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不该低估他的办事效率的。
第二天,当易莲若准备按计划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外乃至整个“水一方”都站满了侍卫。
这样的阵仗并没有吓到她,她抱着飞雪,淡然地穿过侍卫,目不斜视地走向大门。
“小姐,主子要见您。”白浩适时地出现在门边,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姿态,但显示出了明显的恭谦。
易莲若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门口的侍卫亮出佩刀拦在她身前。
“小姐,主子要见您。”同样的话白浩又说了一遍。
易莲若终于看向他,“不好意思,白公子,小女子已经不是这『水一方』的老板了,不管是您,还是您主子,要听曲儿得去别的乐坊。我雇的马车就要到了,该说的话那天已经跟公子说清楚了,现下该让小女子走人了吧?”
白浩脸上微笑不变,“小姐,您的专属马车小的已经备好,无论您想什么时候用都行。不过,现在还请您移步侧厅,主子等您许久了。”
“我这样的弃妇哪敢劳烦白公子准备什么专属马车,又不是多么娇贵。”她想了想,转而对白浩笑得越发和善,“对哦,说起来我可是价值五万两呢,原来我也算是个贵人了。”
白浩知道她必然会对他刻薄嘲讽,是以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她一点儿也没有去见自家主子的意思,不由得让他有些犯难。
“你下去吧,白浩。”恰在此时,一个沉着的男声打破僵局,解了白浩的困扰。白浩称罪退下了。
那人正是易莲若在魏府见过一面的玄衣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却也雕磨出他无人可挡的气势。
“丫头,我们又见面了。”风步啸站在大厅的戏台前,负手而立,声音直直传到了易莲若耳朵里。
易莲若几次想摆出面对白浩时的笑容,却没能成功。她心里翻涌着激烈的情感,不只是仇恨,但比仇恨更激狂。她闭上眼,拚命平复自己的呼吸,她不能容忍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怎么,见到我,你一句想说的都没有吗?”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风步啸终于将视线移到门口身材纤细的女子身上。
“怎么会呢?”易莲若转过身,“您这位大人还能记得小女子,倒真是让小女子受宠若惊了。只不过我们身分不同,您坐拥天下,小女子却连情郎的正室都做不得,这样卑贱的我怎敢跟您说话。”
风步啸面对咄咄逼人的女儿,不禁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这话从何说起?您是贵人,千万别跟我们这些贱民扯上关系。”
见她仍旧装傻,风步啸声音不自觉地沉下,“我是你父亲。”
易莲若冷笑一声,“父亲?不好意思,小女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若真说有也不过是乐坊的恩客,似您这样的大人要认小女子做女儿,小女子感恩戴德,却万万不能接受。”
“你母亲不是妓女!”果真是生来克他的女儿,只这么几句就让他这样内敛不发的人动了薄怒。
“怎么不是?承了恩情之后一拍两散不闻不问,不就是妓女和恩客的关系吗?哦,可能也有点区别,寻常妓女不会傻到得不到一文钱,却还要生下恩客的种,平白虚耗了自己的韶华青春,最后郁郁而终无人闻问。”原本易莲若还想再讥讽两句,但说到最后语气里浓浓的怨恨再也无法遮掩。
她替自己的娘亲不平,为了一个也许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耗掉生命,真的值得吗?
厅里的气氛非常压抑,所有侍卫都在忐忑等待主人发怒,出乎意料的是,风步啸周身的戾气只展现了一瞬,接着便消散开去,仅眼底留下几分颓然。
“你是该怨我的,我没能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你娘给你起名莲若,是吗?莲若,从今天起让我来照顾你,你可愿意?”
突然听那人叫她的名字,让易莲若的内心剧烈颤抖了一下。她强笑道:“大人待人如此亲厚,只可惜小女子敬谢不敏。您花五万两白银要小女子走人,小女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断没有脸面再留下来。小女子那日说过,无论是您还是您的属下,小女子都不想再看到。”
“那么顾维京你也不想见了?”
“他在哪?”听到名字,她瞬间变了脸色,从早晨到现在她都没见到那个不领情的家伙。易莲若不得不承认昨天他萧索的身影,一直萦绕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然而风步啸没有回她,只看了她一眼便迳自转过身向侧厅走去,那眼神好像在说:想知道就跟过来吧。
原来那家伙一直躲在侧厅吗?易莲若咬咬牙,恨恨地跟过去。谁知进了侧厅,没见到顾维京的影子,倒是看见一桌饭菜,四五个丫鬟接连端着菜摆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她有些厌恶地说,眼看着自己的乐坊雅间变成餐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成事不在急,先把肚子填饱。”风步啸示意她入座,立时就有丫鬟要从她怀里带走飞雪。
“喵呜!”飞雪可不是吃素的,除了顾维京和易莲若,任何人都得不到它的亲近。那小丫鬟还没碰到它的毛,猫爪子就已经挥了出去,吓得小丫鬟惊叫一声躲了开去。
“这是你养的猫?”风步啸饶有兴趣地看着飞雪,“果真相似。”说罢他拎起飞雪后颈,易莲若阻挡不及,就见他将飞雪揽在自己怀里。
猫果然是敏感的动物,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嚣张的飞雪在风步啸的怀里瞬间安静下来了。风步啸顺着它背上的毛,冷峻的脸上意外地有了一丝笑容,“坐下吧。”
易莲若不敢相信地瞪着飞雪,这吃软怕硬的主儿真不知像了谁!
入了座,有丫鬟端上清水和手巾为易莲若拭手,自打当了“水一方”的老板,易莲若也是过得养尊处优的生活,被丫鬟悉心伺候下来一点儿也没觉得不自在。
整张桌子只有两个座位,易莲若看了看四周,眉梢挑起,“他呢?”
风步啸拿了块鸡肉放在掌心,飞雪乖巧地趴在他膝头啃食,听了她的问话,他头也没抬,“今天清晨就离城了。”
“你骗我?!”那他说什么想见顾维京就跟他来啊!她拍案而起,“他去哪儿了?”
风步啸对她的激烈反应不为所动,又在掌心里倒了点水喂飞雪,“约莫是去了不想让你找到的地方吧。”
“为什么……”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
“莲若,你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风步啸搂着飞雪,语气严肃,“你以为你能给他最好的,殊不知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男人不是都希望自己功成名就,有所作为吗?有了你的助力,他能够达成他的梦想,我做的有什么错?”她看着他,“况且,你不是也期待有个儿子吗?”
风步啸陷入了一瞬间的沉思,轻轻叹口气,“我从没想过你如果是儿子会比较好,在这个世道,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已经是上苍对我的怜悯了。让你对男人产生这么大的偏见,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失。但是莲若,我只希望你明白,男人的雄心壮志并不仅限于博取功名。”
易莲若想大笑,销声匿迹二十余年,现在出来装什么慈父,说什么她是上天对他的怜悯?荒唐!如果男人心里没有装满功名利禄,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不接走娘亲,反而让她在尼庵里耗尽生命,真是可笑至极!
然而她笑不出来,他话里的无奈和愧疚让她喉间哽塞,是以她只装作没有听到,把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饭菜,“果真是皇室中人,早膳就吃得这么丰盛。”
“一会儿要赶路,车马行程恐怕再吃不到这么周全。”知她故意忽视自己,风步啸也没有恼,反倒是神情优闲地跟她搭话。
“我好像没说要跟你走?”她尝了一口豆花和另一碗糖水,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厌弃地将碗推开,“能不能给我瓶酱油?”
风步啸看她一眼,招手示意,很快就有丫鬟端上一小瓷瓶的酱油。
易莲若毫不客气地将之倒进豆花碗里,又试了试味道,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进食。不要说她口味怪,谁没有一两个自己的偏好?从小她就喜欢吃这种味道怪怪的豆花,不过除了娘亲以外,周围人都对她的口味不敢苟同。
一碗豆花很快见底,她意犹未尽,小声嘟囔了句:“真是可惜……”
“小地方没有紫菜,将就一些吧。”
易莲若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是顾维京跟你说的吗?”叛徒,就这么几天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说给这个人听。
风步啸含笑不语,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想,你会跟我走的。”
“为什么?”
“原因跟你将顾维京送到我这里是一样的。只有一方固定在某个地方,另一方才会更快地找到对方,不是吗?”如果两个人没有联系,那么恐怕以后要相见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真的特别有缘分。但在这个谁也说不准的混乱时代,有多少人会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易莲若咬咬唇,不肯屈服地说:“那又怎样?我可以在这里等他!”
“哦?”风步啸脸色稍沉,“没有官人保护,你这已如空巢的『水一方』如何重新开张?又或者,你也想到了能避开魏家二少的方法了?”
易莲若顿时语塞,这是她为何在三天内将一切事情办好的原因。这座城里上到县令之子,下到街头对她有企图的男人,都让她一个人难以生存下去,一旦顾维京不在了,她如何能保护好自己。
如果坚持自己一个人离开,以至于跟顾维京断了联系,那也是她无法承受的。虽说是她先推开他的没错,但她还是期望着能在别的地方一直看着他,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啊。
风步啸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他笃定的样子还是让她气恼不已。她仍旧无法原谅这个抛妻弃女的人,那么,就这样跟顾维京彻底了断吗?
易莲若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后,不得不放弃,她气闷地问对面的男人:“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看透别人心思,然后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行径很恶劣?”
“有,”风步啸难得露出明显的笑容,“你娘。”
马车上,易莲若还在想着顾维京让风步啸转告她的话。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笨蛋,明明跟着风步啸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为什么非要背井离乡去建功立业,还说什么以后回来要证明给她看。
最好他回得来!居然连一句临别的话都没跟她说,真是太可恶了!易莲若心情恶劣,掀开马车的布帘,看见白浩骑马随行。
“白公子。”她微笑开口,期待地看着白浩对她露出满脸苦笑。
“小姐……”白浩原以为自己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功夫,可以做到荣辱不惊,却没想到一碰上这位大小姐,他的金刚身就面临破功的危险。她总是给他出一大堆刁难的题目,似乎很是以看他犯愁为乐。
偏偏主子一心想弥补对女儿二十余年父爱的缺失,对他这个得意忠仆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下令要他在小姐的马车旁随行,真是苦煞他也。
瞧她一脸温柔的样子,莫不是心里又想到了什么不顺意的事,要拿他解闷吧?
“哎,你怎么总是叫我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还称呼我家小京少主来着,难道就没有想给我一个什么特殊的称呼吗?”
小姐这称呼也不普通好吗?如果不是在她家当人下属,他也不会叫她小姐啊!
“那小姐想要什么样的称呼?”
易莲若眯起眼睛,一脸泰然地说:“这话应该问你才对,是你对我的称呼啊。”
“小姐要是真的在意的话,不如叫女少主好了,正好跟少主相对。”对战这么久,他白浩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的。
“咳!真是难听,果然儿子和女儿待遇就是不同。儿子的话,还有人专门去遣散入不得眼的情人,赏银给得也痛快;换成女儿,别说有人处理这些问题了,人家连情郎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现在还给我这么难听的称呼,太偏心了。”
白浩无话可说,只能苦笑。
他的反应让易莲若感到无趣,在车窗口趴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们当初怎么会那么快找上门来?”明明白浩“遣散”她的时候,字里行间都表明他们已经认定顾维京就是风步啸的儿子,不应该那么快就推翻这个结论啊,这之间根本连怀疑取证的时间都没有,该不是他们兵走险棋,来诈她的,而她就真的傻傻承认了吧?
“因为顾公子找到了有力的证据。”
“什么证据?”会有比她的情诗和绣帕更有力的证据?
“他找到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人,想必小姐也是认识的,就是慧心师太。”
“不可能!慧心师太好几年前就云游去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小京怎么会在三天之内找到她?”真以为她是好骗的哦?
白浩笑了,“慧心师太养了一手好鸽子。”
她果然是不该低估他的!易莲若忿忿地想。
“所以你们就用了三天时间看我累得跟狗似的忙活关张的事情,然后在第三天给我来绝地反击罗?”
“没有那么久,事实上,小的是在最后一天才知道事情真相。顾公子在主子府里时一直没有提到小姐,直到他偷跑出去,回来时才坦承了一切。”
易莲若有些吃惊,原来即便被风步啸关起来,他也没有出卖她的秘密。想到顾维京被迫留在风府,一边默默承受他们给他强加的名头,一边偷偷跟师太联系,直到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头一次觉得这件事她好像也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事先跟他商量好,让他冒名顶替的话,是不是他就没这么反感,也不会弃她而去了?
“咳,还有一点。”白浩觉得有必要尽点为人下属的责任,“虽然小的一开始认为顾公子就是主子的儿子,但似乎主子并未这么认为。”
“怎么说?”
“小姐在魏府的那番……言论,给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想倒也不奇怪,如果不是跟自己关系重大,怎么会向陌生人发那么大的脾气呢?
易莲若冷哼一声,“鬼知道他是不是怀疑。说到底,最后他还不是让你用五万两把我打发了?”
白浩摇头,“小姐不要误会主子,那时因为信物在顾公子身上,除了主子之外,所有人都认定顾公子是主子的儿子。倘若主子也是这般想的,那么那日主子就会让我直接……呃……打发您,也不至于会跟小姐您说那许多了。小的向主子禀报时,主子特意命小的仔细转述您说的话。”
风步啸不是一个不听他人劝告坚持己见的人,他会先赞同他人意见,然后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方法证明他们的错误。
见易莲若不语,白浩问出心中存疑的问题:“小的有一事想请教小姐,当初小姐又是怎么知道主子身分的?”他们出门在外力求小心谨慎,生怕身分泄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是怎样做到只消一眼就认出主子的呢?
易莲若对他的疑问很是不屑,“哼,最好你们没有一直四处向人询问我和我娘的事情。像你们那样大张旗鼓地找人,想让人装傻都难。”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时有人探询她的身世,只不过她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这次要不是为了顾维京,她也不会傻到自己找上门去。
白浩忍不住摇头,这些年主子寻找夫人的事情一直进展不大,如今看来是小姐故意为之的结果。
马车在沉默中又行进了一段。易莲若看着车外的风景,突然问:“他……现在有多少妻妾?多少儿女?”马上要面对的事情,她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您说主子?主子没有妻妾,除了小姐亦无其他儿女。”
易莲若不信,“知道你是给人做属下的,但没必要说谎到这份上吧!”那个人又不是苦行僧,生不出孩子就算了,二十多年没有其他妻妾真以为她会信!
白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主子不好此道。”
“不好此道?那我是怎么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小姐……”
易莲若撇撇嘴,放下窗帘躲进马车里。虽然这些人都已经知道她是风步啸的女儿,但她还没有叫过那个人一声“爹”,言语间也没有表现出为人子女应有的恭敬。可能真的是她小心眼吧,不给她个合理的理由,她无法坦然接受那个人在过去二十多年对她们母女的忽视。
飞雪在车厢角落整理自己的皮毛,看见主人神色郁郁,走过去蹭她的腿。
易莲若将它抱在怀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模它,想到自己要孤身一人去陌生的皇城,心里顿时有些感伤,“飞雪你说,小京还会回来吗?”
然而除了顾维京,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几天后,易莲若来到皇都榕城,尽管全国很多城镇都贫穷不堪,榕城却还是一副繁华富丽的景象。
下了马车,“永钦王府”四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易莲若耸耸肩,神色泰然地跟在风步啸身后,飞雪安静地在她怀里酣睡。
对于易莲若的处变不惊,白浩心下很是敬佩,不得不说就这份淡定和从容,让她分毫没有受到风步啸气势的影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跟她的父亲并驾齐驱。从小生长在民间的她,是怎么有这样的气质的?难道真的是血脉相承的缘故吗?
“莲若,几座院子你自己挑一个住下吧。”在正厅落坐,风步啸对她道。
“随便挑?”她问,语气里难掩挑衅。
“嗯,随便你挑。”风步啸不以为意,接过下人递上的茶杯。
“我和飞云各一座?”
风步啸放下茶杯,“再给你情郎加一座也可以,若你一定要分开住的话。”
易莲若转身就走。
“等等。”风步啸叫住她,“你自己再去挑几个侍女仆役,多几个出气筒,也省得我平白损伤一个属下。”
“小姐,舟车劳顿,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王府的侍女个个温柔可人,举止优雅,让她大叹果然是权贵之家。
易莲若斜卧在贵妃椅上,神情恹恹,“这没什么事了,你们下去吧。”整个王府没有她熟悉的人,想想就觉得无趣,而且住在这里肯定也没有在“水一方”那样恣意。
稍作休息后,易莲若觉得有些饿,起身招来侍女,偏偏现在不是用膳时间,她又不想吃甜点,让侍女好是为难。
“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厨房应该还有豆花……”
没注意到侍女怪异的脸色,易莲若随口道:“就那个吧。”
“是,小姐……稍等。”
一碗香软女敕滑的豆花淋上浓稠的卤汁,佐以肉末、紫菜、葱花调味,被侍女小心翼翼地端上桌。易莲若很快就吃完了,她看着碗底,沉思一下,对目瞪口呆的侍女道:“让厨子来见我。”
不一会儿,胖胖的厨子就被叫了来,还没见到人,就听他洪亮的嗓音在外面抱怨:“早知道,哪怕让小姐忍忍也不该给她吃这怪豆花啊……这、这、这我可怎么办呀!”
到了易莲若面前,她还没说话,那厨子就跪下来告罪:“小姐,老奴在王府工作几十年,手艺是有,还请小姐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易莲若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是你第一次做豆花?”
“不是,这种豆花老奴只给一人做过,刚是小姐说不想吃正餐,又不想吃甜点,所以才……”
“是谁?”居然有人跟她有相同的口味,顿时让她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既。
“呃,就是王爷啊。”
“王爷,小姐求见。”
刚从早朝回来,风步啸还没换下朝服就见易莲若怒气冲冲地向他走来。
“怎么了?”他将手中的公文递给白浩,顺手接过侍卫递来的茶润喉。
“我不要夫子!”易莲若瞪圆了眼睛,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旺。她现在都二十一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夫子的教诲!她平日里是喜欢看言没错,但也没有喜欢到天天听夫子讲课的地步啊!
“你需要。”风步啸将杯子递给侍卫,白浩适时地递过公文供他阅览。期间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耐,任由易莲若像只聒噪的母鸡在他身边咯咯个不停。
“那些政史只有你们才会需要,什么权术势力,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还有,女红嬷嬷我也不要,那种东西我才不学。”都是些她以前从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就连娘亲当年也没有逼迫她学习女红,这个人凭什么现在来要求她学!
风步啸抬起头,难得认真地看她,“那你打算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等着他回来,是吗?我想你应该知道,他那样的年轻男人在外界的磨砺下会成长得多么迅速。而等他回来,看到一个庸俗的、无知的你,真的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吗?”
易莲若语塞,眼神不屈地看他,半晌,她才咬着下唇,道:“那起码,把那个琴艺嬷嬷赶走,总可以吧?”
“为什么?”
她握紧拳头,“我有琴艺老师!”见他不说话,她忍不住又加一句:“不信我可以弹给你听!”
“哦?”风步啸挑起眉,“既然你这么有自信……白浩,去琴房给小姐抬架瑶琴来。”
须臾,琴音从纤指间流泻,这首曲子白浩曾经在“水一方”听过,曲调缠绵悱恻,哀婉悲感。他伺候王爷多年,进出的乐坊不下百间,对曲子多少也有些了解。看易莲若的指法,想必是有几年功底,但这首曲子……他看了看身边的主子,却发现主子有些失神。
一曲终了,易莲若停下,抬眸看座上的父亲,脸上满是倔强。
风步啸的眼神还停留在她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白浩,把琴艺嬷嬷请回宫吧。”只这一句,沧桑的声音里满含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