪在高背椅上,一脸茫然失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阿享的怎么办印上她的脑子,可她找了老半逃诩找不到好答案。
她不是个耐力坚强的女人,可她竟然没有冲上前,逼问江国宾,问他是危言耸听或是评估过后才说的真心话,她就这样坐着,一句句把他们的对话储存在自己的大脑里、再三复习。
惫以为,就算他们的婚姻里有许多问题,至少有一点是无法否决的——李赫爱她,很爱很爱她。
因为很爱她,所以再多的埋怨、再多的争执,都可以随风而逝;因为他爱她,所以再愤怒,她也不愿意伤害他;因为他爱她,谁的刁难她都可以不当一回事。
可谁料得到,到头来,她只是“反正不是严欣,是谁都无所谓”、“因为赌气才会随便找个对象结婚”的女人。
原来她不是他的初恋,原来她从不曾被他恋过,原来他口口声声的爱,只是因为他善良体贴……所做出来的假象。
一根维系着他们之间的丝线,绷的一声,断了。
她慌,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实把她的爱情给炸成灰烬,鲜血在她触不着的地方汩汩流着、让她痛着,胸口突然空了,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装过爱情。
那个空虚教她慌乱了手脚,她颤巍巍端起饮料想喝掉,借着它的甜,浇灭唇齿间的苦涩,谁知,尝进嘴里的是满口的心碎。
眼睛一眨,豆大的泪水摔进杯里,激起细微的涟漪,涟漪呵……
她想起在李家大门外被婆婆奚落,“我们家李赫是要娶公主的,谁晓得会娶进一个奴婢。”
那天,雨水在浅浅的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她数着涟漪,默默哭泣……原来呵,婆婆认定的公主是严欣,那一圈圈的涟漪已经预告了今日的遭遇。
累积多年的疲惫一口气涌了上来,放下杯子,她趴在桌上。好累哦,怎么会累成这样啊,是昨夜赶稿没睡?还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后悔教人疲倦?
要就此认输吗?
不要,太歪了,她付出那么多,谁都没有权利逼退她。可是……不认输又如何?知道事实原委后,难道她还能心平气和,假装没有严欣、假装自己不是那个“无所谓”,继续接受李赫虚情假意的“我爱妳”?
纷乱吵杂的声音扰乱了她的心绪,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不晓得江国宾和阿享在什么时候离去的,她必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逼自己冷静。
对,冷静!她需要事实证明,证明江国宾说的是事实不是诬赖,她不能光相信一面之词冤枉李赫,或许……江国宾是错的呢……一股希冀升起。是啊,或许江国宾是错的!
深深吸气,她逼自己把眼泪吞回肚子,就算杯子里装的是苦涩液体,她还是仰起头,一口气、喝了。
扬扬从包包中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走到柜台,请服务生帮她一个忙,对方同意了。
她用免持听筒拨出熟悉的号码,把纸条放在服务生面前,她亲手编的小短剧,上演。
“喂,你好,请问是李赫律师吗?”服务生流利地念着纸条上写的字句。
“我是,请问妳有什么事需要协助的吗?”
“有朋友告诉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律师,我需要你的帮忙,请你帮我打离婚官司,好吗?”
电话那头似乎连想都不想,毫不迟疑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打离婚官司,我可以给妳另外一位律师的电话,妳可以在那里得到协助……”
没等李赫说完,扬扬就把电话挂掉,妳付完帐,大方地给了服务生一笔可观的小费。
“谢谢妳,妳帮了我很大的忙。”她轻点头、旋身,离开清水茶楼。
扬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呼出那口气的,只知道确定了,江国宾的话没错,阿享的假设纯属自欺欺人。
低着头往回走,她不是人鱼公主,却每踩一步都痛,而痛从胸口向外蔓延,心痛、头痛、四肢百骸都痛到不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事务所的方向走,不是已经证实了吗?她还想知道些什么?知道三年来自己有多愚蠢?知道自己怀抱的爱情不过是想象而已?
傻瓜,难道非要亲眼见证自己化为虚无泡沫,她才肯承认人鱼公主只能生活在海底?
举步维艰,但固执在血管里流窜,她干咽着,企图吞下满月复心酸。
她回到事务所,仰起头、推开门。
看见扬扬,曾小妹、小赵、阿享和江国宾同时瞪大眼睛。
阿享直觉挡在会议室前。“大嫂,李律师在忙。”
“还是忙那个离婚官司?”下意识地,她噙起一抹冷笑。
“呃……呃……没有,不是,是、是另一件案子。”
小赵不会说慌,看样子他也听到了李赫的爱情故事。低眉,扬扬觉得自己的固执既可笑又可悲。
“没关系,我和李赫讲两句话就走。”她强行走到门边,握住门把。
曾小妹想也不想,一把拉开扬扬的手,不让她开门,更将她带离会议室几步。
“这、这不太方便……老板娘,我们到老板的办公室好了,再不久,老板就会出来了。”
“你们在紧张什么?”
她不过想看看,身为男人必选的严欣长什么模样,如果还有改进空间,她或许可以勉力一试,倘若差异太大,再努力也只是徒劳,她可以考虑提早打退堂鼓。
“我们紧张……哪有、哪有紧张……嫂子看错了,还是……还是先来喝口茶吧。”阿享结巴,走到扬扬身边摆出手势请她往办公室走。
她盯住他们,不愿退让,阿享和小赵互视一眼,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当一群人僵持不下时,门从里面打开,李赫和严欣走了出来,扬扬目光在严欣脸上转过一圈,很伤心,但她不得不打从心底同意,江国宾并没有言过其实。
“扬扬,妳怎么来了?”乍见到她,李赫吓一跳,快步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今天是月初,而且我有点事想麻烦你。”她强撑起笑意,不愿在这种时候、在很多人面前,示弱。
“好,等我一下,我送送客人。”
见李赫迅速把严欣送到门口,并未介绍两人,扬扬凄凉一笑。不管是他方才惊讶表情或刻意不介绍,她都归类为心虚。
看看扬扬低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惊讶的表情在众人脸上闪过。这种场面,很难应付啊。
李赫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回到事务所,他松口气,笑着问扬扬,“吃饱没?”
“吃饱了,你还没吃吗?记得等下赶紧吃,我只说几句话就走。”她不来尔虞我诈,但是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多讲几句也没关系,我现在有空。”他笑瞇瞇地,拉着她准备进办公室。
扬扬摇头,按住他的手。“真的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就说几句话。”
“好吧,妳说。”
“我和几个作者朋友约了,这几天要出门走走,星期天晚上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原来是这种事啊,听她口气那么凝重,害他以为发生什么事,担心了一阵。
“妳早该去度假了,要是妳提早几天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排出几天空档陪妳。”他搭上她的肩。
扬扬苦笑望住李赫。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有空档,不管提早几天讲都一样,他只是客气,可夫妻之间何必说场面话?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妻子……
“临时约的,没有提早计划。”他客气、她也客气,他做戏、她也配合演上场。
“这样啊,知道了,我开车送妳去集合地点。”
“待会儿我回家整理行李就要出发,你下午还有事吧,我自己可以的。”
李赫点头。
“对了,会临时定下这个约会,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位作者想离婚,我们想陪陪她、劝劝她,如果她还是打定主意离婚,你可不可以帮忙,当她的律师?”她再度试探,虽然明明知道答案。
他亲昵地戳戳她的额头道︰“又来了,我要讲几次,这种坏人姻缘的事我才不做。”
他没注意到,说这句话时,阿享、小赵、曾小妹同时倒抽口气。
扬扬也假装没发现,笑说︰“就一次也不行吗?那是我很好的朋友,她需要帮助。”
“不行,一次也不行,我绝对不会坏了自己的原则。”
扬扬没继续坚持,点头。测试一遍不够还要再测一遍的人,若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就是笨,而她认为,自己两者都是。“知道了,这个月的钱,我已经交给曾小妹,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嗯,好好玩,到目的地后,别忘记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扬扬不再多话,旋身离开事务所,她的脚步有点急促,再为再也控不住的泪水,在此刻淌下……
门关上,她隐约听见小赵用抱怨口吻喊了一声,“李律师,你惨了啦……”
李赫惨了吗?不,她觉得惨的人是自己。
她在饭店里待了两天,然后在动物园开门前来到门口。
离开,是因为没把握可以在李赫面前演好戏,他是个律师,除了有出众的口才之外,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坏。
小时候老师教导大家,守株待兔是极其愚笨的行为,但她除了这个笨方法也找不到其他方式。
她的律师丈夫曾经教过她,要定一个人的罪,需要足够证据,所以她必须凑到能够定罪的“足够”证据。
她买了新衣服,很流行、衣柜里面绝对不会出现的那种,她穿着从来没穿过的高跟鞋,把头发往上梳,梳成年轻辣妹会做的造型,戴着一只褐色的太阳眼睛,背着一只时髦而流行的大包包,加上新画的浓妆,她有把握,就是站到李赫面前,他也不会认出自己。
等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等到李赫出现,她抢在前头排队买票,然后转身,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李赫、严欣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生。
再次证实,江国宾没说慌。
像被谁拿了盐酸,往心一阵乱泼,腐蚀的疼痛,痛得她皱眉头,那些记忆中的“爱”,变成一张大开的嘴巴,尽其所能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