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宇栉比鳞次的京城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有耍杂技的人,也有小贩叫卖吆喝,不管是吃的、喝的、玩的,琳琅满目,都相当吸引人,但独自行走的左承希不敢多逗留,因为他急着找爹。
他只知道他爹的名字,只能一路问人,还迷路了一下,一直到有个好心的老婆婆带他来到左府大门前。
左承希抬头打量,“哇!”嘴巴张得开开的。光这大门看起来就好厉害,门口还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大门前还有两名穿着一样的人站在那里,原来他爹是有钱人耶!
“我说小娃儿,你要找的左爷就住这里,可是你找他做什么?”老婆婆好奇的问。
“是秘密。”他笑得好甜,因为娘说了,这事情很重要的,要等找到了爹,才能跟别人说。
“哎呀,是我眼花吗?怎么觉得小娃儿长得跟左爷好像?”老婆婆揉揉眼睛,本想瞧得更清楚,却见小娃儿趁着左府的大门打开让一辆马车进去时,偷偷溜进左府了。
不过,左承希才刚进院子,就让人发现了。
“哪来的小孩,这儿不是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
一名小厮没注意到他溜进府里,伸手就要把他抓出去,没想到,他竟然开始四处窜逃——
“抓他!快抓住他!”小厮唤来其他仆役。
左承希虽然年纪小,但身手灵活,又是钻洞又是躲藏,一群下人追着他跑,他却一连跨过重重拱门、亭台楼阁,经过叠石飞瀑,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跑进另一边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楼阁,上方挂了双喜字儿的灯笼,还有红彩。那双喜字儿,他娘有教,所以他看得懂……
但也因为分了神,被下人给一把揪住,他惊慌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我爹!”
左承希不住地大叫,希望他爹听见了能来救他,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去见娘,娘就不会一直流眼泪了。
“这是在干什么?”一道苍劲的喝斥声陡起。
“老太爷。”几名追着小孩来的下人恭敬应声,一见到尊贵的左老太爷,下人们这才发现这娃儿跑啊跑的,竟然跑到左老太爷吩咐过不准他们进来的内院了。
“放开我。”左承希被揪住衣领,不舒服的大叫,扭着身子,一回头,正巧与老太爷打了个照面。
这一见,老太爷惊呼一声,“天啊,你、你怎么……”像极了他孙子小时候!
方面大耳的左尚霖难以置信的看着以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瞧着他的孩子,他顿时呆了、傻了。
而左承希灵黠的眸子一见到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再看到那些追着他跑的人们对这老爷爷恭恭敬敬的,他就知道老爷爷一定是个大人物,“这房子是老爷爷的吗?”
“是、是,你怎么会长得那么像我的——”
左尚霖的神智仍陷在一股形容不出来的震撼中,但他的一身老骨头已先有了反应,挥手要下人们全退下去后,急急的走上前,难掩激动的拉着男孩坐到亭台里的石椅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你说你是来找爹的是吗?”这是他刚刚听见的。
“是,老爷爷,我来找我爹的,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左承希说着,眼眶红,泪儿掉,左尚霖一听,心都揪疼了。
“小家伙,你乖,先别哭,告诉爷爷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娘在哪里?你的生辰……”他哄着小娃儿想问个详细。
噙着泪珠儿,左承希看着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乖巧的一一回话。
他边听边点头,这孩子的家乡,是在离梅村不远的地点,从这孩子的生辰倒算日子回去,日子和斯渊失踪的那一个月是吻合的,眼前这个小娃儿,八成就是在那一个月内孕育的,是他的小曾孙错不了了!
“你放心,你爹他不会不要你的,他是我的孙子,我是你的曾爷爷哦!你爹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这其中有些误会啊……”他心疼地模着小曾孙的头。
左尚霖起身,走出亭子,急急的唤来下人。
“快,快去把你家左爷给叫回来,说太爷我有紧急的事跟他说。”
“是!”下人拱手离去。
他激动万分的走回亭子里,挨着小曾孙坐下,紧握着孩子的双手,“来,跟曾爷爷多说些你娘的事,还有,你娘怎么说你爹的?”
“我娘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爹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我娘常常是这么说的,而我对他们而言是稀世珍宝,所以,我叫左承希,娘都叫我希儿。”
黑白分明的眼眸,漂亮的五官,简直跟斯渊小时候一模一样!左尚霖开心得都快流老泪了。
“对了,来人,快备一些点心过来——”他老眼湿漉漉的,不忘喊下人,要弄点好吃的给他这个小曾孙吃。瞧他穿着虽然干净,但粗布衣上还有着补丁,可见他们母子俩过的是苦日子啊!
“不用了,老爷爷,我得回去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娘一定担心死了。”
左承希要从椅凳上跳下来走人,吓得左尚霖连忙上前要扶,就怕摔疼了他的小曾孙,可瞧孩子轻松跳下,他松了口气,“你留下来,我派人去通知你娘,再将她接过来。”
他摇了摇头,“那样不好,我偷溜出来还不回家,娘会更担心生气,我还是先回去。”
左尚霖看着他。这孩子日后一定不简单,早熟而沉稳,还真有乃父之风。
“这——好吧,我派人送你回去,让曾爷爷知道你跟你娘住哪里,就可以让你爹去接你们。”
“好。”左承希眉开眼笑的直点头。
他立即安排总管送孩子回去,还包了一些吃的,但小曾孙拒绝了。
“娘会骂人的,她教我不可以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
“可我不是别人是曾爷爷啊……”他叹息。但孩子的娘教的是对的!“好吧,那等你娘一起被你爹接回家后,再一起吃吧。”
左承希开心的直点头,左尚霖则再三嘱咐总管一定要将孩子平安的带回去,并确定地方后,马上回来通报,这才放心的在花厅等待消息和孙子。但没多久,他心浮气躁的起身踱步,不时的看着门外,想着,斯渊怎么还不回来?
半个时辰过后,左斯渊刚进门,他就迫不及待的将见到曾孙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并再三强调那娃儿跟孩提时的他有多么相像,绝对不会弄错,他可以亲自去看看。
但左尚霖说了好一会儿,却只见孙子沉眉锁眼,陷入沉思。他可没耐性等下去啊!“在想什么?有什么打算?”
左斯渊在脑海里莫名浮现半个月前,在街上拦阻他的那名清秀女子。孩子的娘会是她吗?如果是,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有过一段情,但自己却忘了她!
“那么,就只能迎娶她了,希儿既然是我的孩子,那孩子的娘应该就是我的妻子。”他淡然的说出决定。
左尚霖马上反对,“不成,她只能是小妾,你跟茵茵的婚事不能退。”
“爷爷——”左斯渊蹙眉,“你明知在我失忆后,即使不记得婚约仍愿意娶妻纯粹是要传承左家的香火,既然已经有孩子——”
“不成,我坚持,这桩婚事因你的失忆已延了多年,人家愿意等,我们没有理由退婚,不然,我怎么向殷王爷交代?”他苦着老脸叨念起来。
左斯渊的额际隐隐作疼。认真说起来,他对女人没什么好感;或许因为外貌、家世、才气,他在许多人眼中都是乘龙快婿,所以,即使已有未婚妻,还是有许多女人期许能得到他的青睐,便有许多的安排及“偶遇”,而这令他厌烦不已!
如今,爷爷还要让两个女人进入他的生活?
左尚霖看着孙子,斯渊一向孝顺,他有把握他会听自己的话,但事关女人是棘手些,他得再加把劲。
“在天上的斯渊的爹、斯渊的娘啊,这门婚事可是你们为斯渊订下的,是你们看中的儿媳妇啊,我这个当爷爷的人,怎么可以不完成你们的遗愿?”说着,就红了眼眶。
左斯渊头疼的看着他的爷爷。爷爷一向好面子,但不至于固执专断,且对他极好,唯一令他头疼的是很爱上演亲情戏码,偏偏他就吃这一套,毕竟爹娘早逝,在记忆片段里,也隐约记得是爷爷一路陪伴,他自然不忍违逆。
在想不起对孩子母亲的情感下,他点头了,“好吧,就照爷爷说的。”
“好。”老人家顿时眉开眼笑,孙子孝顺是他最感安慰的事。
他的儿子、媳妇在一次出游时,遇抢匪而意外双双身亡,加上儿子的小妾及另一个孙子,都是早逝的命,左家人丁单薄,如今,多了希儿这男丁,真的是天上摔下来的大礼啊!
“我会去找她谈,顺便看看爷爷口中的希儿是否真与我同一模样。”
左斯渊语调平静,相对于爷爷的兴奋,他的心虽然有许多思绪纠缠,却未起波涛。反正,不管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跟那个女人有了孩子都是事实,娶她进门、给个交代,就算尽责。
就不知在他几近无情的对待后,她会以何种态度对他?
天空灰蒙蒙的,韩熏仪双眸空洞,神态木然的坐在院子里,所以,当左斯渊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只是眨了眨眼,之后陷于难以置信的震惊里,她完全没想到会再见到无情又不负责任的他。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而后吐出,忍着狂奔出去的冲动,逼自己冷静。但她的心情真的很复杂,他忘了她,还说了羞辱她的话,又怎么敢厚颜无耻的出现在她面前?
“有事吗?”她握紧双手,却发觉自己手心冒汗。只是面对他,她就如此紧张了。
左斯渊看着她。孩子的母亲真的是她,看来修养不错,那日被他冷漠对待,今日却没有打他、踹他,也没赶他出去,只是微微颤抖的嘴角不小心泄露出她心中的激动。
“我知道我们有了儿子,我爷爷见着了他,且信誓旦旦的说他是左家子孙。”他静静的看着她,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娘,对不起,我去找爹了……
她脸色丕变,脑海突然浮现儿子在回到家后跟她说的话。她原以为希儿的意思只是去找爹,不认为希儿有找到人,没想到,他真的进到左府去了?而那名带他回来的中年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行个礼就离开。当时她因找不到希儿,都快哭死了,见他回来,也不忍苛责,也无心多问,只抱着他狂哭,如今想来,那应是左府的人了……
她深深的又吸了口长气,语气不自觉有一丝怒意,“你爷爷说的话你就信了?我说的话,你可没信上半句。”
“他人呢?”他答非所问,目光看向她身后。
“看过才信吗?是该小心点,免得误认了他人的儿子。”她忍不住嘲讽,但心里却庆幸儿子跟着潘修贤出去买东西。他都已忘了她,见到儿子又如何?
“我只是想看看他,我相信我爷爷的话。”他沉声道。
也是,他孝顺爷爷一事,众人津津乐道。她直视着他,“所以呢?就算是,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跟你的儿子?”
“安排你们回到左府一起生活。”他说得干脆。
韩熏仪摇头,冷声质问:“你不是即将迎娶凌茵茵为妻?如此一来,哪有我跟希儿的容身之处?”她的心早在那一天伤痕累累,不想,也不会再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是有苦衷的,自然也不必温柔待他!
“当然有,你可以当我的小妾。”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呼吸蓦地一窒,咬牙切齿的怒道:“你当初承诺的好像不是这个!”
“我承诺了什么?”见她眼眶一红,他知道自己得先解释,“你先听我说,过去的事,我几乎全忘了,我记得的只有这七年的事,因为一场意外,我头部受到重创而失忆。”
意外?她冷笑。是啊,他跟她之间不也是一场可怕的意外!
“我虽然失忆,但基于某种考虑,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就认识我的人,还有这几年来,我自己的行事方式,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我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跟一个女人有夫妻之实,所以对于你的出现我很意外。”
他是就事论事,但在她听来,又是另一种羞辱。
“意思是,你是被我勾引上床的?”
她的心更凉了,这几年的经历比不上他此刻带给她的痛楚,她该崩溃痛哭、朝他咆哮,但她却意外的冷静,是因为他伤她太深,死心了?
“我没这个意思,但既然错误是我造成的,我会负责。”左斯渊连忙解释,见她讥讽的冷漠神情,知道她是打从心里不相信他失忆,这一点莫名的令他恼怒,忍不住又问:“你真不信我?”
她当然不信!她虽然为他的绝情心痛,但待在京城的半个月,仍很不争气的打探他这几年的情况,而其中并没有一项叫做失忆,他说因为某种考虑没人知道?谁相信!“无所谓了,反正希儿是我的。我能独自养他六年,就能独自扶养他长大成人,不劳你费心。”
“他是我的儿子。”他冷冷的提醒她。
“所以呢?伟大的皇商左斯渊在突然发现自己有了儿子后,就要来硬的,用抢的?”
“并不是,我不是故意对你们不闻不问,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不管他的失忆是真是假,她都觉得心很痛,因为她所珍惜的回忆在他的脑中却是空白的,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珍惜执着这一切的她算什么?
她看向半开的院子大门,“你请回去吧!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想休息一下。”
左斯渊直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好,我明日午后再来,希望到时你已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想想我说的事,给我一个答案。”
当小妾吗?他把她想得这么没有自尊心?以为她找他,就为了要一个小妾的位置?韩熏仪心更痛也更气愤了。
他紧抿着唇,看着她别开脸,连看他一眼也不肯。
罢了,如果她要因此而摆高姿态,他是不会跟她再搅和下去的,凌茵茵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女人到现在还没进他家门呢!
但希儿的存在……无妨,不然就让爷爷来跟她谈。女人,怎么都这么麻烦!
就在潘修贤牵着左承希的手回来时,正好看到左斯渊的马车从韩熏仪的家门前离开,他不解的看了渐行渐远的马车一眼,这才牵着小孩进入屋内,没想到正巧看到韩熏仪坐在木椅上,静静流泪。
见状,左承希好难受,连忙咚咚咚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娘问:“娘还在生气吗?你不是说你不生气了,才让潘叔叔带我出去买糖粉吃?”
她慌忙拭泪,再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是啊,娘只是想到别的事,不是希儿的错。”
稍早,她看到儿子平安回来,哭成了泪人儿的同时,也把儿子吓坏了,所以她什么也没多问……
而潘修贤那时也是因为她哭得太伤心,就算有一肚子想问的话也没敢问,但看到刚刚那辆奢华马车,莫名的,他感到忐忑不安。
他走到左承希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叔叔有话跟你娘说,你到院子里吃糖粉、玩球,可别再乱跑了。”
“我知道。”一次就让娘那么难过了,他可不敢再来一次,而且看娘生气,他也不敢跟娘说,他去找爹的时候,还看到曾爷爷呢!
潘修贤看到左承希蹦蹦跳跳的往院子去之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想不想谈一谈?希儿的爹真的还活着?”
韩熏仪深吸口气,苦笑的看着他,“对不起,我骗了你。”
她遂将左斯渊跟她之间的过往简短说出,包括她因此被她爹逐出家门只能投靠他母亲的事。
潘修贤绝对是震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心仪的女子竟然跟他最敬佩的左爷有过一段情,还有了孩子。难怪他会觉得希儿很面熟,希儿根本跟左爷长得有七八分像嘛,不过——
“左爷失忆这事儿,还真的没听说过。”他一开口,见她脸色更为苍白,就发觉了自己说错话,懊恼的自打嘴巴一下,才又道:“不过,你有什么打算?左爷愿意负责也算不错了,而他也的确是个才貌出众的男人,就算是小妾,也能享尽荣华富贵。”
这一席话,他可是说得心痛。他虽然一点都不介意她未婚生子,想要娶她,可如果对手是左爷,他根本没资格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我绝不会、也不要跟别人分享丈夫。”她摇头坚定的说。
“但他不会善罢罢休吧?他知道希儿的存在,而左家人丁单薄又财大势大的,难保不会来抢人。”
这点她也明白,“所以,我要离开,越快越好。”
“不!这——也许有别的方法……”一听到她要走人,潘修贤急了、慌了,可脑袋反而转得快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先假扮未婚夫妻,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左爷跟我这市井小民抢妻子,若传了出去也难听,你说是不是?”
这方法确实不错,“可是——”
“熏仪,我就直说了,我喜欢你,我可以照顾你们,真的,我很努力的在存银子,若你同意,等你再熟悉我一些,我们可以成亲,之后,可以一起做个小生意来糊口,像是开间小餐馆,你煮的菜很好吃,真的。”
“我不知道……”她的心好乱,修贤哥对自己的情意她更无法同意,她还放不下对左斯渊的感情,这么做对修贤哥也不公平。
“你可以慢慢考虑,真的,我可以等。”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鲁莽,潘修贤一张老实脸不由得涨红了。
相较于修贤哥的诚挚,左斯渊的言行更是太狠心,以为编出失忆这种借口,遗弃他们母子的错误就能被原谅,然后就能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吗?
韩熏仪痛苦的瞳眸深处燃起了几簇火花。不,她不接受这样的安排!绝不!