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房里的莫雨澄英气的脸庞沉凝如冰,看见门外的他,张口便问:“为什么我莫家会被抄家灭族?”
他挥手让玉露退下,踏进屋里,沉吟了下才徐徐出声,“因为你大哥在朝堂之上出言顶撞牧隆瑞触怒了他,才导致灭门之祸。”
“我大哥虽然性情直率,但也不是莽撞之人,无缘无故他为何会出言顶撞陛下?”
夜离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告诉我他为什么会顶撞陛下?!”她扬高了声量,执着的要得知原因,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兄长鲁莽的顶撞陛下。
其中的原因夜离希望她永远都不知晓,然而他很清楚即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她终究会得知此事。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令兄得知你的死讯,在朝堂上责备牧隆瑞不该命你再改嫁乐平侯,导致牧隆瑞恼羞成怒下令将他格杀,你父亲也自杀于大殿之上,牧隆瑞余怒未消,再下令将莫家满门处斩。”
“大哥是……为了我的死而触怒陛下!”她心情激动的颤声问:“为何会如此?我已写了信通知他们我未死的事,大哥他们难道没收到信吗?”
“你那封信……并没有寄回莫家。”他本可以隐瞒此事不告诉她,但在这一刻,他选择坦白告诉她实情。
“为何会没有寄回莫家?”
“我担心驿站会走漏你未死的消息,扣下了那封信。”他当时绝对没有料想到她的父兄会因此而丧命。
听见他的话,莫雨澄满面惊怒,凄厉的怒责,“你竟然私自扣下我的信!大哥和我爹还有我莫氏一门,都是被你害死的!”
她喊到最后已然哽咽的沉痛指责,夜离无法反驳,若他不擅自取回她报平安的信件,她大哥就不会因她的死讯而触怒龙颜,更进一步追究,他若不安排她诈死,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说起来确实是他间接害死她父兄与莫家满门,这也是他迟迟不愿将此事告知她的真正原因。
她哀恸得双手紧握成拳,泪流不止。“夜离,我莫家人竟因你而死绝!”她凄切的语声仿佛字字在滴血,教人闻之心酸。
“这实非我意,我并不知你大哥会为了你的死讯而如此失控。”夜离凝重的试着解释。
她眸里的泪一颗接着一颗滚落腮颊,“我们兄妹自小就感情亲密,听闻我的死讯,大哥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为此她才特地写信向父兄报平安,可信竟然没有交到他们手上,导致这场无法挽回的憾事……
她抹了抹泪,转身要离开房间,见她突然往外走去,夜离忙挂住她。
“你要上哪去?”
“我要回去!”她悲愤的甩开他的手,失去挚爱亲人令她胸口剧痛难平。
“你此时回去已无法改变任何事。”
“他们因我而死,难道我不该回去奔丧吊唁他们吗?”她抬起泪眼,满脸悲怒。
“再给我几日的时间,安排好这边的事,我亲自陪你回去。”
“不必了!”她一口拒绝,提步要离开。
他拦在房门口,不让她离去。
“莫家的事我很遗憾,但你现在还不能回去,你一现身必会惹来杀身之祸,牧隆瑞得知你未死,绝不会饶过你。”
“我不怕死。”她神色漠然道,家人已然死绝,自身的生死她也已不在意。
“但我怕你死。”他幽幽出声,“我不想失去你。”
她抬目望住他,字字句句隐含着痛楚和恨意,“我也不想失去亲人!夜离,我莫家因你而家破人亡,我没有办法不恨你,要我此刻若无其事的面对你,我做不到!”
她的话令夜离心口发疼,那双夜星般的眼眸一黯,“好,我走,在你心情平复下来之前,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回都城之事,你若想活着到莫家坟前吊唁你父兄就别急着走,让我先安排一下,两日后你再起程。”
说完,夜离退了出去,掩上房门后召来顾隐让他派来几名夜府的护卫守着,以防莫雨澄在冲动下离开,危急她性命。
在他出去后,莫雨澄神色凄然哀绝的无力跪下。
无尽的懊悔愧疚充塞于胸臆之间,她恨费尽心机安排她再嫁而导致莫氏一门惨死的夜离,也恨不顾念君臣之情,处死了父兄和莫家其他人的牧隆瑞。
满腔的愤恨伴随着泪水淹没她的脸庞。
“爹、大哥,雨澄对不起你们!”
倘若能够,她愿意用自个儿的命换回莫氏上下的命。
玉露叹息着将早已冷掉的午膳端出,见夜离站在外头望着寝房,她走上前,面露忧容。“夫人这一日一夜都不吃不喝,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她身子撑不住。”打从昨日得知莫家被灭门,夫人就不喝不睡,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虽没镇日垂泪,但那模样让人瞧了更加心疼。
瞥了眼她手上不曾动过的饭菜,夜离出声吩咐,“夫人胃口不佳,命人熬个粥来。”
昨儿个夫人在房里一夜未眠,主子也守在门外一宿未睡;夫人不吃,主子也食不下咽,玉露张了张嘴想劝夜离,但看见他罕见的一脸凝肃,她把话咽了回去。
“是。”她应了声,端着饭菜回到厨房吩咐厨子熬粥。
留下夜离一人独自望着那扇隔离着他与她的门扉,他从未感到如此仿徨不安,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他虽非直接杀了她父兄之人,事情却是由他而起,他无法推卸责任,这灭门之恨她何时才能释怀,他无法推估。
原以为所有的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她的感情。
可此刻他才明白,感情不是任何人能掌控的。她昨日得知噩耗,哀痛欲绝之下对他说出的那些指责,每一句都宛如利剑刺痛他的心。
以他的口才,他大可辩驳说她的父兄不是他所害,可在她悲愤的眼泪之下,他竟然什么都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无论再说什么都只是狡辩,无法拭去她眼里的泪、心里的痛。
她的悲与她的恨紧紧牵动着他的心,她一日不展颜,他一日无法开怀。
他对她用的情,早已不知在何时深入骨血——这是他没有盘算到的。
犹记她曾对他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夜离,你若以真心待我,我必还以真心。
如今,她还愿意以真心待他吗?
不久之后,玉露送来热腾腾的粥,夜离伸手接过,“给我,我端进去。”
“是。”玉露将托盘递给他。
他一手推开房门,踏入一日未进的寝房里。
“我命人熬了粥,你多少吃一点。”
莫雨澄神色木然,站在窗边眺望着北方的方向,一句话也不答。
“你不吃粥,如何有力气回都城去吊唁你父兄?”夜离将粥搁在桌上,温言相劝。
她头也不回的幽幽开口,“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我会出去,等我说完我要说的话。我已安排妥了,明日一早你即可动身前往都城,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喂饱自己,才有力气撑到都城。”
“等你出去,我自然会吃。”静默了下,她淡淡出声。
因担忧默默站在门边的玉露将两人的话听了进去,忍不住开口道:“夫人,您就原谅主子吧,您不吃不睡,主子也跟着您不吃不睡,您知道昨儿个主子就在这门外站了一宿吗?主子又不是神仙,能事先预料到夫人的父兄会因为夫人诈死的事而死,倘若主子早料到,他一定不会这么安排。”
“玉露,住口,不要再说了。”夜离制止她。
“主子,奴婢实在不吐不快。”忍了一天一夜的玉露,不惜冒着触怒自家主子也想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望着莫雨澄再说:“请夫人再听奴婢几句话,奴婢觉得夫人该怪该怨的是杀了夫人一家的陛下,他那么残暴,杀了莫老爷和莫少爷后还不够,还要对莫家抄家诫斗,真正的凶手是他,夫人该恨的人是他才对,不该是主子。”
莫雨澄双手紧抓着窗缘,她何尝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牧隆瑞,可若非夜离安排她诈死又私自扣下她所写的信,她大哥也不会为了她而触怒陛下,他月兑不了关系。
除此之外更让她无法谅解的是,他分明已得知莫家的事,却瞒着她什么都不说,让她被蒙在鼓里,而他竟还能浑若无事,谈笑自如,缠着她与她欢爱,如此冷血,怎不教她心寒?
那些人是她的至亲啊,他若真当她是妻子,得知这样的惨事,他该心生哀悯才是,为何能丝毫不在意?
她徐徐转过身,眸光充满痛和冷意,“夜离,所谓爱屋及乌,若你真对我有心,怎会不哀怜我亲人的死?在得知他们的死讯,仍能恣意欢言笑语呢?若易地而处,换成我是你,我会为你亲人的死与你同悲同伤。”他的冷酷让她无法释怀。
夜离被问得呼吸一窒。
他承认他是个极为冷情之人,除了他放在心上之人,其他人的生死,他不会在意。
他是对她动了情,但他与她的亲族并无任何情谊,因此听闻莫氏一门的惨事时,他只想瞒住她,不想她难受,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哀悯之情。
须腴,他才缓缓启口,“我确实瞒骗过你很多事,但我是真心待你,此事天地可鉴,莫家的事我承认我确有疏失,你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
“虽然杀我莫家人的是陛下,然而这一切却是你一手促成,我找不到可以原谅你的理由。”含恨看着他,她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夜离,今后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从今而后,我们两不相干。”
她决绝的话仿佛一道青天霹雳,劈得他心头一震,面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