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窗旁,她推开窗子,飕飕的冷风顿时从屋外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抬手想把窗子关小些,却被他阻止了。
“别关,你看,白梅真的开花了。”他指着窗外说。
她抬首望去,看见屋外的那株梅树上绽开了一树的白梅,在漆黑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的清雅月兑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听见他低吟了首诗,她侧首望向夜离,只见他凝视着那树白梅,那神情专注得彷佛在注视着最珍爱之人,目光充满说不出的温柔。
她心口怦然跳动,久久无法从他脸上收回眼神。
“或许是白梅有灵,知悉我时日无多,所以提前绽放,好让我能最后一次欣赏到她的绝美芳姿。”他幽幽道。
“不要说这种晦气话,你会活很久很久,你可是天纵英才的国师夜离,只要你不允许,没有人可以轻易夺走你的性命。”她冲动的月兑口而出。
他看向她,眸里闪烁着一抹隐晦难辨的情绪。“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个凡人,无法与天争。”
“雨澄相信相公一定会好起来!”她加重了语气,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想说服自己。
他忽然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脸颊,她不解的望着他。
迎上她那双充满英气、澄澈直率的眼眸,他眼神微敛,收回手,没再多说什么,“扶我回床上吧。”
她按捺下胸口那抹陌生而奇异的悸动,旋过身子,搀扶着他走到床榻边坐下。
见他坐在床榻边,没躺上床,她关心的问:“相公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两日没净身,身子有些发痒,想沐浴。”
“现在大半夜的,能不能等到明儿个再净身?”大伙都睡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将那些下人叫起来,她有些不忍。
“也是,太晚了,那就等到天亮再说吧。”他神色温和的颔首,却仍坐在床畔没躺下,须臾,他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着,“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净身了。”
听他又这么说,莫雨澄蹙起眉,犹豫片刻,才去叫醒玉露,让人准备热水。
不久,下人抬进热水,由玉露服侍着夜离净身,不须她帮忙。
屏风隔绝了在净身的他,但耳畔能清晰的听见水声哗啦啦的传来,她的脑子也跟着哗啦啦的水声浮想联翩,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时他赤身露体从湖中窜起,一身的雪肤玉肌……
呀!她在想什么?竟能对着一个男子胡思乱想,等等,这个人不是寻常的男子,他是她的夫君,所以那意味着……她可以有正当理由去瞧他沐浴的样子。
她吞了口唾沫,抵挡不住心里的欲念,举步朝那面隔绝视线的屏风走去。
来到屏风处,她收住脚步,发觉这样过去似乎很唐突,应该想个什么理由才是。
正当她垂眸苦思时,忽听有人问:“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想理由。”她喃喃答话,下一瞬觉得不对,那声音是夜离的,猛然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净完身,由玉露扶着他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洗好了?”语气里流露出来不及掩饰的失望。
“天寒水凉得快。你刚才说在想什么理由?”
她尴尬的模模鼻子,端正英气的脸庞泛起一抹可疑的酡红。“呃,没什么啦。”
看她一眼,夜离也没再多问,走到床榻边坐下。
她跟着走过去,沐浴饼后,他一头绸缎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肩上披着白色大氅,映衬得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更加俊魅惑人,她脑子里不由得浮起几句由神州传来的诗句—
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这样的诗句原本是形容女子的,不应用在堂堂国师身上,但现在看着他这般神采,她忍不住觉得此刻的夜离,只怕比起神州那位杨贵妃的风采,丝毫不逊色。
不过这并不是说夜离容貌似女子,他虽然拥有一张倾国倾城、眉目如画的玉容,但眉宇之间透着一抹男儿英气,没有人会把他当成女子。
看着看着,她的心儿失去节奏怦怦乱跳着。
她按着有些失序的心口,想移开目光,但又舍不得不看眼前这种难得一见的绝色风姿,眼神来来回回的飘移着,最后她的双目仍是抗拒不了诱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夜离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夜离抬眸瞥向她,朝她粲然一笑。
那突如其来的粲笑,让她顿觉彷佛有漫天星光涌至眼前,也宛若百花齐放绚烂夺目,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令她怔忡失神得也跟着傻傻回以一笑。
下一瞬,夜离那双细致的眉峰蹙拢,按着胸口一阵喘咳,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彷佛要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忽然,他伸手掩着唇,咳了几声后再移开手掌,只见掌心里有一摊怵目惊心的鲜血,那些血多得都沿着掌心滴淌他披在身上的那件白色大氅上。
“啊,国师您咳血了!”玉露惊呼。
看见那满掌的鲜血,莫雨澄神色愀然一变,急忙吩咐,“还不快派人去请大夫过来。”
“是。”玉露颔首跑出房间,赶紧前去请大夫。
夜离瞪着掌心上的血,眉心微皱,抬眸朝莫雨澄吩咐,“拿盆水过来帮我把这些血洗干净。”
她压抑着心慌,走过去端来面盆,将手绢浸湿为他拭净掌心的血。
他的手指皓白而修长,令他左手虎口上那颗黄豆般大小的朱砂痣显得格外的鲜艳醒目。
为他把手洗净,她再拿起干布替他将水擦干,抬起眼瞥见他倚靠着床柱,双眸微阖,眉宇紧蹙,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她温声安抚他,“相公再忍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他睁开眼觑向她,徐徐启口,瘖弱无力的嗓音徐徐响起,“你不用担心,我今儿个大概把血给吐完了,以后不会再吐血了。”
她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须臾之后才会意过来,她心口一紧,愕然得结巴起来。“相、相公不会有事的。”
他轻摇着首,“在陛下执意赐婚时,我已交代顾总管,我辞世后,若是你不想留在夜家,顾总管会派人送你回莫家,若是你不愿回莫家,想留下来亦可,府里的所有财宝全都由你取用,所有的下人也全都听凭你差遣。”
听见他竟然已将她日后的生活都打算好了,她胸口一热,又感动又不忍。
“别说这些了,相公!”
“我再不说,以后也许就没机会说了……你记住,宝壶……”他话才说到一半,猛然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
咳着咳着他一口气喘不过来,整个人昏厥过去。
莫雨澄惊骇的大喊,“相公、相公……”
不久,总管顾隐和玉露带着个满头银丝、胡须斑白的老大夫赶到。
老大夫步履蹒跚的走到床榻边为夜离号脉,手指下那微弱的脉息,让老大夫脸色异常凝重起来。
片刻后,老大夫先是长长叹息一声,神情严肃道:“约莫就是这两日了。”言下之意是他再活也没两天了。
服侍夜离多年的玉露,激动的扯住大夫的衣袖泣求。“大夫,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我家主子!”
“老夫已尽力了。”老大夫抚着下颚的花白胡须,摇头叹气。
他是从宫里退隐的太医,这阵子为了治夜离的病而被延请到夜府,只是现在他也无能为力。
玉露闻言,悲伤得掩面低头啜泣。
总管顾隐望向床榻上的夜离,那张英挺刚毅的脸庞一如往常般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垂下的眼眸里涌动着什么样的思绪。
而与夜离才当了一天夫妻的莫雨澄,在听见大夫的话后,整个人怔愣住了,失神的望着昏迷不醒的夜离。
这个人就要死了吗?她是知晓他病重,可怎么会这么快呢?
她很难相信再过几天他就将成为一具没有气息的死尸,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将就此长埋地下,直至化为一堆枯骨。
别,不要这么早死!她心中低喊,心头忽然隐隐的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