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幛随风轻飘,龙凤喜烛两两对望,门外热闹的乐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炮竹和众人恭喜的喝声。
“田娃,替我将凤冠卸下吧。”
细柔的嗓音穿透一片嘈杂清晰地响起,但这不疾不徐的交代却惹来丫鬟的大惊小怪。
“小姐,那怎么行!新郎官还没进门揭盖头你就把凤冠卸下,这样可是大不吉利的。”
“无妨。”相较于丫鬟的大惊小怪,炎雨阳的语气更显平淡,只是态度坚定得让人无法拂逆。
“真的不行。等会儿要是姑爷进来,见你没了盖头可揭,那可怎么办?”田娃向来对自家小姐言听计从,这是头一回她没有主子一个口令就一个动作。
这可是攸关小姐一辈子的幸福,不能由着小姐胡来。
“他不会在意的。”炎雨阳轻声说。
就因为知道他不在意,所以她才这么我行我素,缪成载那个男人心中重视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世俗之事。
他既然不在意,那她也不用委屈了自己。
“就算姑爷不在意,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也一样不好啊。”
田娃咕哝着。即使知道主子是铁了心,但她还是不依,紧张的盯着主子,戒慎地想要阻止主子做出任何不吉利的举动。
“田娃,你若再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来了。”炎雨阳又道。
成亲不过是一种必经的过程,对她来说意义始终不大,因为她很清楚,这场夫妻情缘打一开始就是一桩交易,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不会爱她。
而她爱他吗?这点如今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初初相见时,她的确是很喜欢他的存在,他的关怀爱护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大宅子里,不再显得格格不入。
可现在……她不但不喜欢他,甚至极度想要逃避,偏偏在家大业大的炎家,她娘的话就等同于圣旨,她无法违逆娘亲的命令,所以只好认命的拜了堂。
“小姐,你可千万别动手。”眼见主子固执地伸了手,田娃连忙上前想阻止,就在这你来我往之间,原本闭阖的房门蓦地被人推开来。
“啊!”惊呼声来自跟在新郎官身后,准备替这对璧人说些吉祥话的媒婆口中,然而随着惊呼而来的,就是长串不认同的叨念。“乱来……真是乱来……你们这些年轻娃儿就是这么不懂事,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招来不吉利吗?”
眼见盖在新娘凤冠上那张绣了吉祥图样的红盖头就要飘落地面,媒婆嘴上不停,一边也冲上去,眼明手快地将险险滑落的盖头给拉好。
“我说大小姐啊,你怎能不等姑爷就自个儿掀了盖头呢?”做了那么多年的媒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猴急的新嫁娘。
不等夫婿进门揭帕就自顾自地伸手要掀,这可是大大不吉利的事啊。
“王媒婆,没关系。”
缪成载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句话就阻止了王媒婆长串的叨念。“我想应是雨阳自己待在这儿闷坏了,所以才会想要掀开盖头透透气。”
“就算是这样,那也太任性了吧?”王媒婆还是忍不住地嘀咕。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宠妻子,本来以为他成亲不过是为了炎家的财富,如今瞧来他对炎家大小姐倒是真心真意。
只不过她心中虽对这桩婚事另眼相看,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于是嘴一张,又是让人烦躁的唠叨,“要知道成亲有一定的礼仪,这样擅自拿下红盖头,不但是晦气的事儿,而且……”
瞧见炎雨阳纤细的颈项似乎要被沉重的凤冠给折了,缪成载神色一冷,沉声朝着王媒婆说道:“我想这里轮不你对她这么叨叨念念、说三道四的吧?”他护妻的举动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展现。
“呃……”缪成载一句话让王媒婆的一颗心蓦地跳到喉头,抹上了厚重胭脂的脸庞依然瞧得出一片青白。“我、我、我只是……”她开口想试着解释,可一看见他那犀利的眼神,即使自己算得上是见过世面、舌粲莲花,眼下却也只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天地良心啊!她会这么叨念也是为了他们好,若能讨上个好采头,将来姻缘也才能顺顺当当的,不是吗?
她明明就是一片好心,可缪成载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啰唆的婆子般嫌恶,只因她念了几句新嫁娘不合宜的举止
看来外头传言倒真没错,这个缪成载是对炎雨阳呵护有加,爱惨了这位炎家的大小姐。
也算他有良心,虽然藉着炎家大小姐攀上枝头,至少还懂得饮水思源,看来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
“姑爷看来对小姐疼宠有加,那媒婆我也就不多说了,咱们来掀盖头吧。”深吸了口气,王媒婆不再蘑菇,将绑着红彩的喜秤递给了他。
她开口正要说些吉祥话,偏偏缪成载没耐性等她念完,手腕劲力微使,杆儿没啥晃动,但红帕已经倏地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缓缓飘落地面。
少了那一片红盖头,炎雨阳抬起眼,冷不防撞进了缪成载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
望着他坚定却又波澜不兴的表情,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早已习惯他在外人面前显露表面功夫,但每每亲眼瞧见、听见,亲身的感受还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累了。”她回避他炯然的眼神,淡淡的说道。
眸光一兜开,她见王媒婆热心地端着被放满红枣、桂圆、莲子等干货的圆盘过来,这发现让她的眉心蓦地一皱。
她与他,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象征吉祥圆满的食物,她更讨厌眼前这种任人摆弄的情况。
“累了就歇下吧。”听到她的话,缪成载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轻声说。
王媒婆见状,急得头都疼了,连忙出言想要阻止,“姑爷,可是这合卺酒还没饮,吉祥干果也都还没吃呢。这干果有象征早生贵子的含意,不可不吃啊。”
虽然缪成载塞进她手中的赏银沉甸甸,但生怕将来被怪罪,王媒婆可没了以往拿到赏银时的喜悦,反而还犹豫万分,不知如何是好……职责未尽,这赏银她能收吗?
“下去吧。”缪成载再次耐着性子,对着一脸惶然的王媒婆说道:“我与雨阳不需要这些虚俗。”
“这……好吧。”终究拗不过这对离经叛道的新婚夫妻,王媒婆点点头,收下银两便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吧。”驱离了媒婆,他的目光望向田娃,也朝她命令道。
他的话立刻引来炎雨阳一阵惊慌,原本静默的她连忙开口说道:“不,田娃得留下替我月兑去这一身累赘。”
这是个借口,任何人都应该听得懂,尤其是他,更该识相地离去,偏偏他却只是扬着眉,朝着紧张万分的她说。
“这种事我来即可。”他竟还这么说。
“不,不用了,我让田娃服侍惯了,怎么敢劳烦你呢?”炎雨阳简直被他的话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自己的举措是否失当,急急地说道。
“娘子,接下来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留下田娃像话吗?”
她的话显然逗乐了他,缪成载原本紧抿的薄唇竟往上微勾,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
听出他话语里头的调侃,炎雨阳白晰胜雪的脸庞蓦地染上一抹嫣红,她又羞又恼地瞪了眼也掩唇而笑的田娃,嘴硬地说道:“是谁跟你说咱们会有洞房花烛夜的?”一改平日的温婉有礼、进退得宜,她语气里有着怒意,扬声质问。
不就是作戏吗?
有必要演得那么十足十?
他们之间原就无情,早已注定要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平淡地度过此生,她并不想付出比名分更多的东西。
“这种事不必人说,很自然的不是吗?”缪成载脸上依然带笑,但森冷的目光蓦地朝还杵在一旁看戏的田娃一扫。
原本瞧得入迷的田娃面色一整,连忙二话不说地弃主逃离。
“田娃……”瞧着贴身丫鬟在眨眼间便没入门后的身影,炎雨阳的心情更呕了,一双水眸瞪得圆又亮,目光凶狠似是要将缪成载身上瞪出两个洞。
有时她真的搞不清楚,到底他与她,谁才是这个家的正主儿。
明明她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而他不过是个必须仰她鼻息过日的无名小卒,现实中发生的情况却总是颠倒,他的威严和权势之大,她远远不及。
而他这明显鸠占鹊巢的态势,更总教她烦躁的心情益发不平静,完全无法平心静气地与他相处。
以他们如此的情况,能成夫妻吗?
龙凤双烛的烛光依然在飘曳生姿,炎雨阳瞪着缪成载,眼都瞪累了,可是他却仍然不痛不痒,只是静静地瞧着她。
他的眸光似是要看透她的心思般犀利,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僵直的身子,到底还是受不了这样磨人的静默,她率先开口道:“咱们就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吧。”
在炎家,她娘的话就宛如圣旨,不能有丝毫的违逆,所以,打小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是与她相守一辈子的夫婿。
初时,她其实不讨厌他,甚至还会亲匿的喊他一声“缪哥”,只可惜随着年纪渐长,她与他却逐渐疏远了起来。
因为她不喜欢旁人总是在她面前数落他是多么的工于心计,又是费尽多少心思才成为炎家的姑爷。人人口中的他,太阴险狡诈了。
她甚至还记得,那时她不过十来岁,在外听了那些气人的话,便急忙地奔回府中,想要问清楚为什么人人都要这样诋毁他。
至今她耳边仿佛还能清晰地响起他们当年的对话,那么真实却也残忍——
“缪哥,他们都是胡说的吧?人人都说你是为了攀住炎家的富贵,才会对我呵宠备至的?”扯着他的手,她睁着天真的大眼这样问他,在那还似懂非懂的年纪,她已期望他能否认。
只要他否认,她就会相信他之所以对她好,并不是因为炎家富可敌国的家业。
可是,他却只是深深地望了她好久好久,然后一声幽幽长叹,用着最肯定的语气对她说:“是的,我之所以在这里,的确是因为炎家的财富。”
“你……”他简单的两句话就像一大盆冷水,硬生生将她满心的期盼给浇熄了。“所以,你真的只是为了炎家的财富才对我好?”大受打击的她一度以为方才是自己听错了,因此强自镇定再次瞪着他问道。
“是。”这回缪成载也没迟疑,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却完全没有同龄人该有的青涩稚女敕,事实上,这几年在白凤仙的特意教下,他在商场上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
“那么,若是没了这些财富,你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她睁着水灵的大眼瞧着他。
“是。”
他不讳言自己就是为了炎家的财富和权势而来,看来既然卖身炎家,他大概认为这些财富和权势便能为他所用。
“嗯,我知道了。”眸中的泪珠忍着没有滑落,她目光蒙眬,心不知为何疼得发慌,可是炎家多年的教养让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也不能乱,只好强忍着心痛颤巍巍地扬起一抹笑容,转身离去。
就在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刻,她眸中的泪才忍不住成串落下,在泪水没入土中消失不见的同时,她的心也跟着成了一片死寂……
“你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