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黄昏,左府里院的书房内,左斯渊坐在红木长桌后,蹙着浓眉,一手提着毛笔,而桌上的纸张,仍是一片空白。
这几日,正是许多酒品准备送上船,运至南北各商行的交货日期,所以,酒坊内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他此刻在乎的竟是该如何摆平希儿的娘……
所以,这一次出货,老是定不下心来的他,不得不放手由心思细腻的何昆去处理,自己则思索着,该怎么跟韩熏仪交手。
他不得不承认,她很独特,他也欣赏她的胆识,虽然每回与她对峙,他都被逼迫得气呼呼的离开,但这样的感觉却意外的过瘾。
或许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她坚持不当妾,拒绝他,让他更觉得非要得到她不可。
他也许是自负狂傲的人,但是,她曾经属于他,甚至痴等了七年,为何如今能这么简单的说不要就不要?还是她已将他当成不堪回首的回忆,当垃圾处理了?
说来可笑,在他的记忆里,不曾为一个女人花上心思,可现在却要与一个女人斗智,以感情征服她。想到这里,他的唇竟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只要应允他的求亲她就可以予取予求,但她不要;倔强难以说服,他却享受与她对峙的乐趣?如果说,她狠狠的拒绝他,只为得到他的正视与注意,那她绝对成功了!
果然是攻心为上!但矛盾的是,他并不介意自己上了钩,其实他甚至是上了瘾、不时想着她,就连忙于事务时,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那张气呼呼的纯净脸庞……
“心情很好嘛,笑成这副傻样!”
书房门突然被打开,左尚霖像阵狂风似的大步走进来,表情难看。
左斯渊放下手上毛笔,庆幸自己想了半天,纸张上仍没半点对付韩熏仪的战略,不然,爷爷瞧见了,肯定又要叨念他好一阵。“爷爷,我在想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事比我要说的更重要?”左尚霖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明明有个现成的曾孙,而你这个当爹的人却放任他住在破屋子、吃穿都像乞儿,若不是老天有眼,我刚好过去找希儿,这会儿,他已经在外面流浪了!你舍得我这老头子可舍不得。再说,这事要是传出去,左家的脸要往哪儿放?绝对说你始乱终弃!”
爷爷又演过头了,至少,左府送了不少吃的、用的,京城百姓们可都是有目共赌,要说到始乱终弃,未免太夸张了。
左斯渊在乎的只有“流浪”二字,正想问清楚,竟看到另一个更吸引他的小小身影。
“爹。”两人视线一对上,左承希就笑容腼腆的走向他。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除了是父子天性,再加上韩熏仪并未阻止两人亲近,父子俩已亲密许多了。
左斯渊将儿子抱上膝盖,笑看着他,“真是难得,我每回去找你娘,想带你回来玩,再送你回去,你都不愿意跟,这回,怎么跟曾爷爷回来了?”
“因为有一个秘密,娘要我不能跟爹说,可那很重要,所以我就跟你的爷爷说,你的爷爷就要我一起回来,我就跟着回来了。”被自己的爹抱着,左承希的脸是充满喜悦的。
原来他聪明伶俐的希儿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左斯渊觉得好笑,再转头看向左尚霖,“爷爷,怎么回事?”
“有人想偷偷离开,但希儿被我抢先一步带回来了,不管她再怎么费心安排,也都走不了了,哈哈哈。”老人家可得意了。
左承希浓眉突然一蹙,“这样对吗?爹还是知道娘的秘密了!”
“放心,爹会保密,何况,你的确没跟爹说啊。”左斯渊揉揉儿子的头,“所以,你跟曾爷爷回来,是打算跟爹一起住?”
他却突然很认真的摇摇头,“不是,爹跟娘,若要我选择,我一定选择娘,因为是她把我生出来,也是她养大我的。”
左斯渊一挑浓眉,“这是她教你说的?”
“这是肺腑之言。”小男孩很认真的回答。
见儿子煞有其事的样子,令左斯渊想笑,而左尚霖已经忍不住开口,“希儿懂什么叫肺腑之言?”
“我知道,娘说那叫真心话,如果爹也能掏出真心来说话,娘一定很好说话的,因为她是一个最善良、最温柔、全天下最棒的女人了。”左承希圆圆亮亮的明眸直直看向他爹,似乎在指责他还不够用心。
这感觉真诡异,一张跟他相似的脸庞不悦的瞪着自己,就像自己在指责自己。
左斯渊抿抿了唇,微微一笑,“好,那么,我的儿子有什么好建议,可以让你的娘愿意留在爹的身边?让爹亲身感受一下,何谓全天下最棒的女人?”
“简单啊,我住下来,娘就会留下来了。”左承希俏皮的说着。
“哈哈哈……我这曾孙怎么这么聪明啊!是天才呢!”左尚霖有曾孙万事足,一脸引以为傲的得意神色。
左斯渊亦忍俊不住的笑了。不过,在韩熏仪的眼里,这小子算不算投奔敌营?
但不管如何,他是越来越爱这个聪颖可爱的儿子了!
不怎么意外的,在夕阳西下时,韩熏仪怒不可遏的上左府来要人。
她怕自己带着希儿一起离开会引人注意,特地分开行动,没想到却迟迟等不到修贤哥带着孩子来到码头跟她会合,只得再回胡同看看发生什么事,没想到,回家路上就有人好心的跟她说孩子被左府的老太爷带走了……
刚进入金碧辉煌的大厅,一看到左斯渊,她就气得大叫,“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说好绝对不暗中搞鬼的,可我一回胡同,就听到有人说你请出老太爷,不管希儿怎么哭闹挣扎,硬是将他粗暴的丢进马车带走,凄惨的哭叫声,让街坊邻居都听见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左斯渊给了下人一个眼神,该名小厮立即明白的退下去沏茶。
“我胡说?你这个没有风度的小人,不是说要我当一个可敬的对手,那自己怎么来阴的?”她真的快气炸心肺了,“把他还给我,快把希儿还给我!”
“我为什么该还?”他也被她惹火了,“希儿跟在你身边已有六年,这一年,他会住在我这里。”真是的,若不是答应希儿不说,他还真想反问是谁来阴的,想收拾包袱带着儿子搭船走人!
小厮很快的端上了茶水,见两人怒目相对,很会看脸色的退了出去。
她看着小厮退下后,才继续质问:“住在你这一年?少作梦了!希儿呢?你将他软禁了?”
“天地良心,希儿是自愿留下的,而且,是他亲口说要跟我住。”
他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态度从容的喝着茶,不意外的看到她听见他的话后,顿时怔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的喃喃低语,“怎么可能……”
他放下茶杯,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看到门后有一个蓝色身影,他微笑起身,走到厅门后,将不知何时跑来的儿子牵了过来。
韩熏仪看着儿子眼中蓄满泪水,看来惹人疼惜。
她连忙跑过去,左承希也飞扑过来,紧紧的抱着她,哭叫着,“娘,对不起,我真的好想爹,就忍不住自己跑过来,对不起……呜呜呜……”
她的心顿时抽痛,“你真的这么想跟爹在一起吗?”
“想,可是希儿也想跟娘在一起,就算希儿心里再怎么想爹,也不舍得离开娘,真的,我可以跟娘一起走。”小男孩很聪明,知道娘亲最容易心软。
希儿是多么贴心的孩子啊!她泪眼朦胧,稍微放开了他,却见儿子那双眼仍不时眷恋的看向左斯渊,这令她更加不忍,她无法自私……
“好,我们留下来,住个几天再离开,可是离开的事是秘密,不能跟爹说,好吗?”她几乎是贴靠在儿子的耳畔说的,就怕让左斯渊听到了。
糟了个糕,爹已经知道了,不过,他真的没跟爹说啊……“好,我不说,那我们真的可以留下?真的?”左承希圆润的泪眼熠熠发亮,一看到娘点点头,他就又跳又叫的转身冲向左斯渊,紧紧的抱住他说:“娘跟我要留下了,我们要一起留下了!”
“呵呵……太好了,希儿。”一个低沉苍老的嗓音来自门廊外。
韩熏仪一愣,顺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就见一名身着绫罗绸缎的老人家,笑得阖不拢嘴的走进来。
左承希一看到他,立即迎上前去,还嘴甜的喊了一声,“曾爷爷。”
“呃——老太爷。”韩熏仪聪敏的意会,连忙行礼。
老太爷?有没有喊错?左尚霖没好气的瞟了左斯渊一眼,却见他摇头。
他这才没纠正她,神情古怪的打量这个在他眼中,勉强称得上是美人的孙媳妇,瞧她脸上连点脂粉也没有、没首饰、衣服更是寒酸,再瞧那双破鞋,越看越受不了。
左斯渊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韩熏仪身前,护卫的意思明显,又给了他爷爷一个别为难她的眼神。
呋!有了媳妇忘了爷爷!左尚霖不怎么高兴的撇撇嘴角,嘟嚷着,“把咱们爷孙俩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却什么也不能说?我怎么从没见你对我这么包容过?”
老人家低声啐念着,韩熏仪听不太懂,但对左斯渊快速挡在她前面,让她少点尴尬与不自在,她是感激的。
“好好好,啥也不能说是吧……丫头,咱们终于见到面了,你可别再闹别扭了啊。”左尚霖给孙子面子,但还是忍不住的又叨念一句,指指她一身的衣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处在什么位置就该穿得像什么样子,懂吗?”
“是。”面对长辈,她也只能点头。但她在什么位置?左爷的小妾吗?她苦笑着。
“我叫下人备晚膳吧,我饿了,希儿呢?”看着曾孙,左尚霖的火气就全没了。
韩熏仪看着老太爷以宠溺的眼神看着儿子,思绪更加复杂。
左承希仰头微笑看着他,“曾爷爷,我也饿惨了呢。”
“好好好,我们走,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
老人家刻意带着曾孙走人,为的也是让这对男女好好谈谈。
夜色已变得深浓,仆人们安静的点了灯后,又静静退下,在温暖的灯火下,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一向针锋相对的两人,处在这样柔和静谧的氛围,都有些不习惯。
“我带你四处走走。”他先行往外走。
“不用——”她直觉的就拒绝了。
左斯渊倏地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因为打算只住几天就偷偷跑掉?”他坏心的故意问。
她不禁心虚,但还是嘴硬摇头,“当然没有。”
“那最好!要当个可敬的对手,绝不能临阵月兑逃,对吧?”这一句可是有弦外之音。
她也只能尴尬再点头,不得不跟着他走。
月光如水,两人并肩走在富丽堂皇的左府,却没再交谈,但韩熏仪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因为她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在左府内,随即可见即将办喜事的迹象,到处都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尤其越是他所住的别院,里头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华丽而不失典雅,再进到屋里,有些家具一看就是新购置的,精雕细琢造型相当雅致。
这阵子,她在京城里除了听到她的事情被传来传去外,她也听闻左斯渊的未婚妻是个很爱挑剔的王府千金,在霞帔嫁衣上,要求由一流的裁缝师制作,对凤冠上要镶嵌的珠宝更是计较,采买的一些喜宴用品务求精致,灯饰红彩的摆挂位置,也得符合她的要求,还有其他一些相关的事都相当挑剔,甚至言明了,一切都符合她所需后,她才愿意上花轿,姿态摆得极高。
就连在外见到左家奴仆,也会教训个几句,俨然已以当家主母自居。
所以,传言也说,要讨这样的妻子很不简单,但就她所听到的,左斯渊对这些种种都没有意见。
可见,他是疼爱未婚妻的,婚事上才会皆由她作主,但除此之外,凌茵茵能如此恣意妄为的主因是,她出身皇家,精通琴棋书画,更拥有倾城之貌、身材傲人。
这一些,她好像都没有……韩熏仪心里有一股深沉的痛,一直缓缓的抽痛着。
“左爷,呃——”一名小厮过来,拱手喊了左斯渊,却不知该怎么喊小少爷的娘。是二女乃女乃?还是……
“叫她韩姑娘便行。”他朝奴仆道。
“是!左爷、韩姑娘,老太爷请你们前去用膳。”
“知道了,退下。”他看着奴仆退下后,转头看着一直沉默的她,“怎么了?脸色很苍白。”
她摇摇头,勉强振作起精神,“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两人前往左家用餐的厅堂,厅堂的前后都有美丽的庭园,再加上点燃烛火的灯笼摆设,以及半卷的竹帘随着夜风微微晃动,甚是风雅。
但即便是一桌的山珍海味,她却没什么胃口,还是儿子笑眯眯的劝她吃这个又夹那个的,她才勉强吃了几口菜。
左尚霖在孙子的目光下,大多是跟曾孙说笑,尽量不去谈一些破坏胃口的事,像是小妾这样的话题。
左斯渊则不时的看着她。他习惯了充满力量与他战斗的韩熏仪,可此刻,她眼眸里却有掩饰不了的伤痛与空洞,让她整个人甚是更为脆弱,这样的她,他不喜欢却也感到不忍,甚至涌起一股想要为她抹去哀伤的莫名冲动……
“等会儿怎么睡?”左尚霖放下碗筷,看似随口问问,但意有所指的眼神可直往孙子那儿瞧,提醒他要把握今宵。夫妻嘛,床头吵、床尾和。
天真!左斯渊对爷爷传递的讯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尚未开口——
“我跟希儿睡客房就好。”韩熏仪已放下碗筷,连忙申明。
左斯渊没说什么,但不是没意见。其实这问题不必讨论,他已经跟希儿打过勾勾,约好要一起睡了。
结束晚膳,左斯渊即带着韩熏仪母子往他住的院落而去。
她强忍着没说话,是以为他会带她到客房,没想到,一路走来,竟然还是稍早所走的路,甚至,进到他的寝室。
虽然还没有换上喜被,但俨然已是新房布置,想到这儿再过不久,就会点燃龙凤喜烛,左斯渊会以喜秤挑起喜帕,与凌茵茵共度洞房花烛夜——
她的心就隐隐抽痛,站在这里,更觉得格外讽刺。
他直视着她满溢伤痛的澄净明眸,再转头看着重新布置过的房间。将心比心,的确对她残忍了些,可是儿子是他的,而她也只能是他的!
这样的想法在近日越来越强烈,而且他发现自己并不抗拒,甚至是欣喜的。
“请安排我跟希儿住别的房间吧。”韩熏仪僵硬的开了口。
“可是我习惯睡在这里,而且——”左斯渊微笑的低头看着儿子,“你说。”
左承希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仰头看着他娘道:“我想跟爹一起睡耶。”
是吗?她有些无奈、有些受伤,但有更多的心疼,虽然五味杂陈,但她选择满足儿子的心愿,给儿子一个温柔的笑容,“好吧,你洗完澡就上床。”
“嗯。”左承希开心的用力点头。
“往这边走,后面有浴池,换洗衣物下人都备妥了。”左斯渊边说边看着她,她只能点头,带着儿子跟着他走。
有钱人家果然不同,一间舒适又宽敞的浴池就连接着寝室,且很隐密,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出水孔还持续供应温水,只是,备妥的衣服除了希儿的衣服外……还有她的?她不解的看向左斯渊。
“希儿说,你们都一起洗澡的。”说完后,他浓眉突然一皱,因为他的脑海里竟邪恶的想象起她入浴的画面,鲜少燃起的悸动竟然瞬间沸腾起来,连他自己都被吓到。
韩熏仪不懂他为何皱眉,但她的粉脸也不由自主的涨红,她急急低头看着儿子,小人儿笑着猛点头。
瞧儿子笑得眉眼弯弯,她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妙,不知儿子还跟左斯渊透露了多少有关她的事?她轻咬着下唇,“那我的房间在哪里?”
“先洗吧,晚点再说。”
他朝她点个头,退了出去,时间也算得刚刚好,下人们已经搬来浴桶,倒满温水,让他可以在房内沐浴梳洗,正好可以稍稍退去刚刚蓦然而起的亢奋。
就在左承希跟他娘洗得香喷喷的回到寝室时,左斯渊也已沐浴着装完毕,下人们正将大大的浴盆扛了出去。
她对他让出舒适的浴池而自己窝在浴桶沐浴一事感到些微歉意,也感到莫名的无力,怎么一进到他的屋檐下,只不过是一些小小的贴心举止,她心中那股深沉的怨怼竟不争气的一点一滴的在消失……
但她无暇多想,因为她与他都仅着白色舒适的单衣,一副要同床共眠的样子,她涨红着脸儿看着他,“希儿就交给你了,我的房间在哪里?”
她看来秀色可餐啊,素净的脸庞,垂散的柔亮乌丝,让她看来如月宫仙子,他发现与她相处越久,他越能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被她吸引,她不须搔首弄姿,静静伫立,就能让他产生彻底拥有她的。
而男人有,男孩也有,只是单纯得多。在他的爹跟娘目光交缠时,左承希也是左看看、右看看的看着最爱的两个大人,想了又想,最终开口道:“爹、娘,我们可以一起睡吗?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喔,一家三个人一起睡。”他眨巴着一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双手合十的请求。
韩熏仪一脸震惊,感到为难。
左斯渊倒是很想笑。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原来还有这意思。
笑?她看着他,竟然只是耸个肩。这男人一点也没打算解释吗?没办法,她只好看着儿子拒绝说:“这样不好,我跟你爹不行一起睡,不可以的,我们并不是夫妻。”她解释得有点困难。
“那以前为什么可以?希儿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句话是老子替小子问的,立即引来美人儿一记恼羞成怒的杀人眼光,但左斯渊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不过,左承希见娘生气了,连忙改口,“那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就别一起睡了,是希儿太贪心,人不可以这样,娘有教过,要知足,希儿有娘在身边就很好了,没爹没关系,我跟娘睡好了……”希儿越说头垂得越低,口气也是可怜兮兮的,甚至有些呜咽了。
见状,左斯渊一脸谴责的看着柳眉也揪紧的韩熏仪,“我以为你很爱他。”
所以呢?她没好气的又瞪他一眼,再看着乖乖躺到床上,却把小脸埋在被子里的儿子,又见被子微微抽动,隐隐还可以听到躲在被子里的轻啜声,她心里的亏欠与不舍急急涌上胸口。
“好吧!”一咬牙,她看向左斯渊,低声警告,“可以一起睡,但别想乱来。”
他认真的点头,两人分别上了床,再将纱帐垂下,盖上被子,而左承希看到父母一左一右的包围着自己,破涕为笑,满足的合上眼睛。
小娃儿睡在中间,两个大人四目对望。
韩熏仪索性闭上眼睛,却仍可以感觉到他的灼灼视线,她只好再睁开眼,压低嗓音说:“请你睡觉,好吗?”
左斯渊再次煞有其事的认真点个头后,也压低嗓音问:“你不会扑过来吧?”
她咬牙低吼,“你胡说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反问:“不然呢?依你的姿色,与那些国色天香一比,我怎么可能那么没眼光,跟你生了一个娃儿?”
“便宜都被你占走了,随便你怎么说啦!”虽然从那双含笑的眼眸看出他是在说玩笑话,但她心里仍然不高兴!
“爹、娘要睡了吗?我好困啊!”左承希掀开被子问。他除了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耳朵也只能打开一只,免得听到非礼勿听的话。
见孩子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后,又整个人缩进被窝里,两个大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四目再对上后,他却邪魅一笑,令她杏眼圆睁,气呼呼的干脆侧转过身,不再看他。
但不看却无法阻止纷乱思绪涌上,希儿是个男孩,喜欢跟爹在一起也是正常,但这样的情形不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原因不仅是她是否身为小妾的问题而已。
除了当小妾令她得到的爱不再完整之外,更主要是孩子的问题,左斯渊是因为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希儿对他而言才特别珍贵,一旦凌茵茵生了娃儿,喜新厌旧的他肯定会将对希儿的关心转移,届时,她所感受到的痛彻心扉,希儿不也要经历一次?
不行!那实在太残酷,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左斯渊静静的凝睇她僵硬蜷缩的背影,想着这个女人极度厌恶他,却能为了儿子与他同卧一床,母爱真伟大。
只是他怀里的希儿睡姿不佳,睡着后马上呈大字形还不时踢着脚,担心孩子会踢到她,他温柔小心的抱着小娃儿,移到自己的另一边睡,这样的贴心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很名正言顺的,为了让儿子睡觉的空间大一点,他不得不靠向她。
韩熏仪没有多想,只当是儿子靠近,而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不过,这一天实在太过漫长、遭遇的意外太多、她的心绪翻转太快,心弦绷得太紧,在寂静氛围下,身心俱疲的她仍沉沉入睡了。
她竟然已经睡着了?近距离的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左斯渊勾起嘴角一笑。真可笑,他反而清醒得很,睡虫就是不来报到。
突然,她转身面对他,本以为她醒了,却没想到她只是习惯性的调整睡姿,下意识的贴近共眠的人,她伸手环抱,还轻柔的拍了他的背部两下,才又呼呼熟睡。
敢情是将他当成希儿了!他轻声一笑。
没想到她睡觉时是这么安静诱人,但也只有此时她才愿意如此贴近他吧!
他细细打量她,她并非能令人惊艳的女子,却相当耐看,清丽秀美,再加上一双澄澈的美丽瞳眸,虽然不至于让每个见到的男人都被迷去了三魂七魄,但却让他深深着迷。
他伸手搂着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浮现。也是,两人之间没做那件事,希儿又是怎么冒出来的?但是,最令他惊讶的是那股挡不住的强烈欲求。
尤其此刻,她柔软的胸脯就贴着他坚硬的胸膛,她身上的馨香更诱惑着他……
不,不能再想!要不,自己恐怕会做出不该做的事,被她一脚踢下床去!
暂时就好好的睡一觉吧,他轻轻的拥着她,闻着她的香气,逼自己入梦。
夜已深沉,无独有偶的,在殷王府内,也有人躺在床上,硬逼着自己入梦,却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凌茵茵气呼呼的从床上起身,一想到白天在庭园时,听到两个没瞧见她的丫头口沫横飞的说着左府的事,她就气到睡不着。
她索性下了床,叫醒了倚在墙边上睡觉的丫鬟,“掌灯,我要到爹的房间。”
“可是已经四更天了,王爷应该已入——”
“又怎样?我还要你来提醒吗?”
她恼怒的一挥手,被掴了一记耳光的丫鬟脸上多了一道五爪红痕,泪水瞬间迸出眼眶。
但丫鬟不敢再多嘴,也不敢哭,连忙掌了灯,让半夜里火气突然高涨的主子直往东厢而去。
“砰”的一声,凌茵茵连敲门都免了,直接推门进去。
纱帐猛地被拉开,凌平跟第四个小妾探出头来,一看到是凌茵茵怒不可遏的进房来,两人都在心里叹气。
连四姨太也不敢再逗留,就怕惹火了这个脾气骄纵的小蛮女,她急急拉拢了半露肌的肚兜,翻身下了床套上外衣,快步的从她身侧走出去。
“爹真是好兴致,您的女儿都成了京城的大笑话了,您却不仅睡得着、还要四姨娘侍寝!”她真的气得牙痒痒的。
凌平叹了一声,“又怎么了?左府的事不是来说过了?我也找了御酒房的提督太监,他明天就会去一趟左府,替咱们瞧瞧情况,会会那个小妾。”
但她仍气得跳脚,“就这样?爹,您知不知道左斯渊在大手笔下聘后,还像个痴情男不停去找那个穷酸女,然后,见鬼的感动了她,现在孩子跟她都住到左府去了!”
“哎呀,现在京城里的流言传来传去,哪一则是真、哪一则是假,谁知道?我听到的是孩子被硬抢走,那女人是追去要人的。”
他拼命打呵欠,但他这个从小就宠坏的孩子竟不放过他,叨念了一整晚,直到他听到睡着后,才愤然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